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七宝琉璃宗内一片寂静,萧挽清屋里,宁风致蹲在温池边,池中水的颜色很是古怪,黑压压的,像是上午他在书房里研的墨汁。
萧挽清此刻就站在宁风致的斜后边,颇有些不大情愿地看着温池。
这里面泡的是啥他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效果,对他是有益还是有害也尚不可知,就这么进去泡着,他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洒下最后一味药材,池子里咕噜咕噜地冒起了泡泡,越看越诡异,越看越奇怪,要不是清楚尘心还在他房门外守着,萧挽清恨不得现在拔腿就跑。
“好了,萧挽清,你除去衣物,进去泡一个时辰就可以了。”一边说着,宁风致一边转过头。
被他看着的萧挽清茫然地眨了下眼睛,道:“真的有用吗?这水都冒泡了,我进去不会被染上颜色吧?”
这……说的是什么鬼?
宁风致不免好笑道:“你当这是染料呢,还染色,成天想什么呢?”
怎么失忆了以后这人也跟着变傻了?
萧挽清忽然想起了今天上午新学到的一句话,趁着这景儿,他很是感触,“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进退两难。”
宁风致被他一脸赴死的模样逗乐了,他嗓音里笑意明显,很是清亮,“都跟你说了,不要乱用词。萧挽清,你知不知道——”
温池里的气泡已经褪了下去,药效开始挥发,这个时候下去刚刚好,因为注意药性的宁风致刚把头转过去,就看到了萧挽清内里穿着的长衫滑落在地。
黑色长发隐隐盖着这人裸|露|在外的上半身,宽肩细腰,肌理结实,长发的末端,好看的线条流畅地勾勒出了他的腰身,两条清晰的人鱼线只堪堪露出一角,宁风致怔愣片刻后,目光蓦然一顿。
面前这人心脏的位置,两条斜着交叉的伤疤纵横在一起,上面已经结痂,厚厚的一层,但有的地方却还是可见翻红的血肉,明明白天没有闻到血的味道,怎么……
宁风致眸光流转,视线最终定格在了他左手手腕上戴着的那串不起眼的墨珠上。
斥鲛珠,可匿气息,可绝体味,隐行踪,断追捕,这人小小年纪,只怕身上秘密还不少。
当时在帐篷里,斥鲛珠也隐藏不了他身上的血腥味,想来这人除了内伤,怕是外伤都未曾痊愈过。
同一时间,体内魂力暴|乱再加上突然裂开的旧伤,斥鲛珠在他这都变成摆设了。
萧挽清看他面对自己沉默良久,不由得低头看了眼身上熟悉的伤疤,心思转了转,很快做出一副无措的样子来,“很难看吗?”
“啊?”宁风致回过神,连忙否认,“不是,我刚在想其他的事。”
萧挽清直愣愣地盯着他看,似有不信,半天才闷闷地“嗯”了一声。
宁风致看他站在原地不动,光着上半身,莫名觉得有些不太好。他掩饰性地咳了咳,认真道:“你别多想,我刚才只是愣住了,没想到你身上有伤,你怎么不跟我说?”
萧挽清神色明显一松,声音也稍有缓和,“我怕给你添麻烦,所以……”
他低下头,像是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词穷了。
宁风致没再就这个话题多浪费时间,而是催促他,“其实本来不是什么麻烦事,只是你要再拖下去,久病不治,那才是最糟糕的。好了,这个问题等你泡完澡我们再说,你赶紧下去吧,不然药效渗透不到你身体里去。我就在门外,有什么事你叫我就行。”
房门在眼前关上,萧挽清又扫了眼紧闭的窗户,这才抬脚走到温池边,蹲下后伸出右手,很快,整条右臂便被一层黝黑的雾气包裹住。
他在池边蹲下后,先是轻轻闻了闻池里不算浓郁的药味,然后才把蒙了层黑雾的手缓缓伸入温池里。
手上雾气向四周迅速扩散开,最终萧挽清的右手上只剩下了一层覆盖在表皮上的透明薄膜,池面上雾气缭绕,池内水里再一次冒起了“咕噜咕噜”一直响的泡泡。
确认没有问题后,萧挽清才睁开眼,摊开的右手猝然收紧,不过片刻功夫,温池里的黑色雾气就消失得一干二净。
确定了,就目前来看,这里是可以留住一段时日的。
萧挽清靠着池壁,感受着温和的药力在经脉里缓慢流淌,四肢百骸逐渐轻盈的感觉让他缓缓放松了神经。
还真是没想到,这失忆后,有人追着他不放,竟也有人,对他这般细致关怀。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这份情,他算是心领了。
不同于屋内的寂静安宁,屋外骤然起了风,吹得树枝呼呼响,树叶摇摆不停,地上被月光照着的影子也一直在动。
“风致,你打算就让这人留在宗门吗?”风声下,尘心并没有说出声,而是逼音成线,直接传到了宁风致耳边。
宁风致背着手,微微抬起头,眼睛看着天上半圆的明月,脑子里却一直浮现着刚才在萧挽清身上看到的伤痕。
听到尘心问他,他没有第一时间给出答案,而是思索了一会儿,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复,“再说吧。”
虽然看起来是个麻烦,但同时却也是个值得一探究竟的存在。
拥有精神系武魂,在魂力紊乱、精神力失控的前提下,独自一人游走在星斗大森林中,还带着一身的旧伤,细细想来,这里面值得深究的点太多了。
若是非要排出个一二三来,萧挽清身上,宁风致最好奇的点其实在于他的武魂。
大陆上记载的精神系武魂并不多,且大多数都集中在七宝琉璃宗。这里面,以辅助系最为常见,有攻击属性的精神系武魂听上去是很厉害,但真正往这个方向走的魂师却很稀少。
一是因为精神系魂师修炼的难度高于其他魂师,二是因为魂环难得,三则是因为精神系武魂发展有限,攻击类魂技威力普遍低于同等级战魂师,在没有成长起来之前,其精神力也很难与同阶魂师拉开差距。
现知的精神系武魂大多迈不过七十级这道坎,更别说再往上了。整个大陆上,已知的精神系封号斗罗有且只有一位,那人来自武魂殿,名曰——连琮月。
但,连琮月走得是纯精神系方向,精神力诡秘隐蔽,跟萧挽清给人的感觉可不一样。
如果萧挽清真是精神系魂师,那他到底是怎么兼顾精神力与攻击力双重发展的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屋子里没有传出一点声响,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宁风致敲了敲房门。
“萧挽清?”
半天没得到回应,宁风致和尘心互相看了看,最后只得轻轻推开了门。
门开的声音惊醒了浅睡中的萧挽清,他动了动指尖,侧过身朝脚步声望去。
水声响起,宁风致走过来,看这人眼神还有些恍惚,显然是刚醒,便停下脚步,道:“你先穿好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说完便贴心地转过身子,走到了外间。
好不容易大脑彻底放松下来,萧挽清从温池里走出,懒洋洋地穿好内衫就掀开了帘子。
因为系的松垮,所以他面前胸膛露出不少。
墨色长发只用发带低低绑了一圈,许是夜深人倦,萧挽清平素沉默的脸上无端多了几分慵懒。平直颈线下,锁骨精致狭长,上窝微微凹陷,行走间衣襟小幅度地松了几许,露出的皮肤上,结痂的伤痕很是打眼。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萧挽清在宁风致左手边坐下,手支着头,直愣愣地看着他,“困。”
宁风致:“困是正常的,你身体还有没有其他感觉?”
每个人体质都不一样,需得知道确切效果,下一次药浴才能更好的控制剂量。
萧挽清眨了下眼睛,觉得眼皮沉重,“没有。”
看出他困得厉害,宁风致也就没再问下去了,目光不经意间落在他身上那道深深的伤痕上,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你等等再睡,我让人过来给你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吧。”
“嗯?”萧挽清怔愣片刻,注意到了几个字眼。
让、人、过、来。
他在森林里是见过魂师之间互相包扎的,过程无非就是倒上一些不知名的药粉,再包上厚厚的白布条,整个过程中伤者不是隐忍的满头大汗,就是疼的嗷嗷直叫。
他这伤就是看着吓人,实则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再说外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近他……
他可不喜欢。
“不了吧。”看宁风致和尘心已经站起身了,萧挽清赶忙开口:“不用麻烦了,我没什么事的。”
宁风致还是坚持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理应好好爱惜才是。况且你这伤不知到底存在多长时间了,若是再不处理,以后伤口很难愈合,留印了不是也不好看?”
萧挽清想了又想,还是不知道该从哪切入拒绝。
眼看宁风致已经快走到房门那儿了,他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一句话,“你等等,身体哪是能随便给人看的?”
宁风致脚步猝然一顿,尘心也下意识停住了脚步。
这……
这小子这么保守的吗?!
尘心仔细地看了下他的脸,一时竟有些迷惑,不禁怀疑起这到底是不是年龄差导致的思想差距了。
宁风致一时也有些语塞,他想到自己刚才似乎是看了这人身体的,所以?
蓦地,门外吹来一阵凉风,夜色浓重,到了该就寝的时间了。
算了,以前只当这人性子稳重,没料到思想还这么保守。
小小年纪这么古板,或许?是跟在年纪较大的长辈身边长大的吧?
宁风致低低叹了口气,颇有些认命地走向萧挽清,问他:“我来呢?刚才不小心已经看见了,如果你介意的话——”那就算了。
话还没说完,萧挽清就应下了,“好。”
宁风致:“……”
尘心:“……”这人伤口久久不愈,许是活该。
敷个药这种小事,也得挑人?
看着再一次被拉上的帘子,尘心默默转身走到了门外。
里屋。
萧挽清在床边坐下后,随手拉下了里衫。
床边的墙上镶嵌着一颗夜明珠,光线柔和,不算特别刺眼,但照的屋里却很亮。
宁风致站在萧挽清对面,低头看着这人曲线分明的上半身,道:“你这伤,是失忆前就有的,还是失忆了以后?”
“是失忆之后,与人搏斗时留下的。”萧挽清脑海里逐渐出现了一位着墨蓝色衣袍、有着一头银色短发的老人。
他静默片刻,又说:“技不如人,看打不过我就跑了。”
宁风致低下身子,细细打量了一下伤口的愈合程度,又格外注意了一下长度和深度,这才拿出药膏,开始给萧挽清上药。
药膏是浅浅的青蓝色,抹上去有些许的冰凉,宁风致指尖温热,将药膏轻轻揉开,只余薄薄一层覆在萧挽清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
眼前这人低着头多有不便,萧挽清自觉地往后仰了仰身子,双手撑着床,与宁风致平视。
被他直勾勾地盯着,宁风致莫名觉得气氛有些微妙。
他避开萧挽清的目光,专心涂着药膏。
指尖下的皮肤光滑细腻,肌肉紧实。尤其现在距离近了,两人也没说话,萧挽清的心跳声更是清楚。
一声接着一声,通过他的指尖传入大脑,无端由的,指腹有些发热。
给人上药,而且还是这么近距离的,在宁风致这儿这么多年来还真是头一遭。
最开始本来以为这人会拒绝,却没想到现在会是这么个局面。
药性发作很快,没多时,萧挽清胸口处的皮肤就开始变得滚烫。
酥酥麻麻的痒意随着宁风致指尖的移动逐渐蔓延,心脏跳动的频率越来越不受控制,萧挽清看着宁风致纤长的眼睫,不自觉地咽了下喉咙。
视线中,凸起的喉结上下动了动,连带着脖子上的筋也跟着明显了起来。萧挽清锁骨中间的那一小块向下微微凹陷,往下胸肌、腹肌线条流畅优美,宁风致目光快速扫过,最后只盯着伤口,哪也不看,手上动作忽然间就快了起来。
涂到两道伤口的连接处时,宁风致放轻了手上动作,药膏也只挤了一点,缓缓抹匀后再加药膏,继续涂开。
久未愈合的伤口本就十分敏感,宁风致本意是为了减轻灼烧带来的疼痛,但萧挽清却只感受到了痒和麻。
这两种感觉渗透皮肤,直击心脏。
额间的汗珠缓缓流经鬓角,顺着脖子向下滑落,一声低沉到发哑的闷哼声在宁风致耳边响起。
“嗯……”
宁风致指尖一颤,耳根迅速升温,险些将药膏涂偏位置。
低低的喘息声从萧挽清嘴角溢出,本来结痂的伤口现在痒得厉害,他下意识伸手,却被宁风致拽住了手腕。
“你,萧挽清,你忍忍。”
听他这么说,萧挽清只得缓缓闭上眼,努力压制住自己想伸手的冲动。
痒意过去后,胸膛处的两道伤口开始火辣辣的疼,本来愈合的疤痕就像是被人重新撕开,在原来的基础上又给了一记重创。
“很快就好了,你不要去挠它。”感受到萧挽清的挣扎,宁风致只得抓住了他的手。
萧挽清手上动作没停,他的手指还在挣扎,五指向后缩的同时,却又被宁风致按住。
“听话,你——”
声音戛然而止,萧挽清五指斜着插|进了宁风致指缝中,指与指紧紧贴在一起,温热感缠|绵交织,心跳声清晰急促。
宁风致弯着腰与他对视,两人之间的距离将将十公分,一高一低,一坐一立。灯光把两人的影子纠缠在一起,乍一看,关系似乎亲密到了极点。
“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宁风致动了动手指,若无其事地抽出手,往后退了一步,从而站直了身子。
萧挽清摇摇头,才道:“好多了。”
顿了顿,他又说:“你的药效果挺好的。”
宁风致嗯了一声,说:“接下来应该不会特别痒了,你小心些,不要用手抓它。”
“嗯。”
“三天后再涂一次,伤口应该就能彻底愈合。”宁风致说完,把药膏放在床边的小桌上,不去看萧挽清,快速地叮嘱道:“你再涂的时候注意些,一定是洗完澡再涂,把药膏在伤口上揉开就可以了。”
萧挽清没说话。
宁风致继续道:“时间不早了,你早点睡,我先出去了。”
“嗯。”萧挽清注视着宁风致的背影,突然想到……
“晚安。”
宁风致脚步停了一瞬,也跟着轻轻留了一句,“你也是,睡个好觉。”
房门轻轻合上后,一旁等待多时的尘心走过去,压着声音问宁风致,“风致,他伤的很重吗?你怎么现在才出来?”
闻言,宁风致眼神一顿,好一会儿才说:“是……的确有点麻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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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