眀崇杨越往后看越心惊。
如此罪状都是当年一一上呈的,他也是看过的,竟是寻不得一丝纰漏!
猛地抬头看向郭达,只见他神色淡然,好似这些状告都是假的。
若是柳明德几人状告都是对的,那他们这些定罪入案的三部,都会收到牵连。
再看向跪地的一群人,“柳明德,你说的人证物证何在?”
“皆在大理寺门外!”
郭达心中一跳,竟是分了两批人而来!
侧头看向大堂门口,那里大门紧闭,却能听到一些嘈杂的声响。
肖锦年快速在笔下记下,笔停,也跟着侧目朝外看去。
大理寺门外,方才围观的百姓还在,还越来越多,全部聚集在门外形成一个半圆。
那半圆中,跪着十来个人,所有人手中都举着似那柳明德手中的白纸一样。
默不作声,只是跪着。
直到大理寺内有官兵走出,让他们全部入内。
百姓看着那些人鱼贯而入,不禁纷纷说道:“这大理寺咋啦?门槛都被踩破了吧……”
“你刚来不知道!他们在状告靖刑司的郭达大人!状告他捏造那啥来着?反正就是很多的罪名,都说有人证物证呢!”
一位大叔赫然一声,“不会吧?这么多人?那不就是真的了?”
“谁知道呢!但我感觉是真的……”
“要我说呀,这么多人,指定是真的,不然哪儿敢到大理寺来状告。”
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乐不思蜀。
他们只是平头老百姓,只要官府那些事儿牵扯不到他们身上,往日最常做的,就是与三两友人说道说道。
日子本就无趣,谈谈京中大官儿的事儿,也挺有趣。
——
随着柳明德口中的人证进来,那被抓了的柳家女也带了过来,满身伤痕,脸上那狰狞的伤口触目惊心。
而跟在她身旁的侍女,面色苍白,奄奄一息的模样,手臂上缠着纱布,鲜血还在往下滴着。
堂内几位大人看得直皱眉头,眀崇杨更是一拍惊堂木,“来人,请大夫看看伤势!”
“是。”
柳家女被带到柳明德身旁,柳明德看着自己的女儿,满身伤痕,血迹明显,肯定在牢里遭受了非人的虐待,心中绞痛。
伸手摸了摸自家女儿憔悴的脸,眼中满是疼惜愧疚:“莺儿……”
柳如莺艰难勾唇一笑,“父亲,莺儿没事……”
“她!他们!他们怎能这么对你!”
柳如莺知道自己父亲说的她是谁,忙摇头急急道:“是莺儿冲动,与人无关……”
柳明德想起祁岁欢与他说过,不会让柳家任何人冒险,如今却出尔反尔!
“父亲,是莺儿冲动,是莺儿替爷爷悲愤……”
柳明德见自己的女儿受伤这般重,还替那人说话,更是心疼。
“好了好了,莫要说话了,好好跪坐歇会儿……”
“嗯……”
两人短暂的说话,身后那些人证带着物证已经全部进来。
偌大的大理寺内堂跪满了人。
郭达看着那些人的面孔,心内一惧,紧咬的牙关使得下颌骨骼明显。
肖锦年抬头看去,不愧是郭达,任职掌司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连如今这般险境都能坦然处之,不简单。
但看着郭达的时候,他眼前出现一个娇弱女子的身影。
这次的事情,是否也是她一手策划呢?
如若是,那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策划这般计划。
竟然能破解这么多案件,还能找来这么多的人证物证,她究竟还有多少手段未使出……
在肖锦年思考之时,那些人证已经将手中物证呈上。
眀崇杨一一打开包袱,里面都是一些银子,在银子底部有官印。
还有一些信件,信里的字迹皆相同。
御史大人陶昌宏拿过几封信打开,一一念着上面的内容:“仿柳荇字迹,每日每月收账明细……”
“赏五千两银寻低品官员指证柳荇与当地官吏勾结,立字据为证……”
“寻死囚扮村民,指认柳荇才是背后滥杀之人……”
华鹰也在看着一些信件,“将十万两连夜送到何曹兵府上,事成可从中拿取万两……”
华鹰边念边压抑怒火,这些字迹他熟悉,正是郭达的字!
手中信件被攥紧,念到最后竟是如鲠在喉,心头窝火,一把将手中信件扔到郭达脸上。
拍桌而起,“郭达你好生看看!这些是不是你的字迹!”
几张信纸拍在郭达脸上,随风飘落。
可郭达还是如此沉着脸,不见一丝惊慌,“单凭几张信件,一些银两就想诬陷本掌司,华大人相信?”
此时眀崇杨拉了一下华鹰,“莫急,一一问就是了。”
陶昌宏正在规整这些信件,“郭达,字迹确实是你的字迹,你还想说什么。”
“那就问问他们了,为何要诬陷本掌司。”
郭达侧身一指,柳明德却跪得笔直,“若掌司大人还要狡辩,几位大人尽管问!”
眀崇杨朝柳明德身后一指,“都说说人证身份。”
从左到右,本匍匐的身子报着名字和所行之事,一个接一个直起背来。
第一位是个老者,他看起来也有六十,头发花白,脸上沟壑明显,这一路奔波到京城,更加憔悴了些。
跪在地上,身子止不住地颤抖着,一双眼不禁模糊,“小人曾是蕉北县令,六年前收到郭大人的信,心有贪念,且与柳荇大人不对付……便做下诬陷之事,那包袱里的官银便是罪证,还有的官银小人放在别处,一会儿便会送来……”
说到此处,老者双唇颤颤巍巍,眼中落泪,不知是后悔还是害怕,“流大人……是个好官……是小人贪图钱财,竟、竟害得他被砍头……小人有罪……小人有罪啊……”
老者声声呜咽,似乎在这里呼喊出声,就能将他六年前的罪责清洗一般。
肖锦年看着这位老者,不禁摇头。
轮到第二个,他攥紧了拳头,“小人曾是蕉北罗县录事,三年前那十万两,便是小人趁何大人一家外出时,悄悄运进去的……”
他似是想起当年的事情,那三十几口人被砍头的惨状,不禁红了眼眶。
声音带着几分沉闷,眼泪自眼角流出,用力一磕头——
“小人有罪!竟是害得何大人一族人被砍头!请大人降罪!让小人赎罪!”
两人的言语之间,都是忏悔当年,但事情已经发生,他们还能良心发现将当年的事情和盘托出,已是不宜。
而当年死去的良臣,却已不再……
肖锦年一一记下,在他身旁还有一个大理寺录事,共同写下之后再整理。
“小人是、是个写信人,擅拟字,不说十分像也有八分相似,当年听闻有千两银子,小人也要养家糊口便做了……后来觉得此事不妥,便将信纸留下……”
“小人是假扮被害村民家眷的人,当时有人拿着百两银子给小人,小人本就是个地皮流氓,收钱啥都干……”
“……”
十来个人,竟是将当年所做的事情都说尽。
肖锦年和大理寺录事手都写累了,不禁惊呼这满满的罪责。
而吏部尚书钟仁德放在膝上的双手紧握,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随着人证一一说明当年所做之事,座上三位大人面露怒色,眀崇杨更是气得脸色涨红。
手中翻着这么些年来,郭达所上呈的结案。
原来全是捏造!
“郭达!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郭达双手背在身后,依旧是那副高人一等的姿态。
“他们所说也可以是被人收买,来诬陷本掌司的话术,怎么证明他们所述为事实?”
郭达阴狠一笑,“更何况,这么多年了,怎的现在才来一起状告?难道真的是良心发现?”
郭达此番话一出,三位大人微怔,确实,信件可以捏造……
肖锦年见几位不说话,站起身来,“敢问郭大人,那这些物证你有什么说法?”
方才几位大人气狠了,一时想不到这些摆在面前的证物。
眀崇杨抬手将官银摆了摆:“郭达,这些官银又如何证明?他们只是平头百姓,如何得来的官银?总不能人人都得嘉赏吧?”
郭达冷哼一声,双手大张,“官银?若要诬陷本掌司,京中有权有势的侯爵官员大有人在,想要拉本掌司下马,可不得花些心思?”
他走向柳明德,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再有,六年前的案子,你现在才说遭本掌司诬陷?那八年、甚至是十年前的案子,也是本掌司陷害的?”
柳明德看着他得意神色,心头何止愤怒,此时恨不得将他抓起来揍上一顿!
柳如莺见他如此,迎上他的眼,字句清晰道:“有些案子,即便过去多年,也会有清白的一天!而我们柳家的冤屈,便是在今日!”
柳明德收回目光,看向座上大理寺卿,“大人,这六年来,我柳家不断寻找证据,没想到在寻找证据时,竟遇上了同是被冤枉的其他家,几家联合一起搜寻证据,总算在蛛丝马迹中寻得这些!且陷害掌司大人的罪责重大,我等也算安逸了几年,何故再拿出来说道?”
一旁的何益良立刻匍匐在地,“是呀!请大人明鉴!”
身后一众人跟着趴伏,“请大人明鉴!”
跪在最后面的罪人声声自称自己有罪,所拿证据皆是属实。
眀崇杨犯了难,肖锦年却只是轻笑,“掌司大人,既然你一口咬定是他们捏造害你,那你又能拿出什么证据证明这些捏造的?张嘴便说别人捏造,郭大人查案难道只是张嘴便断案?如此神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