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途尽 第48章 第 48 章

清晨，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步入迷树丛中。

随着二人步伐的深入，入眼草木疯长，每一步都踩着柔软而厚重的苔藓，一脚重一脚轻，并不踏实的触感以至于步子愈发的缓慢，小心而艰难的走了一刻多钟，二人的步伐终于是停下了。

茂密深林里，忽然有细微的振翅声响起，清氛转头，便见好几只花生大小的蜜蜂嗡嗡嗡振翅而来。

这时挂在清氛两耳的两块玉环缓缓变幻，最终两只蛇信子不断吞吐，只要这些蜜蜂敢再靠近些，两只蛇便会毫不留情的张口吞了它们。

“无事。”清氛伸手摸了摸竹叶的头，小赤急了，当即把头往清氛左边脸颊上蹭，朝着右边的竹叶吐着蛇信子。

清氛无奈，赶忙伸手也摸了摸小赤的头以示公平，这下两只小蛇才消停下来，紧盯着不远处的蜜蜂们。

这时时虞上前，将两只小蛇都抓到手里，朝着那些挺着尾针依然不肯让路的蜜蜂就丢了过去，完事还拍了拍手，看向清氛一脸的无辜。

清氛这哪还瞧不出他有了脾气，将人拉到跟前，紧紧覆上他的手以示安抚。

小赤和竹叶因灵力而由玉石化灵成形，自然是能用灵力飞的，被时虞一把丢出后也是动用灵力让自己浮空，见那些蜜蜂不肯罢休，只好嘴中吐火，将它们翅膀都烧了，一个一个开始挣扎着落地。

两条小蛇并没有将它们烧死，留了它们一条命。

转身要回到清氛肩上，眼见时虞的眼刀飞来，两只小蛇不敢惹，连忙变为玉石挂回清氛耳上，只有挂在玉石尾的穗子摇曳，表明它们曾动过。

“大人，为何要留它们性命？翅膀没了它们依旧是个死。”时虞瞥过落在嫩绿苔藓上的那些蜜蜂，不解道。

“青君用这招阻了我百年，这自然是告诉他，这一面，非见不可。至于它们的翅膀，会有人为它们修复的。”清氛示意摆手示意不必着急，很快就会有精怪前来领路。

似是印证清氛的话般，立刻就有古树精伸出筷子粗的几只藤蔓将所有蜜蜂卷走，随后，前方一切阻碍之物尽皆退了三步左右，一小道出现在二人面前。

清氛见状，拉着时虞的手便往前走去，一路平坦，没有丝毫阻碍。

转瞬间，二人便进入了一雾气缭绕之地，在外明媚的日光在此经过层层树叶遮盖，便只余能够视物的程度。

时虞已经把手摁在腰间的剑柄上了，只要有任何不对，他的剑就会毫不留情的出鞘。

清氛则是静静站在他身侧，也不走动，双眼看着面前的迷雾，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不多时，有修长身影穿过重重迷雾来，而四周的迷雾也随着这道身影的靠近渐渐散去。

平和温润之声传来：“故人久未见了，巫咸大人。”

来人身姿修长，面目温和，只是紫眸里透着几分不羁，一头飘逸墨发，身着深紫衣裳，宽大的衣袍随着他每一步的走动而肆意飘扬。

“哼，这话说的，好似巫咸大人不肯来般，可仔细一瞧，却是阻客门外的不雅行径。”时虞双手抱臂，眼神睥睨，话里话外都是阴阳怪气。

这给青君整得尴尬在原地。

一声轻笑，清氛拉了拉时虞的衣袖，然后站到他身前：“青君，你我久未照面了，不知，可是别来无恙？”

眼见清氛眉眼间那一瞬的温柔都集中在身侧的时虞，青君心中苦涩，久久未能回话，只得别过眼去，转身：“巫咸大人，请跟我来。”

清氛牵着时虞跟上，不多时，进竹屋，三人坐于桌边。

青君给二人倒茶，随后看向清氛：“不知巫咸此次前来，所为可是与异族一战？”

清氛端茶到嘴边，无声点了点头，没来得及喝上茶，茶杯回桌，转头看向窗外一片叶色黯淡的紫竹林：“不过，我没料到，贵为精怪之主的你，竟会自束于原地百年，寸步不进。”

青君捏紧了手中茶杯，也是没喝一口便放到桌上，起身面向窗外：“大人，百年前……”

“百年前，我放你退去，可不是让你郁结于心，那是最好的选择，如若不然，想必你也会同我一般，死上一回。”清氛没有抬头去看青君略有些弯曲的背影，自顾自的说着。

青君沉默了，当年若非他突然退走，也许清氛就不用遭受唤他上身反噬的同时又对战众多异族。

也许，清氛就会一直和他千年前见到的那样，眸中无情，抬手间可镇万物。

“巫咸大人，您又变了。”青君叹了一声，转身面露哀伤坐回桌边。

“青君，我不知你从前开始便透着我看何人，我亦不会在意，毕竟，你眼中的疏离之意不曾减过，而在我眼中，你同江度明霄他们没有区别。”清氛面无表情的看向青君，眸中的淡漠尽显。

青君起身，对着清氛行礼后便转身出门去了，他需要平复一番心情。

“大人，您没事吧？”时虞自是瞧见了清氛那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眸，很是担心。

眨眼，清氛又恢复往常的柔和，怕吓着他，忙拍拍时虞因担心而伸过来的手，摇摇头：“莫忧心，只是有些累了，歇一歇便好。”

这百年间，每隔五年，巫咸都会例行来此巡视，只是都被青君拒于东桓山脚，他不肯见清氛，说到底，就是因为心中有愧。

百年前祸事横生，各族首领集聚魔族金杏岭，联手诛灭异族。

他出不去东桓，只得应清氛之召，以灵体附其身，以作助力。

可一番大战过后，异族援兵突现，各族首领连带着作为巫咸的清氛皆是奋战在前。

可这时，身在东桓的他发觉，有异族大巫祸乱东桓一众精怪，他无法，只得强行挣脱巫咸使的鬼神上身术，转战东桓山内的大巫。

后辗转数日，传来简讯，大战已停，裂隙已封，魔族魔尊身陨金杏树下，巫咸大人于血海沉眠三日后转醒，妖鬼两族首领也是身负重伤闭门不出。

他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生生将手里的瓷盏捏成粉末子。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一离了战场，竟会得此凄惨结果，他书信往妖鬼二族去。

妖王明霄没有回信，不知是不愿提及还是不知如何回答，倒是鬼君江度在信中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他既然出不来便出不来，为何向巫咸大人说可以召他上身，坏了众人的谋划，魔族近灭有他一半罪责，后要退离战场退就是了，又为何不跟巫咸大人讲明情况，强行截断巫术，使得巫咸大人遭反噬吐血。

在最后江度从半空中接下浑身是血的巫咸时，眼见他没了声息，若非三日后巫咸又活了，江度是非要带着鬼火来一把烧了东桓的。

从字里行间都能看出江度的愤怒，甚至读到末尾，那纸猛的燃起，一团鬼火乍现，只是闪烁一番后，似乎是怒火般散去。

那之后十余年，各族都异常的安静。

万鬼窟近乎封禁，妖族崇明封山，魔族隐在角落里苟延残喘，而人族，巫咸沉睡，十巫缺了近半，是失去主心骨般的沉寂。

那一场大战，唯一没有太大损失的，只有东桓的精怪一族，也正是因此，青君这百年来既庆幸又愧疚。

自清氛从十余年的沉眠中醒来，每隔五年例行巡视时，他都会以相同的伎俩将之阻隔门外，他自知无颜相见。

可今日，见了他眼中的淡漠，青君才知，清氛说得没错，在他眼中，无论妖魔鬼怪，无论男女老少，都是一样的，只是这万族中，他的一名子民罢

“拿着。”时虞不知何时出现在青君身侧，抛过一块愿牌。

下意识接住，青君低头仔细一瞧手里的东西，只见眼前一阵晃动，闭眼间有无数记忆涌上脑海，无尽的火焰在吞噬一切，天地崩塌了。

“巫咸大人的状况很不好，今日思绪混乱，快些准备好，依计行事。”时虞不等他回话，转身回屋照看清氛去了。

青君很快将发散的思绪收回，收好手中竹片，立刻前往他的本体——一株高大的紫竹处准备起来。

他用灵力形成防护罩将四周笼罩，又用迷雾布满防护罩内外，在他的本体下，铺满无数翠绿竹叶，为防刮伤，还从最近的屋内搬来一张床榻。

万事俱备，正要将清氛二人唤来，便见时虞扶着紧锁眉头的清氛过来。

清氛只觉头痛欲裂，任由时虞将他扶到榻上。

“大人，睡一会儿吧。”犹如催眠般的轻昵，让清氛再也无法强撑着，闭上了双眼。

时虞看他睡去，长长松了口气，蹲在他身侧，为他盖好被子，掖好被角，指尖轻轻抚平他紧皱的眉间。

“你还真是没规矩，动手动脚。”青君在一旁见时虞的动作，很是不满。

“你不要脸，都不懂得避嫌。”

“你！”

“你什么你，快些起阵吧，这几日大人的魂魄突然就不稳定了。”时虞头也不抬的催促道。

青君也没再跟他吵，只是默默的回归本体，起阵，将三人的魂魄连结，青君和时虞开始向清氛输送着本源，修补他那近乎碎裂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