见辞忧离开后,床上的男子缓缓睁开双眼,微微侧过头,神色疲惫至极,嘶哑着嗓子叫了一声:“主子。”
苏径垣见男子转醒,转身坐在榻旁,顺势将手搭在男子的手腕上,一边探其脉象,一边冷声开口道:“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男子刚想回话,却蓦地呕出一口血来,不偏不倚全呕在了苏径垣的衣衫上。
眼见雪白的衣衫霎那间便被血污侵蚀了大半,男子吓得面色一窒,挣扎着断断续续道:“属下…属下该死,弄脏主子的衣服了。”
苏径垣却并不在意,道:“无妨,只是刚才翩翩想杀你,一时之间我也找不到其他人来打下手,暂时不便替你疗伤,也罢,你脉象平稳了些,就先躺着,等好些了再说。”
听苏径垣提起了辞忧,男子只觉得心头一惊,强撑着道:“主子,那丫头想对我下手,她如此憎恨顺天卫,将来只怕会伤了主子。”
“这些不是你该管的。”男子还想继续劝说,却被苏径垣沉声打断,也不敢再多言,默默地躺了回去。
离开前,苏径垣又用银针封住了男子的几个穴位,又换下脏污的衣衫,约莫大半个时辰,方才处理妥当。
打开门,却见辞忧坐在门前的石阶上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
“翩翩。”苏径垣轻声开口道:“刚才我有些冲动,只是,翩翩你为何要杀他?”
辞忧回过头,明亮的眸子在夜色中宛如星子,却幽幽开口道:“公子倒是提醒我了,杀他一个,确实没什么用。”
“翩翩你…”听了辞忧的话,苏径垣心头气结,绕到辞忧身前,双手握住辞忧的肩膀,将人从地上提了起来,逼迫着辞忧与之对视,眼神凌厉,道:“告诉我,你与里面的伤者,究竟有什么仇怨?”
“他是顺天卫,顺天卫都该死!”压抑已久的情绪在瞬间爆发,辞忧哭着吼叫道。
“翩翩,你可知你刚才这句话,意同谋反。”
苏径垣话音刚落,医馆门口便猝不及防的响起了急促地敲门声。
辞忧和苏径垣均是心下一惊,齐齐望向那扇在夜色中不断被敲响的门。
“不好。”苏径垣低声道。
“翩翩你先回房,没我的吩咐不要出来!”
见辞忧还愣在原地,苏径垣气从心来,喝道:“还不进去!”
辞忧犹豫着朝门口望了望,又看了看苏径垣,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担忧,下一秒,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小跑着回了房。
见辞忧关上房门,苏径垣定了定神,向门口走去。
一开门,两个黑衣装束的男子便跪下道:“参见主子。”
苏径垣冷眼看了看跪在面前的两人,开口道:“越发没规矩了,夜深了还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两人听出了苏径垣话语之间的怒气,急忙道:“主子赎罪,今儿有个兄弟没回来,我二人出来寻找,跟着血迹寻来此处,怕主子有事,这才…”
对于男子的解释,苏径垣并不买账,道:“顺天卫抄家向来都是气势汹汹地走正门,委实是不愿意走壁翻墙给人清静了。”
两人没想到苏径垣在这件事情上会不依不饶,心下只道怕是扰了主子安寝方才惹其不悦。
原本单膝跪地的两人,急忙双膝跪地伏身叩首解释道:“主子说笑了,属下怎么敢翻主子的院墙,只是记得主子院里有个小丫头,原是想请她代为通禀,没想到竟扰了主子,属下该死。”
苏径垣深知再追下去也是无用,却听两人冷不丁提起辞忧,心中没由头的一阵烦闷,对地上跪着的二人道:“你们来了也好,你们要找的人现下正在屋内,正好把人带走。”
“是,是。”两个黑衣人如释重负,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向屋内走去。
辞忧躲在屋内,透过门缝默默注视着外面发生的一切。
虽未听清几人间的对话,可两个黑衣人对苏径垣毕恭毕敬的样子却令辞忧却尽收眼底,不禁疑窦丛生。
两个黑衣人来到屋内,见到床上满身血污的伤者,不由得大惊,上前急忙道:“杨九…你这是怎么了。”
见男子似是昏死过去一般毫无反应,两人更是急切,叫喊声连绵不绝。
“你们是想害死他吗?”苏径垣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我才封住了他的穴位,方才让他得以休息,好留些力气,你们现下将他吵醒,他这口气还能吊多久?”
“是,是属下糊涂了。”听了苏径垣的话,两个男子连回话的声音也低了不少。
“你们带他走吧。”说着又将一只小白瓷瓶递给其中一人,道:“这是治红伤的药,回去替他洗净伤口再敷上,一日三次。”
男子接过药,又看了看床上的同伴,试探着开口道:“属下求主子,能否让他在这里医治,他的伤势,属下担心…”
另一个男子也应声开口道:“主子放心,我们不会劳烦主子,只求主子让那个小丫头来替我二人帮个忙即可。”
怎料话音未落,苏径垣便呵斥道:“住口。”
苏径垣看着跪在地上的两人,眼神中似有寒光,道:“我已施针护住了他的心脉,你们带他回去自会安然无恙,倒是你二人,今晚实在是没规矩。”
“回去后找统领各领五十鞭子。”
“是,请主子赎罪。”两人闻言也不敢再多语,便背上黑衣人从后门离去。
约莫过了两刻钟,黑衣人将伤者从后门带走后,苏径垣又洗漱更衣一番,才来到辞忧的房门外。
屋内还泛着隐隐的烛光,苏径垣便试探着敲了敲门,轻声道:“翩翩,睡了吗?”
见屋内没有反应,苏径垣正欲离开之时,哗啦一声,门被猛地拉开,一身血污的辞忧站在门后,背着烛光,一脸憔悴。
“公子的事都忙完了?”辞忧看着苏径垣,神色若有所思。
“是,翩翩你也早些…休息吧!刚才我忘了告诉你,明日我要出趟远门去采买些药材,会有一位易昭易先生暂时来接替我,你还是做你寻常的事即可。”
语罢,苏径垣正欲转身离开,却又似想起什么一般,回头道:“顺天卫的事,今后就不要再提了,哪怕对着易先生。”
次日,天刚破晓,辞忧起身准备打扫院落之时,见苏径垣房门敞开,想来是半夜便起身离开了。
昨日之事令辞忧在床上辗转反侧,折腾许久方才沉沉睡去,想来也是因为如此,才未听到苏径垣半夜离开的声音。
望着蜿蜒的石板路上残存的点点血迹,辞忧有些头晕,想起昨夜之事,心中泛起一丝后怕,若是苏径垣未能及时出现,自己手上可就负上一条人命了。
可是,连给苏径垣打下手都要背过头去,不敢直视伤口的自己,昨天竟然连手都没有抖一下,倒也是一件奇事。
辞忧从井里打了几桶水,将地面残留的血迹冲洗干净,正欲浣洗衣服之时,却听见远处似传来了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到门口时,随着马儿的一声长鸣,马蹄声戛然而止。
因苏径垣昨日的嘱托,辞忧心下便以为是易先生,不由得加快脚步向门口走去。
下一刻,却又响起了如昨晚一般此起彼伏的敲门声。
辞忧心里只道不妙,走向门的步子也渐停了下来。
却忽见有两个蒙面人从墙上翻了上来,互相对视一眼后,一人上前制住辞忧,一人将门闩打开,一群蒙面人手执长剑,鱼贯而入,有序分成两拨,一拨围住院子,一拨进屋搜查。
不过须臾,搜查的蒙面人便陆续退出屋子,对领头人摇了摇头。
领头人望着搜索未果的下属,眼露凶光,拔出剑对着辞忧的喉咙,厉声道:“昨天在这儿治伤人去哪里了?”
那个顺天卫?辞忧心下一惊,却不敢说出口。
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断断续续道:“我…我将他救回来不久,就有人来,将他带走了。”
“带走了?”听了辞忧的话,领头人将剑抵在辞忧的脖子上,摩挲着道:“小丫头,你可想清楚了,若是敢骗我们,来日将你剥皮抽筋,让你生不如死!”
听了领头人的话,辞忧心下不忿,竟生出一丝勇气来,道:“你若不信,大可以搜个明白,不过公子昨日刚教导我,朝廷尚有法度,诸位强闯医馆胡乱翻查,现下又用剑逼问于我,诸位今日所为,我定要去官府分辨明白!”
“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你可知我们是谁?”领头的黑衣人还未发话,束缚着辞忧的黑衣人便抢着怒骂道。
领头人见辞忧义正严辞,又想到刚才搜查亦无发现奇怪之处,便道:“顺天卫把人救走,倒也在情理之中。”
便收了剑对辞忧道:“小丫头,我们是应天卫的人,这天底下没有哪个衙门敢管应天卫的事,今日之事你若聪明,便不要向外透露半个字,否则,要你的命!”
“走!”
“应天卫?和顺天卫有什么关系?也是内卫不成?”辞忧瘫坐在地上,思绪万千。
辞忧想了许久,只觉得心乱如麻,无从想起。
过了许久,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碧色的身影悄然出现在门外,仿佛与春色融为一体,男子见辞忧坐在地上,面上闪过一丝惊讶,试探着开口道:“敢问是辞忧姑娘吗?”
“是我,您是易先生吧!”辞忧闻声急忙从地上站起来,微笑道:“易先生请进,公子昨日吩咐过,就等着先生来呢!”
“辞忧姑娘,这院中,为何…?”
辞忧转身一望,身后已是一片狼藉,心道:“应天卫看来也是抄家的一把好手”,不过须臾,医馆便似被洗劫了一般,各类物品散落一地,杂乱无比。
“先生莫怪,昨日公子有一幅要紧的书画丢了,吩咐我找来着,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收拾,先生便来了。”
“原来如此,泽然就是这个脾气,嗜画如命,倒是辛苦姑娘了。”
“泽然?”听易昭这样说,辞忧才想起来,苏径垣开始叫自己翩翩的那一天,也告诉了自己他的表字是泽然,只不过因苏径垣是主子,自己连叫他大名的机会都没有,更何况是表字,也就没放在心上。
“易先生也别站着了,快请进来吧!”辞忧上前,正欲替易昭搬行囊之时,却见门口空无一物,便道:“先生没带些贴身的东西过来?”
“泽然叫的匆忙,也不好在收拾行装上浪费时辰,便先过来了,至于随身体己,不过一两日家中便会差人送来。”
“原来如此,先生的客房我还没打扫出来,还请先生先去前厅暂坐,我为先生奉茶。”辞忧道。
“有劳。”易昭向着辞忧,微微颔首。
刚上了茶,易昭便道:“偌大的医馆上下,难不成都靠姑娘一人打理不成?这一天未免也太劳累了些。”一边说,一边抬手抚了抚茶碗。
“易先生说笑了。”辞忧道:“医馆位置偏僻,平日里公子多以出诊为主,上门的病人不多,日常打理并不费事。”
听了辞忧的话,易昭抬了抬眼,眼角似有笑意,道:“泽然经济,竟碰上个同他一样的人,须知有的大户人家,就连做个小葱拌豆腐,都要找一位厨娘来专司切葱花之事,姑娘这般任劳任怨,甚是难得。”
转头又道:“泽然这两日脾气见长,不过,看在姑娘这般费尽心力操持上下的份上,要撒气想来也不会牵连到姑娘头上。”
辞忧心中不解,“先生这话,不知从何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