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吃瓜演义 第43章 洺州梦（十五）

他们二人一边走一边交谈，不知不觉间已入了邯郸县境。忽然只见前面驰来一骑骏马，马背上坐着一名挺拔结实的少年。王孟景一见，并不惊讶，好像早就料到了会见到他一般。他只是老泪纵横，扬手呼唤：“有道！大郎！——我的儿啊！”

那少年急忙下马，上前搀扶王孟景，父子相见，彼此劝慰一番。王孟景又引见了王介甫，两人彼此见过了礼。

王介甫心中犹惊疑不定，王有道早已搀扶父亲上了马。牵着马又走了一程，便到了家门口。下了马，迈过门槛，只见地上清扫得干干净净，梁柱俨然，瓦片层层有如鱼鳞，披着阳光的金辉，还有双双紫燕从檐下穿过。王有道呼道：“一妹，阿耶来了，快出来迎接！”

只听一声朗润温和的嗓音：“来了！”画堂后面走出一名年轻的女子，白衣白裙，步履轻盈，不像是在地面上走，倒像是在水面上飘浮。王孟景喜极而泣，急忙走上前，将石榴红的斗篷展开了，为女儿披在身上，又替她戴上风帽。

四人一同上得堂去。穿过了画堂，又只听水声潺湲。抬头一看，只见一条大河铺开在眼前，两岸群山迤逦。流水拍打着沙洲，一丛丛杜蘅与芝兰散发着异香，草木之间隐约可见青色的山石。蛟龙在银涛中跳跃，鸿雁在碧云中飞舞。众神纷至沓来，或嬉戏于清流，或回翔于小渚，或采明珠，或拾翠羽。潇湘二妃娥皇、女英陪伴着洛神，还有汉水之神在与她们一同叹息。

“阿耶，随女儿来啊！”

王素秋搀扶着父亲，一步一步走向河边。风神屏翳使清风收敛，水神川后令波涛安流。冯夷扬枹击鼓，女娲清音缓唱。文鱼跃波，护卫于左右；玉鸾升云，偕众神一同离去。绕过沙洲，越过山岗，六龙齐头并进，缓缓拉着云车。辛夷为饰，桂枝为旗。鲸鲵腾跃于两旁，水禽回翔于四周。云车停在了水边，王孟景由儿女们搀扶着走了上去。[1]

王介甫有些不知所措，回顾左右，踌躇片刻，终于也跟了上去。

王素秋披着一领石榴红，就在前面驾车。云车乘风而起，在一望无际的云海上泛波。一轮红日悬在眼前，银蓝的月色就铺在身后，星辰如粒粒明珠镶嵌在苍穹，仿佛触手可及。

忽然一阵风来，云海顿开，只见脚下——长河蜿蜒，自天边而来，红色的山峦环抱着片片村落，人们弹着琵琶、箜篌，载歌载舞，仿佛已经能闻到瓜香与果香……一川碎石被狂风卷起，黑色的山石蓦地里燃起了熊熊烈火，连绵数里不绝……风沙昏沉了日色，冰雪封冻了山川，鲜红的斗篷飘动着，仿佛幻化成了一面红旗……

正在这时，眼前又是一亮。温暖而和煦的阳光洒在云海上，钟鼓声动，丝竹谐鸣，一乘龙车自东方而来。云旗飘飘，众神簇拥左右，侍者在旁边捧着强弓与长箭。而龙车上的那位神明，青云衣，白霓裳，虽然两鬓霜染，却依然器宇轩昂，神采扬扬。[2]

王介甫看他模样，只疑是东君。而王孟景一见，吃了一惊，急忙行礼。

“——不想还能在此处谒见陛下！”又呼唤儿女们和王介甫，同来见驾。

王介甫愣住了。

——万没想到竟能亲眼见到太宗！

那一刻他心中一片空白，唯一的想法竟然是——怪不得夸李唐皇族的任何一个人相貌好，最讨人喜欢的夸法就是说他像太宗。“龙凤之姿，天日之表”，我今日才算见到了！

“孟景，你这是要往哪里去？”

“偕儿女同归。”

“这就是有道？”

“惭愧。”

“她是素秋？”

“正是。”

“可惜了啊。”东君长叹一声，又望了王孟景一眼，撇过头拭去泪花，“孟景且先去吧——春去时，我也该去了。”

“陛下，这一位——王介甫，他说他是四百年后的人，不知何故到了我朝。臣也不知该怎么照应他才好，有心把他送回四百年后，也不知该怎么送……”

“嗳，我就知道有个不属于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在这儿，正在找他呢——王介甫，你来，我送你回去。”

“回……回去？”王介甫怔了怔，“回去……做什么呢？”

东君搭了把手，欲将他拉上自己的车驾。

“回去吧——你还年轻，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做呢……”

正说话间，他突然松了手，王介甫猝不及防，一脚踩空，坠了下去。他一声惊呼，从被褥里坐起来，浑身大汗淋漓，四下里俱是一片漆黑。摸索着点起灯来，这仍是京师附近的馆驿，他仍在前往东京述职的路上。

镇纸压着一篇未完成的诗。

河北民，生近二边长苦辛。

家家养子学耕织，输与官家事夷狄。

今年大旱千里赤，州县仍催给河役。

老小相依来就南，南人丰年自无食。

悲愁天地白日昏，路旁过者无颜色……

王介甫站在桌案旁边，一边慢慢地研着墨，一边闭上眼睛，梦中的一切依然历历在目——矫健而淳朴的青年，富足而热忱的乡民，宽容而仁爱的父母官……他还听了一个故事，流浪的画魂终于回家的故事……还有栩栩如生的山水风物，还有情堪入画的万里河山……

他忽然睁开了眼睛，取笔蘸墨，写下了结句——

汝生不及贞观中，斗粟数钱无兵戎！

END

[1] 这条大河上的风景，就是《洛神赋图》啊……

[2] 来看屈原在《九歌·东君》里的描写：“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兮酌桂浆。”太像了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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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洺州梦（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