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北镇抚司,一夜灯火通明。
一入诏狱,九死一生,梁和连两套刑具都没挨得过便招了个通透。
宋志诚宿在四面无窗的大狱里,四周阴暗潮湿,隔绝了一切声音和光线,能看到的仅是值班侍卫身旁微弱的烛光,听能到的就只有用刑时的惨叫声。
狱里的空气稀薄,他待在这短短的一夜里,经历了从心理到生理上的全面折磨。
可无论如何他都没想明白,自己写的一份答案怎么就变成了两份,还好巧不巧的掉在了路上被行走的锦衣卫发现了。
幽宫离贡院近,按理说梁和无论怎么也不靠近贡院,可又为什么不偏不倚的跑到三皇子那里躲藏起来。
还有三皇子手里的那封他从未写过的信,荒谬!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十分荒谬!
折腾这一遭从中获益的人是谁?
不是皇帝、也不是翰林院的那些人、更不是梁和……
而是那个不起眼的三皇子。
这个结果一旦想通,宋志诚只感到荒谬,他不相信自己在官场上沉沉浮浮这么多年,最后居然被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算计了。
又或许,那个孩子从一开始的目标就不仅仅是脱困和推他落马,而是瞄准了他背后扶持的四皇子。
他想了想,觉得也没什么不可能。
试想,哪一个皇子会对九五至尊之位毫不动心呢?
次日清晨,皇帝下令由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法司联合审理此次案件,将宋志诚从大狱中带走,他身居要职,不能草草了事。
而梁和虽然招了,却除了透题以外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且一口咬定没有行刺三皇子。
而他的供词也不足以证明是受宋志诚胁迫,如此一来,便被宋志诚转了空子。
可即便如此,宋志诚依旧被革了职,被罚家中思过。
*
清晨谢禾宁从自己闺房中想来,简单的梳洗打扮后打算过去母亲房里请安。
那日夜里,她同祝公公躲在宫道故意引导梁和跑去幽宫避难,事成之后她便回到公主寝宫等待消息。
直到外面的宫人打探到皇帝已经解除了三皇子的幽禁,她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还未等她松下这口气,谢家那边便传来消息,她母亲生病已经卧床不起两日有余。
她父亲是庶长子,祖父从前对父亲的喜爱远胜于其他两个嫡出的叔叔,所以自祖父走后,二叔叔袭爵,她们这一房在侯府的日子也变得难过许多。
如今她父亲在外行军打仗,西苑只剩母亲一人,谢禾宁心急如焚一整夜都未曾合眼生怕母亲孤身在家无人照顾,或者是下人伺候的不好。
于是次日清晨她给公主留了书信,赶在宫门刚开便立刻回了永宁侯府。
幸好母亲只是感染风寒,有些畏冷发热。在她同杜妈妈的照顾下这几日已经明显好转。
谢禾宁刚一出房门便看见远处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为首的那个是她二叔叔的嫡长子谢礽,已经是及冠的他身量修长,穿了身靛蓝色方目纱裰衣,腰间系着冰湖蓝虎纹角带,白玉冠束起乌发,眉下是清澈的眼睛,面容皎白,五官俊俏清冷。
小的那个名唤谢云铮是三叔叔家最小的儿子,今年只有九岁,生的虎头虎脑遇见熟悉的人便会一双眼睛弯弯的看着人笑,十分惹人喜爱。他身后跟着的丫鬟正哄着他回屋吃了早饭在出来玩。
那小孩顽皮的从丫鬟手中挣脱出来,噘着嘴喊道:“我不要!”
丫鬟无计可施便将目光看向身边的谢礽“大少爷,您劝劝小少爷吧,他若是又没吃早饭,三夫人铁定不会放过奴婢的。”
那小孩一见谢礽看向他,迈着小短腿连忙往远了跑出去,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后面有没有人追上来,跑着跑着就这样一头扎进了谢禾宁怀里。
小孩眨着大眼睛抬头看向她,待看清面前的人后开心地笑起来:“四姐姐,你回来啦!”
谢礽循着声音望向了她,漆黑的眼瞳泛着冷冷地寒意,目光淡淡的从她身上扫过,他的这个不亲不近的妹妹长的越发好看了,她是洁白的鸭蛋脸,一双眼睛莹亮有光,一眼看过去这人冰肌玉骨绰约多姿。当真有几分像他嫡亲的姑姑,过世的元敬皇后。
他不喜那个占着长子位置的庶出大伯,连同着也不喜欢家中的这个四妹妹。他的五妹妹谢朝云才同他是一母同胞,是元敬皇后的亲侄女,偏偏是谢禾宁生的更像皇后姑姑。
怪不得宫里的人都说谢家最有福气的姑娘当是谢禾宁。
就凭她这幅弱不经风的单薄身躯,也不知有没有命承受这份福气。
他虽是不喜这个妹妹,但他作为家中小辈里最大的一个,也要拿出些做兄长的气度来。
谢礽转过身,看着谢禾宁说道:“四妹妹回来了。”
谢禾宁福身对他点点头“兄长。”
她大房和和其他几房的孩子关系素来普通,谢禾宁自幼在府中谨小慎微,从不过多走动。
谢礽他自幼便机敏聪慧,年仅十九岁便中了进士,在朝中有皇后和谢家人照顾,如今正在翰林院做庶吉士。是不可多得的天之骄子,身上必然是有几分傲气在的。
谢礽打量着她,“四妹妹不是在宫里给公主做伴读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怀里的小孩也学话道:“是啊四姐姐,你怎么回来啦?”
谢禾宁摸了摸小孩柔软的头发,笑着说:“当然是回来抓不按时吃饭的小朋友啊!”
谢云铮挣脱她的手掌心,抬手捋了捋自己的头发有些委屈的说道:“姐姐不要摸我头啊,会长不高的,你这样我以后还怎么超过大哥啊!”
在场的几个人听了这话都不禁笑了起来。
谢禾宁放开手,转身向谢礽福身行礼:“兄长,我母亲偶感风寒公主特许我回家照顾母亲,这会儿我该去送药了,就不多叨扰了。”
谢礽点点头:“既然是伯母病了,那你快些过去照顾吧,我也要入宫上早朝了。”
谢禾宁回了母亲屋内,伸手将门窗关得严严实实,以免外面的冷风吹进来加重了母亲的病情。
房间里烧了炭,屋子暖烘烘的。
她伺候母亲换了一身干爽的衣裳,又为她紧了紧身上的被子,端过杜嬷嬷事先送来的汤药小口小口的喂给母亲。
徐氏躺在床上看着女儿忙前忙后,心里泛起阵阵暖意。她的身体已经回复的差不多了,只是还有些乏力,在养两日便能好的透彻,她不愿女儿再受劳累便劝道:“阿宁,你回来已经有六七天了,公主一人在宫多有不便,阿娘身体已无大碍,你早些回宫吧。”
谢禾宁拿过手帕替母亲擦拭好嘴角,“女儿昨日也想着等您痊愈后便早些回宫,不过近来公主有三皇子陪伴应该不会孤单的。”
徐氏摇了摇:“公主懂事体贴,你也要识大体才对。从前母亲担心你孤身入宫受人欺负,如今见公主待你这般好,阿娘也就放心了。你父亲在外打仗,母亲有没有什么高贵的出身能让你依靠,以后的路还是需要你自己走,有公主照拂阿娘也能安心许多。”
谢禾宁正欲说什么,突然听到侯府的奴仆气喘吁吁跑到她们西苑,急匆匆来传话,“四姑娘,乐阳公主的马车已经停在侯府门外了,公主说若您有空便回一趟宫,她有事找您。”
谢禾宁一愣,公主不是纨绔的性子,想来是真的有急事。
徐氏伸手为她整理了下鬓边的碎发。柔声说道:“既然公主叫你回去,你便快些去吧,别让她等急了。阿娘有杜嬷嬷照看马上就会康复了。”
奴仆催得着急,谢禾宁同叮嘱了母亲几句后,连忙随他去了侯府门外,李内侍见了她又是眉开眼笑,“谢姑娘,您请。”
谢禾宁上了马车,有些疑惑地问向李内侍:“公主特意派您接我回去,可是有什么急事?”
李内侍笑了笑:“也没什么大事,明日是花朝节,各个世家子女都过参加,公主想让您回去帮忙提前准备一下。”
谢禾宁点点头这几日忙着照顾母亲,一时间忘了花朝节办宫宴这个事。
后宫的日子单调无趣,所以每年宫里的花朝节都是由皇后娘娘主办,邀请后宫嫔妃以及各个世家子女到皇家林场踏青、赏花、投壶、射箭、祭拜花神等。是难得的各家儿女相看的好机会。
如今皇后娘娘过世,宫尚未立继后,这次活动应当是落在某个贵妃手上。公主没有生母,又失去了继母,想来正六神无主身边每个帮她打理的人,所以才急切的叫她回去。
马车平稳的向前行驶,逐渐远离了永宁侯府。
侯府的门口有个身穿一袭梅红乘云绣锦衣,披着金丝缎云肩,长相十分贵气明艳的少女盯着谢禾宁离开的方向看了许久,眼眸里带淡淡的怒气与寒意。
身旁的丫鬟看着马车已经行驶出视线范围内了,便出声提醒道:“五姑娘,人已经走远了,咱们回去吧?”
谢朝云五指握成拳,涂着丹蔻的漂亮指甲因为用力而扭曲,一个她们侯府庶出的丫头,凭什么能时刻入宫同皇子皇女在一起。
她努力平复了下自己的情绪,随即开口同身边的丫鬟说道:“去把之前宫里送过来的帖子拿来,明日的花朝宴我也要去!”
她不仅要去,还要光彩夺目的去。
要叫那些人见识见识,侯府嫡女是何等做派,哪里是那些出身低微的人比得了的。
关于女主是庶出问题,女主的父亲威远将军谢洵是第一代永宁侯谢长林的庶长子,老侯爷去世后爵位传给了嫡子,也就是女主的二叔谢淮。
谢淮正室所出的儿子女儿为永宁侯府的嫡系子女,女主谢禾宁虽是谢洵正室夫人所出,是谢洵的独女,但大家贵族注重嫡系与旁支的区分,放在整个永宁侯府里,女主便还是庶房一脉,不能同嫡系相提并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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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嫡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