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如檀 第14章 待客

沈家离书院并不算远，不过两刻钟也就到了门前。

宁晚意站在门口却不肯跟着往里进。沈清溪跳上仅有的三步台阶，转过身来看着宁晚意。

她自然知道宁晚意站在门口不肯立刻进来的原因不是因为嫌弃自家真有多么简陋，而是，她分明就是为别的目的而来。

沈清溪说：“我们平日不和隔壁串门，也不知道宋先生在不在家，你且先进来，我让人帮你探一探。”

被人点明来意，宁晚意脸上通红一片，她睁着那双大大的眼睛意外地看着沈清溪，沈清溪道：“你要站在门口等他吗？”

宁晚意自己也不知道她这番来是要做什么。自然也不是为了等他。

她垂下眼眸，提着裙摆跟着上了台阶。进入小院后见这小院虽小，却是青草石径打理得十分干净雅致又有趣，忍不住心中暗赞。

到了后院，本想悄无声息带着人走抄手游廊去后院的，却被刚好出门的梁氏撞见。沈清溪介绍之后，大家互相见礼，梁氏便很自觉地去了厨房准备点心茶水。

沈清溪家这个临溪的后院算不上精致，但自有一番野趣。能看得见远处阡陌，也能隐约见到陀螺山的山脉。比起雕梁画栋的闺阁绣楼，四方天地净在小小院中，宁晚意心中竟生出一点羡慕来。

梁氏招呼下人手脚利索地搬来小几和吃食，又嘱咐沈清溪好生招待贵客，并热情留饭。沈清溪却说了句：“她不在这里吃饭。”

梁氏和宁晚意俱是一愣。

“我怎么就不能在这里吃饭了，我就要在这里吃饭。”说着她看向梁氏，笑得一脸天真无邪：“那麻烦嫂嫂了。”

梁氏忙笑着说不麻烦，转身进了内院。

沈清溪几乎没在书院见过这样的宁晚意，怔了怔，但还是不客气地道：“你怎么了，准备赖在我家了吗？”

宁晚意没答话，坐去沈清溪常坐的那张竹椅上，伸个懒腰往后惬意地一躺，竟不顾平常的端庄形象，悠闲地摇摇晃晃，看着远处发起了呆。

过了会儿她问：“宋先生平日都会做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倒是难倒了沈清溪，她压根就没想过这个问题。但她也知道，宋言希绝对不止是个教书先生这么简单的身份。

“总有他的事情要忙吧。”她喃喃着，居然又想起那日被他抱在怀里的场景，不由脸上一烫，急着要重新找个话题，便说：“听说你年底便要成亲了？”

宁晚意呆呆的目光晃了晃，像是无目的的找寻一个具体的东西，却又十分惶惑，找不到。

“是又如何，女子不是早晚都要成亲么，不是今年也是明年，有什么好稀奇的。”宁晚意看向沈清溪，“你明年不是也要成亲吗？那个闵生堂的贺公子对吧？他配不上你。”宁晚意最后一句话说得极真诚又极不屑。

沈清溪：“……大小姐，您从哪里听来的小道消息，怎么什么都知道。”

宁晚意笑了笑：“我也不是对谁的事情都有兴趣，我还没那么无聊。”

“哟那我可真是太荣幸了，能得宁大小姐的亲眼，时时眷顾。”沈清溪无奈地嘲讽道，顿了顿，才又说：“你既然不喜欢尹家公子，又为什么非得嫁他？看你平常这么嚣张跋扈的样子，家里长辈应该很疼你才对，怎么你不喜欢的人，也硬逼着你嫁？”

宁晚意对“嚣张跋扈”几个字不太满意，但此刻却没心思跟她争辩，只欲言又止，似乎有许多话憋在嗓子眼里卡住似的，根本无法宣之于口。

沈清溪却仿佛偏要等个结果，硬是沉默着等她回答自己问的问题。

宁晚意挣扎了半晌，烦躁地说：“怎么你派去的人还没回来，宋先生到底在没在家啊？！”

沈清溪愣住，回想了一下她刚才派谁去打探消息了么？噢，根本还没有嘛！

她一本正经地招招手，桑桑便凑过去。小声在桑桑耳边交代了几句什么，桑桑便快步跑走了。

“稍等，很快，呵呵，很快！”

沈清河听说阿姐在后院待客，自己不好去打扰便钻进杂物房里侍弄他的那些蚕宝宝。桑桑跑来叽叽咕咕说了几句后，他本想一口拒绝的，然而眼珠一转，却又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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漆黑油亮的正门前，沈清河整理了一下衣襟，扣了门环后便规规矩矩地站着，等人开门。

片刻后，他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被从里面拉开，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仆人打扮。

那少年看了一眼沈清河，木讷的一张脸突然变得恭敬温和，作了个揖，道：“小公子是找我家少爷吗？他外出办事还没回来，”少年又眼神伶俐地看了眼沈清河手里提着的东西，继续说，“有东西需要我转送么？还是说等我家少爷回来后我去您家告知一声？”

沈清河：“噢，那可有说过几时回来？”

少年摇头：“少爷时间常无定数，我也说不清楚。”

沈清河抿唇想了想，将手里的篮子递了过去，说：“这是家姐为了答谢那日宋先生仗义出手相救的礼物，小小心意不成敬意，劳烦小哥代为转交。”

少年仆人伸手接了，正要说话，抬起来的目光掠过沈清河的肩头，看向后面，说：“正巧，少爷回来了。”

沈清河闻言转头，果然见着一辆高头马车转过街巷口，正往这边来。

过来的马儿皮毛油亮，高大健硕，辔头都用得极好。更不必说那车厢，虽然通身棕灰色低调没有装饰，但细看工艺，那是上好工匠才能打造得出来。因这富贵逼人相，他不自觉往旁边让了让。

马车在门口停下，马夫下车放好下马凳，便见宋言希掀开帘子从车上下来。本以为这车上只有一人，谁想，宋言希之后还有一更加贵气的公子踏步而下。

那贵气的宁王看了眼怔在一旁看热闹似的盯着自己的沈清河，神色稍有不满，正欲开口，便听宋言希说：“他是隔壁家的小儿子，沈清溪的弟弟。叫沈清河。”

宁王听完后，微郁的眉宇豁然开朗，立刻笑容可掬地冲沈清河招招手，沈清河机灵地小跑过来躬身拜了拜：“见过大人。”

宁王抬手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温和地问：“你多大啦？”

“小的虚岁十三。”

“噢，十三”宁王点点头，“长得还行，就是不够结实。你姐姐呢，她最近还好吗？”

听到这个陌生的富贵公子突然问起自家姐姐，小少年怔了怔，谨慎地回答道：“她还好。”

见他并不是那油嘴滑舌，顺竿爬的小油条，宁王觉得很好，于是又说：“听说你姐姐前几日崴了脚，如今可好些了？”

沈清河内心更加疑惑，他不认识眼前这位贵公子，更不明白这位贵公子提起沈清溪的时候为何是这样一副好似十分熟稔的语气。不过也就这么一想，他便自顾自得出来一个结论——这定是自家阿姐在外面不知何时结交的贵人，想来跟身旁这位宋先生脱不了干系。

他说：“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且还要一段时间恢复才能大好呢。”

宁王听了皱眉，转头看向宋言希：“这么严重？”

宋言希面色如水，道：“扭伤罢了，没伤到骨头。”

宁王“啧”了一声似是不满宋言希的冷淡，道：“伤了筋也很严重，这些天，你去探望过了没有？”

宋言希眼皮跳了跳。

沈清河心头一颤，连忙看向宋言希。只见这位宋公子沉静的面容出现了短暂的波澜，他目光飞快掠过自己，说：“不方便。”

宁王呵呵一笑，转向沈清河：“你看看这个人，明明惦记着你姐姐的伤势，却又嘴硬说什么不方便探望。去，给你家大人报个信，就说……说，咳咳……就说宋先生担心自己学生的身体状况，特来探望！去吧！哈哈哈……”

宋言希:“……”

沈清河：“……”

沈清河一脸将信将疑地往自家门口走，时不时还回头看看，却见那贵公子仍旧满面笑容地冲自己挥手，并不似调侃玩笑，只好快步匆匆跑回家中。

他一口气冲进厨房，对着王氏狂喘气。

“哎哟做什么跑得这么急，今日没有羊肉，也还没开饭，出去等着，饭做好了叫你。还有啊，你去问问你姐……”王氏忙地东转西转，嫌小儿子碍事还将他往边上推了推。

“阿娘……”沈清河终于喘顺了气，打断王氏，“隔壁那个宋先生，说要来探阿姐的病……人就在外面等着呢。”他避重就轻地说，忽略了宋先生旁边还有个坐高头大马豪华车驾的贵公子。

“宋先生？哪个宋先生？”王氏一听有人要来看女儿就容易上火，不管对方找的什么借口跟理由，愤愤道：“叫他走，我们家不待陌生客。”

沈清河愣了愣，说：“当真？”

王氏又不耐烦道：“到底是哪里招来的瘟神，怎么又找上门来了，也不怕被人大扫帚打了出去么……”

沈清河便知道自家阿娘并没听清自己的话，无奈高声重复了一遍：“是咱们家隔壁新来的那个邻居宋公子！也是青冥书院教书的宋先生，教阿姐她们茶艺的那位，阿娘你莫不是耳背了我讲这么大声都听不清楚…”

王氏果然是没反应过来，听完这句，拿瓢的手顿在半空，问：“他来做什么？”

“……说了，来探望阿姐。”

“你阿姐扭伤的是脚，女子最重名节，他来探望什么，怎么现在连书院的先生都这般不懂自重了。”王氏一脸不满地嘀咕起来。

沈清河一想起宋言希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和自家阿姐简直是天造地设的般配，那颗心便已不知何时偏向几分，朝着别的地方划去，即刻维护道：“前几日阿姐扭伤，还是这位宋先生仗义出手呢，阿娘这么说，可真是要伤人的心了。”

那日在桃园沈清溪扭伤了脚，是由贺思谦陪着，拄了根破木拐杖一跳一跳跳回马车旁的，大家压根没见过什么宋先生。沈清河也是后来听桑桑说漏嘴，逼问出来的这段八卦。

他原本就觉得贺思谦这人虽说各方面都好，但论长相，论气质，总是差了点做他姐夫的意思。他期望中的姐夫，应该要再霸气一些，威武一些，像英雄那样睥睨四方，才能配得上自家姐姐这样的美人。所以听说阿姐受伤，那贺家公子连抱个人都抱不动时，别提有多失望了。

后来又听桑桑说原来那日是亏了宋先生及时出手，将姐姐抱回别苑才免了一场无端的众人围观，又听桑桑将那宋先生当时的英姿飒爽吹得天花乱坠，如何小心呵护……心里便如煨了一团小小火苗，怯怯地激动闪烁着。

那个会飞檐走壁的小厮司南不是也说了嘛，他家公子尚未婚配，而且没有什么红颜知己，至今还是个干干净净的，单纯至极的大龄男青年……

他自然是愿意替自己那个没什么眼光的姐姐想一想的。

王氏没有听过这个曲折，吃了一惊，说：“什么宋先生仗义相救？你姐姐不是贺家公子护着送回来的嘛？”

沈清河便将自己从桑桑那个小花痴那里逼问来的详情简明扼要地说了一遍，王氏脸色铁青，提着手中的水瓢就要往外去，然后走到后院园门口低喝一声：“沈清溪！你给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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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