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岁安走出成衣铺时抬头望向高挂艳阳,只觉得有些刺眼,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现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景国民风稍显开放,并没有严苛的男女大防,因而街道上人来人往,不乏有许多适龄男女一同出游。
打眼一瞧,温岁安在偏僻角落中看见一个熟人。
那女子一袭月白色陵裙,姣好的面容上是欲说还休依依不舍,对面的男子似是有些动容,紧握着女子的手说着些什么。
她离的有些远,听的不太清晰,于是凑到离二人稍进的糕点铺中佯装挑选,实则暗中观察。
女子滚滚泪水模糊了视线,狠下心抽出了手,随后从袖袋中拿出一个物件递给男人
“瑾修哥哥,不日我就要进宫了,我们终究是有缘无分,这镯子今日还与你 ,愿君前路坦途,早觅良人。”
这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好姐姐温晨曦。
这镯子她见过,嵌珍珠宝石金镯,听闻这镯子光是这道嵌珠工艺便耗费多位工匠心血,温晨曦日日佩戴从不离身,未曾想竟是寇王送的。
大抵是当局者迷,没有看清陆瑾修一闪而过的阴霾。
陆瑾修看着眼前娇俏的女子,两相纠缠了这么些年,从小就跟在自己的屁股后面喊哥哥,说没有情意是假,但更爱权势也是真。
如今这个皇帝坐不坐得稳还尚未可知,此女还有些用处,大不了日后等自己坐上皇位让她换个身份跟着自己。
这样想着,面上演的也更真情实意了些。
他接过玉镯没有收起来,反倒是牵起她的手,将这玉镯重新戴到她的手腕间,随后用力一拉,女子直接落入他的怀中被拥住。
温晨曦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推开男人。
原以为不会那么轻易,谁曾想轻轻一推二人便分开了,她错愕的抬头看向男人。
就见陆瑾修有些受伤的看着自己,一时间有些无措,就听见他说:“温小姐厌我至此吗,竟连个分别的拥抱都不愿意吗?”
“不是不是,我只是…”温晨曦急忙否认,话还没说完就被男人的举动打断了。
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她甚至能听到对方略带急促的呼吸。
她怔愣在原地,但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次她没有再推开,还未说完的话也消失在唇齿之间。
这走向是温岁安没有想到的,即使景国再民风开放,可未婚男女是决计不会在大庭广众这般亲吻的。
这样郎情妾意的一幕,若非一个是不日入宫的世家女,一个是皇帝的亲弟弟,她可真想为这场戏拍案叫绝。
温岁安看了一会儿觉得委实无趣,转而往医馆走去,路过仍在纠缠不休的两人,她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不然若让相熟的人瞧见,可怎生是好。
济世堂
温岁安就近选择了一家医馆。抬脚踏进,不知道怎的这医馆病人格外的少,郎中面前只一人端坐正在把脉,是一位男子。
她有些诧异,光是那身玄色镂金祥云锦长袍和腰间蟒带看着便是价值不菲,更别说蟒带可不是一般人能拥有的,这样的人若非是皇室中人或者达官显贵,恐怕很难说得过去。
但是若真如她猜测的那样,又怎么会在民间医馆中寻求郎中呢。
似是听到脚步声,又或是她的目光太过炽热,原本背对着她的男人忽然站起身回头看她。
男人眉梢轻挑,对她的到来有些惊诧。,二者视线相对,她真真正正看清楚了男人的样貌。
男人身长六尺二寸,温岁安自诩算是女子中偏高的,但看他还需仰头才能看见,玄色常服衬得他面如冠玉,一头墨发被羊脂玉簪束起,五官精致但又不显女相,高挺的鼻梁和线条分明的轮廓无不露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感觉,偏偏生了一双含情桃花眼拉进了几分距离。
两相对视,此刻的温岁安虽然是男子装扮,但是对上男人的时候有种原形毕露的感觉。
可即便这样,温岁安仍不愿率先移开视线,仿佛那样就是心虚,一是谁也不让谁。
幸而一旁坐着的年轻郎中见气氛有些尴尬,轻咳了一声问道:“二位公子这是认识?”
“不认识。”
男人眼睛仍不离她,薄唇轻启,冷漠又疏离。
“这样啊,那这你先在旁边等一会儿,我先给这位公子瞧瞧。”郎中对男人说话很是不客气,应是旧相识。
男人礼貌颔首退到旁边等候,做足了翩翩公子的风度。
紧接着郎中用手示意温岁安坐下,正是男人刚坐过的椅子,上面应当还有些余温,她有轻微的精神洁癖有些的摇了摇头。
那郎中也没强求:“既如此公子应当不是看病,可是要抓药?”
温岁安点点头又摇摇头,随后瞟了一眼旁边的男人,用只能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这有没有让女子避孕又不伤身的药。”
郎中听完,看温岁安的眼神也变了,俨然把她当做一个既要又要的负心汉来看。
从他的眼神中能看出来他误会了,
但是温岁安没打算解释,只说让他写就是。
秉持着医者仁心还是写了方子递给她。
她道声了谢后付了相应份额的银子,随后飘飘然不带走一片云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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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岁安走后不多时,医馆挂上了闭门歇市的牌子,但屋内的两人仍在。
郎中一改刚才的端坐模样,吊儿郎当的半倚着桌子,调侃的对站着的男人说 :“怎么,莫不是这浪荡子是你的旧相好?”
“亏你范折秋还号称医中圣手,竟连这是位姑娘都没瞧出来。”
范折秋倒吸了一口凉气,仔细回想了温岁安的容貌举止,除了矮了点并无疑点。
不耻下问:“二殿是如何看出来的。”
这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庆阳帝的二皇子,如今的陛下陆孤夭。
他随手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微抿一小口说:“相比男人,那位姑娘脚步声几近无声,所以你我才会在放松警惕的情况下毫无察觉,况且面容过于光洁毫无胡茬痕迹,领口稍敞时脖颈光滑。”
他这么一说 ,范折秋觉得好像的确是这样,不过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你这观察是不是有点太仔细了。”
陆孤夭再次将茶杯往唇边送的动作一顿,但转瞬就恢复如常,不动声色的岔开话题。
“你真的不打算入宫?”
范折秋看破不戳破,顺着他的话回答。
“太医院多无趣啊,勾心斗角还要提防算计,我委实无福承受,还是扶危济困适合我,若是你毒入肺腑再来请我也不迟。”
“扶危济困?我怎么不知道你何时有如此大爱。”陆孤夭反问。
他耸耸肩不置可否:“反正我是不想去。”
“真的吗,我可是听说那位也被安排入宫,既然如此那就不强人所难,走了。”
陆孤夭相当洒脱,不动声色撂下一个惊天大雷后就作势要走。
刚刚还一副你说什么我都不听打死我都不去的态度,听到他所说的话后,展现了堪比教科书般的翻脸比翻书还快。
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名字都入了册子,自是做不得假。”
范折秋殷切的说:“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陆孤夭也不打算过多停留,旋即就要走,奈何范折秋一句话将他拦了下来。
“你若是再如此随性,怕是活不过三十,那毒已然根深蒂固了,倘若不是我替你吊着,你早就死了。”
陆孤夭原本已经走到医馆外,忽的动作一顿停了下来,神色晦暗不明。
见他将自己的听进去了,不欲多说,出于朋友道义还是好心提醒了一句。
“那药,莫要再喝了。”
范折秋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人,那背影只觉得野心勃勃但却无限孤寂。
其实成为皇帝前,自己曾问过他当皇帝所求为何。
彼时的他一袭粗糙的麻布全然没有现在的华丽锦缎,大大小小的各色补丁,颜色也因为多次洗涤变得灰暗,不过此刻被鲜血染红增添颜色,脚边躺着一具还未凉透的尸体。
他漫不经心的抬眼,脸上还有被飞溅的血渍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这个国家明明千疮百孔还屹立多年,既然如此我不介意送他一程。”
“更何况,我就是喜欢别人看不惯我又杀不掉我的样子。”
用着最无所谓的态度说着最阴毒的话,仅凭那一眼,范折秋就知道他绝非池中之物,他真的有能力坐到那个位置。
事实证明他也的确做到了,只不过还有些小麻烦需要他虚与委蛇。
思绪回笼时眼前早已没人,范折秋自嘲的笑了笑,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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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转瞬即逝,选秀近在眼前。
温岁安一大早就被乐竹拉起来,脑子还迷迷糊糊的就已经被按在梳妆台前了,眼前的镜子里浮现自己的面庞,乐竹灵巧的手已经开始编发了。
她嘟嘟囔囔的开口:“左右不会成为皇后,还是莫要扎眼的好。”
“小姐,这就是思想太过倦怠,凭小姐的容貌,便是当个皇后也使得,至少入了皇帝眼就不会轻易被欺负了去不是。”
她只知入宫是东风,却忘了才出龙潭又入虎穴,风险与收获并存,这么一想自己的确太过放松了。
见乐竹这么热情高涨,自己也不好拂了她的意,于是便随她装扮自己,想了想还是提点道:“别忘了温晨曦送的衣裳,注意搭配。”
“放心,小姐就瞧好了,保准小姐美若天仙。”
温岁安尴尬一笑:“倒是也不必。”
索性起的早,否则这么一通折腾,非得迟到不可。
温岁安出府时,温晨曦的丫鬟海棠已经站在马车旁了,不过倒是没有看见她。
片刻后身后响起了语调轻快的女声:“妹妹来的可真早呀。”
她撇了撇嘴,心道:“若是自己不早来,恐怕自己得挨训。”
转过身恢复成了温驯乖巧的姿态,糯糯的喊了一声:“嫡姐。”
她着一身金缕百蝶穿花云缎锦,淡红色的裙装广袖上是细软的茸毛,裙摆处是大片栩栩如生的彩线蝴蝶,似是要翻飞而出,一支点翠云纹簪华贵精美,妆容也不如往常般素色寡淡,反倒是显得整个人明艳大气。
这绮丽的服饰确是很少出现她身上,倒也难得的更适合她。
这边温岁安还在感叹她的美貌,那边的主人公眼睛也落在她被面纱遮挡脸上,神色有些莫测。
她嘴唇微张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一切都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