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街各式各样的花灯,连起来就像是一条游龙,在云端惬意地小憩。
烛光透过薄薄的纸张,发出朦胧的光芒,铺洒到每一个人的脸上。
陆元借着这些光,定睛一瞧,仔细地描摹裴子野的眉眼。
裴子野这个人,她虽然不熟悉,可他的名字,却如雷贯耳——上辈子陆元进宫前,裴子野靠祖上荫庇,成为了大周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侯爷,宣平候。
宣平候名声不响,裴子野倒是遐迩闻名。作为京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整日里招猫逗狗,一副混世魔王做派。
可后来不知怎么就想通了,主动请缨跑去南方打仗。就在许多人等着看他笑话时,他却一路摸爬滚打,几年后,一战成名。
从纨绔到大将军,裴子野不知打了多少人的脸。然而,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少年将军,最终却身殒一场战役之中。
每每想起,陆元都觉得十分可惜。
如今隔着一世,再次见到这位少年将军,比起三年后的他,眼下他还有尚未褪去的稚气,眉头紧蹙,抿着唇畔,瞧着有几分凶悍。
已具俊朗的眉眼,被他这副表情破坏了些许,可在陆元眼里,却莫名透着几分可爱。尤其是得知对方身份后,心里更是多了几分怜悯。
只是前世今生,搭上两辈子,这还是他们之间说的第一句话,陆元也摸不准该以何种态度面对他。
思索一阵,想着目前两人还不如上辈子熟悉。
于是陆元拿出应对陌生人的姿态,对着裴子野微微颔首,端庄又不失礼貌地说:“多谢公子,不过既然花灯被公子赢去,那必是公子所爱。小女子不才,但也不愿夺人所好。”
不料,裴子野却急了,直接把花灯塞到陆元手中。
一旁的春桃和夏荔见状,吓得她们二人赶紧上前,拦在陆元身前,怒视裴子野。
陆元知晓对方身份,对于和父亲同为行伍之人的裴子野,天然带了几分好感。
她轻轻叫住老母鸡护崽似的春桃和夏荔,示意她们不必如此紧张。
随后又瞧了一眼手中的花灯,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收下。她看向裴子野,微笑着向他表示感谢。
在对方磕磕绊绊的不客气后,她又说:“公子舍爱,小女子万分感激。为报答公子,明日酉时,兰都回香阁,公子可否赏脸?”
裴子野“啊”了一声,吞吞吐吐地说了一个“赏”字,马上意识不对,赶紧抱拳道了声“抱歉”。
陆元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见裴子野抓耳挠腮的模样,轻轻笑了下,体贴地给他铺好了台阶:“既然如此,那明日酉时,不见不散。”
“好,好的,明日酉时,不见不散。”裴子野看着陆元离去的背影,僵硬地举起手挥了挥,小声地重复着她刚才的话。
背影很快被来往的路人覆盖,可裴子野还站在原地,朝远处眺望,傻笑慢慢在脸上蔓延开。
回去路上,沉不住气的夏荔愤愤道:“小姐,您干嘛要接他的花灯啊,依我看,他定是不安好心。”
“我们夏荔聪明了呀,这都能被你瞧出来。”陆元调侃,“那你说说,他安的是什么心?”
夏荔皱着眉,想了半天也想出适合的话,最后只能再重复一遍:“反正我看他就是没安好心!”
“小姐,照那位公子的说法,是不想夺人所好,所以才将花灯赠予您。”春桃接着夏荔的话说。
她没有夏荔那么冲动,仔细琢磨一会儿,就找出了矛盾所在:“但我们想要花灯的话,是在猜谜之前说的。既然不想夺人所好,那又何必多此一举。等您猜完,自个赢回来,不就行了吗?”
“那万一要是别人抢先了呢?”陆元笑着瞧了春桃一眼。
春桃意味深长地看着陆元:“奇怪,小姐,您今儿怎么总是帮那位公子说话?”
“那倒不是,”陆元举起花灯,轻轻摇动,任烛光扫过她的眼睛,“你没发现吗,那位公子的口音与我们不一样,像是京城来的。而且看他的装束,怕是非富即贵。”
“您是说?”春桃有些诧异,微微张着嘴。
“非富即贵的京城人氏,这大过节的,跑到我们兰都,你觉得会是因为什么?”
春桃瞬间瞪圆双眼:“那是否要禀告老爷?”
“用不着,咱身后跟着人呢,他们自会去说。”陆元见她们若有所思,心想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那明日的答谢?”春桃又问。
“自然要去。”陆元笑着说,“在兰都,咱们自个的地盘,谁敢把我怎么样。”
说着,陆元漫不经心地环视左右,视线从各式各样的花灯,扫到每一位行人,在看到他们脸上洋溢着的喜悦时,她不禁跟着笑了起来。
不管怎么说,活着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
翌日,陆元故技重施,再次在父亲的眼皮子底下跑出了王府。她之所以会和裴子野约在回香阁,其实是因为她有些怀念那里的味道。
上辈子由于身体的缘故,她几乎没怎么出过门,想吃什么,只要说一声,就有人给她送来。
这辈子重来一次,体验一下上辈子没做过的事,才不算白费这奇遇。
回香阁地处闹市,近来又是新年伊始,来往客流量不少,陆元派人订了个厢房,就着这份热闹,颇有几分闹中取静的味道。
接下来的饭桌交谈中,陆元和裴子野互相表明了身份。
虽然早知裴子野宣平候的名号,可陆元还是得装作是头一次知晓,同时也是真的好奇,裴子野怎么会出现在兰都。
于是她便试探道:“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望见谅。就是不知这回香阁的饭菜,可合侯爷的胃口?”
“合的,合的。”裴子野傻笑着,“郡主客气了,叫我的名字就好了,侯爷什么的太见外了。”
陆元从善入流地叫了声“子野”,随即也让裴子野称呼她为“陆元”即可。裴子野“欸”了一声,紧跟着小声叫了句“陆元”。
活似新婚之夜,刚揭盖头,听到丈夫先叫了声“娘子”,便羞涩地回了句“夫君”的新娘子。
“那就好。”陆元含笑道,“子野事第一次来兰都吗?”
裴子野点点头,回应:“是,是第一次。”
陆元挑眉道:“那子野此行是为了来兰都游玩吗?不知子野有何打算,能否告知一二,我作为东道主,得让子野宾至如归才对。”
裴子野“啊”了一声,扯着嘴角尬笑着,像是在拖延时间,好找到理由应付陆元。可搜肠刮肚一番,却一个字也没找出来。
见状,陆元这才肯定,裴子野的兰都之行,怕是并不单纯。只是他有何目的,一时她也想不明白。
但到底对他的印象颇佳,她也没有往坏处想,三言两语岔开话题,给足了他面子的同时,打算静观其变。
一顿饭下来,陆元心里暂时有了一个底,她客气地和裴子野道了别,就闲庭信步般回到了家中。
家中陆锋不在,听福伯说,军中来信,王爷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快马加鞭地赶回军队了,归期不定。
闻言,陆元歇了和陆锋探讨的心思,回到了房间,想着这几天陆锋不在,她该怎么安排接下来的游玩计划。
本来今天回来,她是准备在家里安静几天,别往外跑多了,让父亲看不惯。万一下次他心一横,不让她出去了,那多不合算。
谁知连老天爷都站在她这边,按照陆锋的习惯,回来前一般都会提前告知,眼下她只要赶在他回家前,率先做回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清和郡主,就万事大吉了。
夜晚躺在床上,陆元不断暗忖:真是天助我也。
第二天一早,陆元早饭都不吃了,就迫不及待地叫上春桃和夏荔,再度去了回香阁,品尝他们只在早上提供的特色早点。
这是她昨天听店小二介绍招牌菜时,店小二热情推荐的。
陆元上辈子倒是吃过回香阁,就是不清楚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不仅分时段特供,还分季节。
想着离装病还有近一年的时间,她便做好了决定,要将回香阁春夏秋冬的特供食物,全部吃一个遍。
等待菜肴上来的过程,陆元借着窗户口,向外看去。
这一次她没有选择二楼的厢房用餐,而是在一楼的一个临窗角落里,感受着来往的烟火气。
曾经的她囿于那一小片天地,从未亲身接触过这种朴实的气息。
如今的她不知为何重生了,可心脏却似乎被撕掉了一个口子,大风呼呼地往里灌,血液接连地往外迸。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地游离感,始终萦绕在她左右。
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唯有参与进这片人间,心上的口子才似乎被热闹填补上了。她也正需要这份热闹,去确认一些事情,所以才会止不住地往外跑。
早点很快端上来了,陆元收敛住这些思绪,和春桃夏荔一起,慢慢地享用这份特色。
不管怎么说,当食物吃进嘴里,味蕾迸发出的快感,是真实可信的。
只是吃着吃着,一道惊喜的声音打断了陆元:“陆元,真巧,又碰到了你……”似是为了掩盖什么,对方马上又补充道:“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