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岁安是跟在周榆后面回教室的,但两人不是一起回家的。
周榆收拾书包的动作很快,也许是作业做得也七七八八了,苏岁安才纠结是带物理卷还是数学卷,周榆就已经从她桌边擦桌而过。
凌超在门口等他,两个男生一起下楼梯的背影让苏岁安有一瞬间恍神。刚才周榆收拾东西的动作明明很轻,但苏岁安却感受到他的低气压,和第一次见他,一模一样。
清城一中并非镶嵌在市井之中,而是深埋在街头巷尾,整个夏天都会被一颗巨大的乌桕树遮蔽。
从校门口走出去要上一座天桥去到对面,沿着巷子走10分钟能看见一家老旧书店,书店上坡500米才是怡和苑。
苏岁安就在天桥上忽然发现了周榆的身影,他的身影挺拔高大,以至于即便融入人群中也是能一眼看见。
凌超不在他身旁,少年单肩背包,耳朵塞着白色耳机,校服空空阔阔被风吹得鼓起,他安静地从天桥穿过,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绝。
苏岁安也安静地跟在他身后,直到周榆拐进那家书店——苏岁安念叨了很久却从来没机会去的那家书店。
她故意等了大概半分钟才进去,左顾右盼假装自己没有目的地漫游。实际上,她恨不得脑袋后面都长眼睛。
书店内饰简单甚至普通,但都是些老物件,墙壁上挂着的钟摆早已经不会转了。
墙壁上挂着些艺术画,边边角角都开始泛黄,画框却不落一尘。
整个书店看上去都像是被遗落在时光里的老物件。
书店老板是个老爷爷,也不在柜台等着,在门口支了个小桌沏茶,顺便跟来来往往的人闲聊几句,茶香顺着人潮飘进书店。
行至此,书店就这么大。几行书架,几排旧桌椅,几个闲来无事的年轻人,比如她自己。
苏岁安没看见周榆,前脚刚想着离开,后脚就在拐角处看见这人。
他还塞着耳机,书包倒没背着,身侧却多了个摆满书籍的小推车,周榆先抬手整理书架上七七八八的书,后细致地给每本书排列,最后统一整齐地放在一块。
除了序号的排列,苏岁安发现书本大小整齐度排列也是他最在意的,如若书本有折角,他会摊开一页一页抚平后才重新摆上去。
强迫症...?
苏岁安故意躲了躲视线,不让他看见自己。
她万分想融入他的世界,可正如苏岁安所看见的,周榆给自己设置了一道屏障,谁也进不去。
那天和林梅青没说完的话也正是这样,她发现,周榆,其实是很有边界感和距离感的一个人。
他会在她有困难的时候出手相助,却也总是留下背影默默离开,从不会越界。
苏岁安在周榆发现之前转身离开,转身得不算急促,只是书包没转过弯“砰”一声直接撞倒了一排陈列着的新书。
“嘶——”苏岁安闻声低头看见脚边一摞书,心都死了一半。
她赶忙蹲下去,着急忙慌地把书捡起来摞在怀里。
就在伸手去够掉得远的几本书时,那只骨骼清晰的手轻易地捞起剩下几本书。
苏岁安抬头,一并扶着怀里大摞书站起来。
“谢...谢。”苏岁安扯着嘴角笑得心虚。
“没事”周榆上下看了眼苏岁安,从她手上抱走那一摞书。
奇怪,明明在苏岁安手里非常笨重且大本的书,在周榆手里却忽然小巧可爱了起来。
苏岁安背着手拘束地站在原地,看着周榆顺手把一摞书垒得像一刀切那般整齐。
还真是...强迫症,她嘴角抽了抽。
玻璃窗户投射进金黄色霞光,书店外学生成群结队走过,店内光线昏黄,空气静谧又安静。
苏岁安看着眼前这人心里痒痒的,纠结了会儿还是开口问,“你怎么了?”
周榆礼貌而疏离地笑,“为什么这么问?”
“没,就是觉得好像气压有点低。”
周榆没藏着掖着,看向苏岁安的目光平静,
“嗯,开空调了。”
“...?”
苏岁安无语了半刻,忽然觉得脚底开始结冰,准备离开之时周榆忽然叫住她,“你等下。”
周榆从书包里拿出卷子,“这是今天的物理习题卷,不会的就问,别自己埋着头瞎研究。”
苏岁安迟疑着看了眼周榆又看了眼卷子。
少年扬了扬手里的卷子,声音清朗,“拿着啊。”
她安静地走出了书店,街角落叶依旧,红日落树梢,她初来乍到,忽然对这个陌生城市有了点心动。
明月挂树梢,苏岁安才写完一千字检讨在桌前写物理卷。
“唔——”到底什么地狱难度啊!
苏岁安笔一扔,手一摊,脑袋磕在桌沿。
好吧,我摊牌了,我就是不会做。
苏岁安悄摸摸地把手伸进物理书,摸到写着周榆名字的物理卷边边。
“我就看一眼,我不全抄。”
“呀呼!”
苏岁安迅速抽出卷子,摊开,看见背面大题被写得满满当当。
周榆的字体潇洒飘逸,呈现有棱有角的瘦高长方形。
周榆的“榆”就真像一颗树,顶上繁茂,最后竖钩将根系深扎入土里。
白炽灯下,苏岁安又拿了张白纸,一笔一划地模仿起周榆的笔迹来。
苏岁安的字体规整,写什么都像一个圆,常常被赵慧芳说“没棱没角,虎头虎脑。”
灯光印着白纸上写满的人名,没一个像周榆的笔迹,倒是每一个一看就是出自苏岁安之手。
“啧。”
苏岁安歪头,手撑着脑袋郁闷地盯着这些字,忽然间看不懂自己写的字了。
时间刚好转过10刻度,大门咿呀咿呀响了下,又轻手轻脚关上。
开门的人急匆匆换上拖鞋,脚步轻得几乎没声音,也只有写不下去物理卷心四处飘的苏岁安能听见赵慧芳趿拉着拖鞋越走越近的声音。
果然,门被敲响,接着赵慧芳探了半个身子进来。
“还没睡啊?”赵慧芳声音有点哑,也可能只是用气声在说话。
苏岁安早就拿卷子压住写满人名的白纸,抬头一脸苦相,“没,作业没写完。”
赵慧芳打了个呵欠,指了指书桌,“第一天上课就弄这么晚呐,写完赶紧睡了啊。”
“嗯。”苏岁安乖巧点头。
赵家小馆这两天开业生意好,苏岁安下午上店里吃饭还被人截胡,最后赵慧芳赔笑着给人解释,后来给苏岁安打包了份饭回家里吃的。
“妈,你也早点睡。”苏岁安轻声说。
“嗯。”赵慧芳应了声又轻轻把门关上了。
赵慧芳打开了隔壁房间的门,声音更加轻柔,几乎连趿拖鞋的声音都没有。
苏岁安轻叹了口气,视线转回卷子上。
唉~
早上起床还是被赵慧芳喊醒的,苏岁安睁眼迷迷瞪瞪瞧见赵慧芳光脚踩在地板上,没来得及问,赵慧芳一巴掌精准从被子外打击苏岁安屁股,然后说了句,“快点,7点了。”
“什么?七点了?”
苏岁安腾地一下坐起来,从床底捞出拖鞋再冲进厕所到出来几乎一整套动作做完不超过五分钟。
7点25早自习,朴红英在课上强调了3遍,谁迟到早自习就去外面站着背课文。
坐在饭桌前灌牛奶的时候,苏岁安抽空鼓起勇气祈祷着看了眼时间。
然后大胆地用3秒钟翻了个白眼。
6点47。离迟到还有28分钟。
“妈!”
她就不应该信赵慧芳嘴里说出来的时间,赵慧芳嘴里从来没有非整点的数,四舍五入学得几乎高超,8点一刻她能告诉人家九点。
赵慧芳在门口换鞋,“别一天天妈妈妈妈的,你爸没醒呢,小点声。”
“妈回店里,你自己吃好盖上罩子上学去啊。”赵慧芳走得急,苏岁安的回声被大门插销一同关在屋里。
于是,这盛世如赵慧芳所愿,苏岁安不情不愿地跨过天桥,才7点刚过五分钟。
薄光映衬着远山轮廓渐清晰,雾气未散开,还带点**月份清晨特有的潮湿清凉。
从天桥往下望,车水马龙,该上班送孩子上学的着急按着喇叭,早起赶集的老人挑着竹篮抢了几秒红灯过马路,车子让人,几秒时间排起长队。
天桥来来往往学生渐多,偶尔也有叼着早餐踩着高跟鞋全身制服快速穿梭的成年人。
苏岁安进校门口后听见背后有人喊她,“小同桌!”
苏岁安转身,看见凌超。
旁边走了一个冷脸怪。
周榆和凌超,两人昨天一块走还勾肩搭背,这会儿中间像长了刺,谁也不肯靠近谁。
苏岁安扯着嘴角笑了下,尴尬地脚下生风,越走越快,生怕走慢了有场战争要在她边上发生。
回到座位,凌超先进教室,苏岁安刚好拿出周榆的试卷准备还回去。
凌超顺手抽走卷子,接着又哐当一声一屁股坐下来,“谢啦,小同桌。”
苏岁安心里翻了个白眼,“还我。”
“诶,别生气嘛。”凌超不但没还摊开看了眼,正好翻在大题那部分,凌超惊叹一声,“哇塞,小同桌,你这是要叛变组织啊,做这么认真!”
周榆从后面回座位刚好看见这一幕,从凌超手上直接抽走卷子,“我的卷子。”
“你凭什么说这是你卷子?”
周榆把正面放在凌超面前,第一页抬头,物理练习卷右侧,两个大大的字。
周榆
“噢——”
凌超瞪着周榆坐回座位,嘴上张张合合,却一个字没再说出来。
他最后转过去问苏岁安,“那同桌你的借我抄抄。”
苏岁安面露难色,“我的?我看他卷子写的。”
凌超看见周榆投来的目光,立马改口,“算了,我可以自己写。”
五分钟后,凌超又去敲温灿椅子,温灿来得早已经开始预习物理新课,
“班长,你物理卷...”
“不借,自己写。”温灿头都没抬。
凌超:“...”
苏岁安看不下去,把自己卷子拿过去,“要不你还是抄我的吧,不然今天又要写检讨了。”
温灿说了句苏岁安,“安安,你可别惯着他,他最喜欢写检讨了呢,让他写呗。”
凌超左右不是,离开座位。
苏岁安感受到奇妙的磁场,也自己把头低下去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