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娃子,打雷了,还不回家里躲着,杵在桃树下干什么,你再瞅,也不会开花的。”
“要你个老头管!哼。”
“哎哟,知道你担心今年桃花晚开,影响你家桃子收成,说不得又要让你们孤儿寡母的缩衣紧食,但你要是淋雨着凉了,你娘亲又要担心你了。”白发苍苍的老头受了气也不恼,反倒远远的,扯着大嗓子劝道,生怕这犟娃子不听劝。
男孩听罢,别扭的转身,忙往附近屋檐下躲去。
清氛与时虞同撑一把伞,走在一座城池外围的桃林中。
远远的听着,看着。
清氛走到一树桃前,伸手轻拉,一枝满是花苞的桃枝横在二人眼前,时虞凑近,将伞稍稍倾过。
“这桃枝上的花苞,看着像是要开了。”时虞仔细看了看,花苞饱满,像是能够随时绽放。
清氛环顾周围一圈,发现所有的桃花都是如此,不禁疑惑,指尖灵力顺着手里的桃枝扩散,只一瞬,清氛手中动作一顿,灵力逸散,被压低的桃枝缓缓从手中离去。
这里所有的桃树上,都在透着一股哀伤的气息。
可惜这里没有一诸桃树生了灵,无法真切告知他究竟发生了何事。
手中灵力凝聚,随后化作成百上千的细丝,一一牵上附近所有的桃树。
闭眼,随着无数丝线的交集,他在一片朦胧中,看到了一棵几乎分成两半的干枯老桃树,若非那微薄生机,清氛几乎要将眼前干枯的桃树视为死物。
清氛没有睁眼,而是闭眼凝视那棵奄奄一息的桃树:“你等,在为一位老者的临终而悲伤,既如此,这是做什么?”
密密麻麻的丝线交集处,那株桃树缓缓消散,随后,一枝开满粉红桃花的桃枝出现。
丝线交错间,那枝桃花完整出现时,所有的丝线瞬间断裂,消失得无影无踪。
清氛睁眼,一枝开满花朵的桃枝赫然在他手中。
“大人,雨停了,花,也开了。”时虞收伞,原地远眺而去,所有的桃树都开始冒花,那些早已含苞待放,却苦苦忍耐的,也在这一刻,齐齐绽放。
霎时间,二人只觉眼前的无尽春色美不胜收。
“常人都道,昙花一瞬,恍若天仙,可眼前景,时虞却也觉得若是人间独有,想来天上仙人亦降凡尘。”
清氛轻笑一声,执起手中花枝,轻轻一挥,无数光华流转:“虽不知有无仙人,但时虞说得有理,既如此,清氛便陪尔等争上一争吧。”
无数桃花枝震颤,借春风摇摆应和。
不知何时,二人身前站了一个六七岁的男孩。
瘦瘦小小的脸,配上较同龄人有些矮小的身高,显得有些羸弱,但干净的小脸上挂着掩盖不住的喜色。
男孩从裤兜里掏了掏,拿出两颗明显因为珍藏太久而导致外头的纸皱皱巴巴的糖,有些不舍又有些紧张的努力踮脚抬手,将糖递到两人面前。
清氛二人同时蹲下身子,平视眼前的男孩,小小的手里,静静躺着两颗糖。
清氛摸了摸袖子,然后把手往时虞那一伸,时虞笑着从怀中摸出几颗糖,送到他手里。
清氛接过,语气轻柔:“孩子,你叫什么名字,这是要送给我们吗?”
“我叫小东,大家都叫我东娃子,这糖是过年时,娘亲从城里买来的,送给你们。”小东有些腼腆,但是说话时倒也不怯场。
“为什们送我们糖呢?”
“桃花开了,小东看到了,这是谢礼。”小东虽然不舍,但是娘亲说过,受到了人家的恩惠要做出回报。
“好,这糖我们就收下了。”清氛将小东手里的糖拿走,然后将刚刚从时虞那拿来的几颗糖放到他手心,晃了晃手中的桃花枝:“这是谢礼。”
“这也是谢礼,让我看到了满树桃花开。”时虞把包得有些鼓囊的帕子递到小东另一只手里。
小东有些不知所措,但是两位哥哥说了是谢礼,他也没法拒绝。
“走了。”清氛和时虞起身,朝小东轻轻摆手后,便沿着进城的道路前行,呆在原地的孩子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捏了捏左手的几颗糖,放到裤兜里,又提起右手里鼓鼓的帕子看了看,好奇下解开了,一看,竟是五六块杏花糕。
他很高兴,将帕子打结,忙往家里跑。
路过老头那屋时,小东停下脚步,掏出一颗糖,又拿出一块杏花糕,放到还发愣看着桃花的老头手里,然后加快了往家跑的脚步。
“跑慢点,别摔着了。”满鬓花白的老头看着手里的两样东西,声音都放柔了不少。
清氛提着开得灿烂的桃花枝进城门,引得许多人频频回头。
城外的桃花都要过时节了还不开,大家也都有所耳闻,今早路过桃林时,许多人也都瞧见了,明明满树的花苞,就是不肯开。
这还没过几个时辰呢,就有人提着开得正艳的桃花招摇过市,自然很多人在意,纷纷把目光投过去。
说是招摇过市,其实是清氛两人在找客栈,半途注意到已是午饭的时辰了,于是又拐了个弯去寻饭食。
日暮时,二人在一家较僻静的客栈二楼安顿后,便下楼在堂中找了位子,没想到的是,堂中竟陆陆续续进来许多人,一进门便各找位子,直接朝着掌柜的喊:“老周,老样子。”
“我也老样子。”
“我也是。”
……
“够了,一个个都是老样子,老娘真是忍够了!”一句暴躁女声从后厨冲出,直逼门外。
“哎呀,老周,你家娘子一如既往的火爆啊。”
“虽然如此,嫂子烧的饭真不是一般好吃。”
“老周。”
堂中吵吵闹闹,被唤作老周的中年掌柜一脸笑容的忙着堂中的事。
“二位客官,不好意思了,每到饭点,堂中总会吵闹些,还勿见怪。”面相憨厚的中年掌柜为清氛一桌送上了碟小菜和茶,带着歉意开口。
“无妨。”
很快,几道菜就上来了,一盘色泽金亮的盐水鸡,一盘底下至多只有一口菜汤的翠绿青菜,一碗浇着浓稠芡汁仍掩不住底下炸得金黄的杨梅丸子,还有一份上边泛着油亮鸡油的鲜莼菜羹。
“尝尝。”清氛吃了一口丸子,眼睛一亮,当即用勺子将一颗丸子送到时虞面前,时虞张嘴,酸甜的丸子入口,浓郁的梅汁一瞬侵占口腔,一口咬开,肉的鲜美更甚。
“好吃!”
“哎,你们听说了没,城外死活不开的桃花,今日突然就都开了。”
“我也听说了,不过不知真假。”
“是真的。”
“你怎知?”
“没想到吧,我和老李今日无事,听说了这事后,我们俩就打算去凑凑热闹,你们猜,除了真切看到桃花开了,还看到了什么?”
“看到什么了?”有人急不可耐。
“有人说,在桃花开时,远远见到一小孩和一浑身雪白的仙子说话,然后徐迟那小子,亲自去找人,还真找到那孩子了。”
“你胡诌的吧。”有人不信。
“放屁,老子亲眼所见,老李你说是不?”
“对,那小孩一开始还不承认,徐迟拿出一大把糖,让他如实回答,那小孩看了看糖,闭上眼扭过头去。最后,还是徐迟小子说,家里那棵老桃树被雷劈了,今年眼看怎么都活不成了,那孩子才说,仙人让桃花开后,便折了枝桃花往城里去了。”
“据说那棵老桃树,是他和周家姑娘年幼时的定情之物,去年都下了聘礼,人姑娘家嫁妆也都备好了,二人本打算在今年春天这棵桃树花开时成亲,岂料世事无常啊。”
“你这么一说,我记起来了,去年秋末无端落了道雷,劈了这老桃树,不是被烧没了吗?”听得入迷,有人一拍桌子,恍然道。
“那火怎么都浇不灭,最后那火还是自己灭的,看徐迟那样子,应是还留着副枯木架子。”
“不是,枯木架子没得救了吧?”
“这谁知道呢,我等庸人肯定是做不到的,但不是说有生白发着白衣的仙人吗?指不定能成。”那男子说罢,头被猛地一敲。
被敲的人一脸怒容回头,就见他们口中的老周,这家客栈的掌柜,指了指角落里清氛那一桌,众人跟着转移视线,一眼便瞧见了清氛。
白衣白发,这……一时间,众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来时,白衣公子手里,确有一枝桃花。”老周见众人收敛,便咬着舌头提醒。
先不说眼前之人究竟是不是仙人,能让城外那上千株桃树在那一瞬都开花,就绝不是凡人,他这帮兄弟,什么都好,就是容易酒后说胡话。
上次老李喝醉了,路过人鸡舍,同守在鸡舍外的狗对骂了半宿,若非他家里人出来寻他,指不定闹到天亮都不肯消停呢。
“今日夜里冷寒,吃了饭就赶紧回去,今日都不许喝了。”老周把他们桌上的酒都收了,认真叮嘱几人。
老李他们自然知道老周的意思,刚刚他们说了这么多,要是后面一个嘴贱,可就真冲撞了仙人。
一个两个的都开始默默扒饭,风卷残云般消灭了桌上的菜,同老周打了声招呼,不约而同的瞄了眼角落里的两人,连忙出了门。
老周看他们一个两个都跑得那么快,倒是放下心来,看向清氛二人,心道,还好这位仙人性情随和,定是听到他们议论了,也没甚反应。
清氛二人自然知道堂中那一群吵吵闹闹的人都走了,不过却并不在意。
“吃好了吗?”清氛看向放下筷子的时虞,问道。
“嗯。”
“走,我们上楼去,今日早些休息,不出所料,明日定会有人找来。”清氛牵着时虞上楼。
一夜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