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挽……”宁风致嗓音轻颤,止不住的后怕涌上心头。
前所未有的恐慌席卷全身,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平素冷静的他头一回尝到了情绪失控的滋味。
这种又苦又涩的感觉连同着血液一起,浸透了心脏。
宁风致伸手扶住萧挽清垂下的手臂,袖口处粘腻潮湿,他怔怔地看着那里,良久也没移开手。
怎么会这样?
萧挽清右手紧紧捂着胸口,白皙的长指很快被鲜血染红。
他着一身玄衣,是以,便是留再多的血,也不会显。
武魂本源和毁灭之力相斥,他的精神识海一片混乱,若不是萧挽清的内心足够坚定,只怕他早已失控。
一股奇特的能量自锁骨下的玉佩发散出,细锐的精神力瞬间锁定,这一刹,仿佛春溪汇入江河,丝缕暖流在焦燥的精神识海里四溢。
萧挽清恍惚记起,这是宁风致送给他的寒绥金流云,亦是两人的定情信物。
时间好像慢慢停了下来,萧挽清视线模糊,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片幽黑色的炼狱。
无垠、狂躁、以及无休无止的暴|乱。
——这就是他真正的精神世界,或者说他的精神识海从始至终都被体内的毁灭之力压制着。
如今,他的武魂虽然没有二次觉醒,但魂力突破至八十级,武魂本源力量足以和毁灭之力分庭抗礼。
偏偏在这个时候……
因为遇见白沙千足蜈,他同时使用了这两种力量,这才导致新伤旧伤同时爆发,引起精神力紊乱。
他能感受到体内澎拜温暖的修复力量,七宝琉璃塔的七种辅助之力,叠加在一起后,和顶尖的治疗系魂技效果类似。
萧挽清咽下喉间腥甜,放下捂住胸口的手,竭力让自己站直身子。
他缓慢开口,极轻极轻地说:“我没事了,就是看着吓人。”
宁风致猝然红了眼眶。
都这个时候了,萧挽清居然还在安慰自己。
难道他看不出来吗?这人分明……
刺骨的寒风不知何时起停了,浓郁的血腥味久久不散。
尘心沉沉地扫视过四周,最后收回视线,道:“风致,我们先离开寒市吧,萧挽清需要好好养伤。”
“嗯。”宁风致匆匆和云归书告别。
转身的那一瞬,云归书与萧挽清对视。
那双眼睛,沉静、冷淡,却又透着不加掩饰的强势。
只这一眼就让云归书断定,萧挽清,已经恢复记忆了。
寒市的出入口位于凌北帮三大家族后山的半山腰。
正值巳时,岩棉城内熙熙攘攘,萧挽清站在内城城门门口时,神色已然开始涣散。
密密麻麻的刺痛就像从骨子里渗出来一样,耳边喧嚣声皆数散去,萧挽清终于忆起,上次他来北境,是跟千仞雪一起来的。
那时凌北帮董家势大,云家恰逢两任家主交接之际,为平定岩棉城内乱,萧挽清暗中帮助云归书坐稳云家家主之位。
后来,因千仞雪天使武魂暴露,致使云归书知道他们二人来自武魂殿。
至于星家星霖,他还是萧挽清遇见的第一个知道西泽萧家的人。
北境星家本是月神神位的守护家族,但传至星霖这一辈时,他不甘心数千年来的桎梏与枷锁,破而后立,以半条命的代价打开了水神封印,开始了他自己的神诋传承。
星霖此举,不光斩断了家族世代与月神的羁绊,更是堵死了自己的后路。
要么百级成神,要么就此陨落、星家嫡系一脉不复存在。
思绪渐渐回笼,萧挽清悄然看向身边的宁风致。
暖暖日光里,此人一袭月白色锦衣,银冠高束,长身玉立。
很奇怪,也很特别。
从未有人给过萧挽清这种感受。
一路无言。
宁风致跟着萧挽清进了他的房间。
侧面窗子大开,木地板上落了一层柔软的浅金色。
宁风致走到窗边,抬手准备去关木窗。略一垂眸,他看到临街的道路旁站了一个穿着杏黄色衣裙的少女。
少女亭亭玉立,五官明媚动人,一双翦水秋瞳温柔清澈,正凝视着他。
身后脚步声渐近,宁风致下意识合上木窗。
“怎么了?”萧挽清疑惑地问到,刚才他看宁风致盯着外面看了好一会儿。
宁风致摇摇头,道:“没什么,就是看内城人太少了,有点不习惯。”
“寒市一开,凌北帮精锐力量都聚集到那儿了。剩下那些,多半还要在家族守着,以防有魂师趁机制造混乱。”萧挽清解释完,又道:“这次也算是因祸得福,那只变异的白沙千足蜈让我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
此行他没法再跟着宁风致回七宝琉璃宗了。
魂力突破到八十级后,先前做的一切打算都要被推翻。
包括彻底恢复记忆这件事,他也要徐徐图之,一点一点地告诉宁风致。
宁风致怔然地看着他,有些失神。
沉吟片刻后,他缓缓开口,情绪不明地问道:“你……是不是要回去了 ?”
自白沙千足蜈身死、结界破裂,萧挽清就显得异常沉默。宁风致隐隐觉出不对,听他这样说,倒是有了些猜测。
萧挽清没有说是或不是,他走到距离宁风致还有半米的位置站定,放缓了声音,道:“你还记得我们在星斗大森林第一次遇见的时候吗?”
“那时我的伤势颇重,尤其是精神识海。与人交手、使用魂力魂技是其次,精神力频频混乱实则是因为我的武魂。”
武魂?
宁风致微微蹙眉。
他虽然知道萧挽清的武魂古怪,但从未把它跟暴戾的精神力联想在一起。
“为何?”在此之前,他也没听说过这种说法。
“我的武魂先天不全,需要在魂力提升至七十级时进行二次觉醒。”萧挽清道:“当年我也是在冰封森林,那时我察觉到瓶颈松动便准备往家赶,只是半路遇见了一个仇家,一身伤就是这样来的。”
“你失忆……”
“也跟他脱不了干系!”萧挽清果断落音。
“要不是因为他,我这次也不会伤这么重,新伤引发旧伤。”他可怜兮兮地看着宁风致,把话题又转回了当下。
说到这儿,宁风致才回过神,一打岔他差点把正事都给忘了。
“你把衣服脱了。”宁风致用精神力细细搜寻着魂导器中的药膏,多方考虑之下,才选出了最适合萧挽清的一瓶。
他随口一说,浑然不觉自己这话有多突兀,尤其是两人互诉情意后,似有若无的暧昧更是有了实形。
萧挽清当即变了脸色,深邃的眼中,晦暗的情愫翻了又翻。
宁风致话音落下好一阵子,也没见萧挽清有所动作。
他疑惑地看向那人,茶色眼瞳像是琥珀色的琉璃珠,清澈如水。
萧挽清眸色幽深,艰难地说了个“好”。
四目相对,萧挽清意味深长的视线终于让宁风致反应过来。
刚刚他说的话确有不对,虽说没解释清楚是他的问题,但现在这种情况下,这人居然还能想到……
他是又好气又想笑,“你受了这么严重的伤,还有心思想旁的?”
“你可不是旁的。”萧挽清缓慢开口,与此同时,他解了腰带,依次除去外衫、中衣。
最里面一层衣服已经大面积粘在了身上,萧挽清揭开之后,血腥味也一下子涌了出来。
宁风致视线微顿,眸底暗沉,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
透过敞开的衣襟,宁风致看到萧挽清胸膛、右肩的伤疤已然完全裂开,腹部还添了两道新伤。
打斗之时萧挽清速度过快,饶是宁风致专注了精神力,也没注意到这两处伤是在何时落在他身上的。
新的伤口像是有人用尖针狠狠刺入他的皮肤,用力剜了两道似的。伤口处凝结了一层薄薄的黑红色血痂,俨然是将毒素逼出体外的结果。
这家伙真是……
宁风致眼尾泛起了薄薄的红,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一时语塞。
他低着头,萧挽清看不太清他脸上的表情,但略一思索也能猜出他在被什么困扰。
这个处境下不论他说什么,都解不开宁风致的心结。
相比安慰劝解的语言,行动反而会更有效。
他彻底脱去内衫,完全露出了上半身。
肌理结实的上半身又一次布满了斑驳凌乱的伤痕,宁风致恍然间,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给他涂药的情景。
那时他没想过自己会和萧挽清成为现在这种关系,也没想过往后有一天,因为自己,他不但添了新伤,还引发了旧疾。
强烈的情绪死死纠缠在一起,反复在宁风致心口处碰撞。
他准备了温水和帕子,正准备给萧挽清擦洗之际,抬眼间目光突然停住,面色骤红,迅速别开了眼。
因为慌乱,他的声音都有些不稳,“萧挽清!你,你做什么?”
宁风致扭过头,萧挽清看见他侧脸上红晕满满,就连耳根都变得通红。
他放下自己按在裤腰上的手,心情甚好,却只是佯装不解地问:“你不是要检查检查吗?”
宁风致难得被他堵了一下,“我,我没让你……这样。”
“可是——”萧挽清故意拉长了声音,眼底兴味渐浓。
“没有可是。”宁风致不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难得强硬了一回,“反正就是不行。”
“好吧,听你的。”萧挽清好脾气地一口答应下来,跟往日不达目的、誓要装可怜卖惨的形象截然不同。
宁风致狐疑地打量着他,但见他已经坦坦荡荡地靠坐在榻上,便暂时压下这些思绪,先是认真给他擦洗了伤口边缘的血迹,然后用手指点了些药膏,轻轻地把它涂抹在伤口处。
他尽可能放轻了手上动作,涂抹的间隙,还不忘抬眼去看萧挽清的表情。
见他看过去,那人还饶有兴致地轻笑着逗他,“你给我上药就不疼了。”
宁风致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心头酸软的同时,又觉得无奈,“怎么可能就不疼了。”
再好的药,涂在血淋淋的伤口上,也不可能没有一点反应。
“真的,我没骗你。”萧挽清浅笑道:“当时我跟你刚回到七宝琉璃宗,你给我上药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一点也不疼。”
他的语气笃定,脸上表情也很认真,像是在说一件无比重要的事情。
“我觉得我从那个时候就对你有不一样的心思了。”
宁风致赫然抬头。
迎着他稍显呆愣的目光,萧挽清莞尔,继而不放心地嘱咐着:“以后除了我,不管是谁,你都不能跟他这样亲近。涂药这种事情谁来做都可以,但我只要你。”
这家伙……
还真是一点也没变。
宁风致缓缓呼了口气,继续给他涂抹药膏。
虽未言语,但他小心翼翼的动作已然表明了一切。
包括他的心意。
抹完药差不多接近晌午,浓郁的药味彻底发散开,携夹着铁锈般的血腥气息,两种气味久久萦绕在屋子里。
宁风致走到屋子侧边把木窗推开,迎面吹来一股清风,霎时就让屋内气味减轻了不少。
他下意识望向临街街道,已然不见那位穿着杏黄衣裙的少女。
偶来啦!祝大家五一假期快乐~
出去玩儿也要注意安全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第 4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