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来的范启闻先下了马,故意让我在门外久等多时,才屏退众人,懒懒散散朝我深鞠一躬。
我回了回礼,随口问道:“死的是城中哪处的孩子?以至于这般兴师动众?”
范启闻抬着头,面露哀色道:“回小郎君,死的正是本府新任县令的公子。”
我有些惊诧,但仍照常询问:“前来的仵作可有了结果?”
范启闻犹豫着,十分为难的眨着双眼,显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道:“听说是县令的公子......”
“那怎么了?”
“其中涉及太广,无人敢验。”
“可若不验,如何知晓死因?”我问道,自己随即走进门去。
范启闻紧跟在后,出声定论道:“此事不算复杂,倒也明了。其余几个孩子皆指认在场的夫子举止最为可疑,一贯非打即骂。再加之假山位于高处,没有一定的力量很难攀爬上去,更无须提将死者抛尸潭中。”
我低头看了眼夫子,只见他全身颤抖却衣衫平整。
忽觉不对,伸手掀开了一旁的白布,望着死者,更加纳闷。未果,才撇开了他的衣领处,只见一道掐痕,映入眼帘。
我倒吸口气,强装着镇定,收回了手,并不想多生事端。
此案确有隐情。可与我又有什么关系?它并不属于北镇抚司的职畴范围。我要是插手,那就是刻意的多管闲事。我不想招惹麻烦,只在心里想着,如何离开?
那几个孩子趁我走神,望着我,屏气敛气的路过我身侧。
院里莫名的起了阵风,我的鼻尖若有若无的闻到一缕熟悉的烟草气味。其味芳香,附在人身,经久微淡,却难以消散。
“站住。”我半转过身子,朝着他们拦截出声。
那几个孩子脚步一滞,先是一同望着范启闻,见他并不吭声,才回过头,一齐问道:“兄长有事?”
我用手指了指夫子,挡在他们身前,质问道:“你们是人证?你们亲眼瞧着他将死者推入水中?”
“对,我们亲眼看见。”
“那就详谈当时情形。”我看了眼在场众人,决策道。
几个孩子一愣,眼神随即望向我身后那位,并不打算离开的男孩。
他上前几步,面色如常,淡定回着话道:“是学生距离最近,亲眼目睹夫子与巫瑾发生口角,进而相互殴打在一块。”
我质疑道:“所言当真属实?本官在问你,死者瘦弱是如何与夫子这壮健之身进行抗衡的?就算你们亲眼所见,他们二人又是在何处发生的打斗?”
男孩上前两步,指向我的身后道:“在那座假山上,夫子将人掐至半死便投入池塘中。”
我抚了抚额头,追究细节道:“你是怎么知道死者被掐至半死?那到底是拖上假山扔的还是背上假山扔的?”
男孩抠着手指,描述清晰道:“呈现的是半拖半背之态。至于细枝末节,在大人到来前,县令处的执法参军就已审问过凶手了,学生也只是凑巧旁听到的。”
我回眸望向夫子,心有不明道:“先生果真认罪?”
夫子唯唯诺诺,连连出声:“老夫罪该万死,甘愿伏法。”
我瞧着死者,决定将抽丝剥茧进行到极致,往下问道:“还请先生言明作案细节,杀人动机。娓娓道来,不算难吧?”
“什么?”夫子呆愣住了。
“如这几位孩童所说,你将身高不及你腰上的死者掐至半死。本官想来,也不会是半蹲着身子掐的,细细说明才好。”
夫子摸了摸鼻子,冷静答道:“自然是老夫将他绊倒在地,上手掐的。”
“真的没死吗?”
“半死状态,略剩一口气。”
“于是,你就半背半拖他上了假山。先生,本官有一惑不解,地面平坦,你为何执意带他爬上那锋利陡峭的山顶,遂将人重重抛下?姑且不论你衣衫平整,完全没有裂缝,就连掌心之处半点划痕也未有,实属身轻如燕。再言回死者,他不做半点挣扎,配合于你,当真可能吗?”
“但人已经半死了,兴许是意识模糊,一时之间分不清状况。”范启闻见情形不对,立刻补充道。
我走到尸体旁,重新细查一番,反驳道:“这才不对。死者指缝间有显而易见的伤口,绝对是做过垂死挣扎。”
我在棚中盖上白布,疾步上前,抓过夫子的两只手臂,定睛看去,什么也没有。
我心下一沉,猜测道:“或许你有帮凶!”
夫子忙缩回手,两眼左看右看,迟疑不定道:“大人多虑了,私舍里多是些半大孩子,哪来的同伙?没准是巫瑾指尖向下,摩梭地面时划伤的。”
“可他指缝中,还襄进一根丝线,观其颜色,不是你衣料上的。你蓄意隐瞒,定有缘故。本官没有多少耐心,你招不出来,只能走上一趟了。”我见他如此嘴硬,只好使诈,步步相逼道。
夫子利索的跪在一旁,语气从容赴死道:“范参军,老夫现已认罪。要杀要剐,全凭县太爷定夺。”
我蹲下身,暴躁的责问道:“但你还是没有告诉本官,死者指缝中的丝线从何而来?你休想糊弄过去,本官要是没猜错,确实有第二个人。会在你们之中吗?”
我扫了眼众人,目光又落回夫子这,他低下头,沉默不语。
“既不至死,为何非要投潭?莫非你与新任县令有过什么深仇大恨?你杀人动机布满疑点。”
“除此以外,你身轻如燕,也就罢了。你连带死者一块上去,死者身上的衣裳也没有一处裂缝。本官想先生往来授课,绝不会是苦练轻功,腾空而上吧?至于声声证词围绕假山,那必然会是事发地点。”
“你们口中之言,半真半假......。”
我挥了挥手,领上数名衙役,围绕假山,模仿起当时的情景。
石尖陡峭,无一人能够上去。
在这群竹环绕,水波涌动,屹立不倒的假山处,可能还有着第二个通道。
我并不相信那位夫子能够一跃而上,毕竟要真有这逆天本事,又怎么甘心沦为阶下囚?
我观察着石壁,发号施令道:“散开找找,连一只昆虫都不要给本官放过。”
一众衙役当着范启闻的面,硬着头皮应声。纷纷散落开来,一寸一寸地进行搜查。
忽然,在山口的中间处,发现一道石门。过道狭小,我本尝试着钻进去看看,刚俯下身,又留了个心眼,回眸一笑道:“范参军,到你立功的时刻了。”
他自觉不妙,刚想推辞。
我站直身子连哄带骗道:“难得的机会,你只要钻进去,破获案子的功劳都是你的。他日飞黄腾达,定少不了此事一勇当先,大立威信。”
他有些动容了,任由我压着他的身子,往山口处爬去。他的一名忠信在地面来来回回,急赤白脸,两眼望着我,颇觉无奈。
范启闻进到一半,便卡住了,他在里面闷声闷气道:“小郎君所言不错,里面有一处石门,推开以后,照样可以抛尸潭底。由此可知,这正是关键的线索点......”
说到一半,他又想起了什么,转移话道:“阿才,快拽我出去!”
“只要速度够快,完全能在官府来临前,换了衣裳。”
我推断出声,几个孩子一听,慌乱地垂下了头。他们大眼瞪小眼,最后又一同望向站于我身侧一动不动的男孩,面露心虚。
“之所以不在平地投尸,是因为泥泞之地,容易留下脚印,故难以掩饰。可死者从半空坠落,是否还有气息呢?他面容平静,看不出一星半点的恐惧......”
夫子垂下两条手臂,身子弯曲在地面,破罐子破摔道:“他可能死了,是老夫一时紧张,感觉错了。”
我伸手拦住那几个孩子。低下眉眼,瞧着跪着的人追问出声:“掐死巫瑾,随后沉潭,无非是多此一举。你到底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栽赃嫁祸?这些孩子穿着打扮,大多是世家贵族子弟。你原本想将罪名推辞予谁?”
夫子头磕在地面,一词不改道:“人是老夫杀的,确与他们无关。”
我抓过一个孩子的手,细细瞧了瞧。踱步走到衙役身前,直截了当道:“假山半空的洞口,不是先生能钻进去的。铁证面前,你还要狡辩吗?从头到尾,你也没有说清与死者有何过节....?你且先跪着,待北府衙门来人,自有一万种方法让你开口。”
几个孩子年纪尚小,何曾见过这种场面,当下吓得拔腿就要跑。
“你们能走,但此事若是被家中长辈知道,能轻易饶过吗?”
我问出声去,手中紧抓的孩子蓦然哭出声道:“不是我们,我们没掐巫瑾.....”
“不是你们?也不是地面上跪着的人....还能是谁?总不会是范参军...贼喊抓贼吧?”
一直站立不动的男孩,终于有了反应,他泰然自若地走上前,掰开我的手,问道:“毫无证据的推论,就想给我们扣帽子?敢问郎君,可知晓我们的身份?岂敢擅动!这是县令府尹的事,容不得你们北镇抚司的人插手越权吧?!”
“朝廷有令,凡私下出售烟草,谋私得利者,处以死刑;其包庇者,罪加一等。缉拿此毒品,便是我北镇抚司职责所在!”
“今日,你们一个都走不了!来人,速速抓捕归案!”
范启闻有些懵了,其忠信之人先反应过来,正要夺门而出,我飞速拦道:“范参军可不能知法犯法,小心圣人赐你个罪名连坐,别再因此,将自身仕途以及性命牵连进去。”
衙役们正反手扣着那几个孩子,我俯下身,打断哭哭啼啼的人,询问道:“当真只有你们?再没了旁人?”
那孩子瞧着我的脸,眼见瞒不住,哭得更是喘不上气,害怕的交代出声:“慕...容....枫,他跑了......!!!”
“围得水泄不通,跑了?”我站直身,皮笑肉不笑的看向范启闻。
他没有看我,赶忙望了眼四处,慌乱的找补道:“实在是衙门的疏忽,没成想让人钻了空子,跑了出去。”
我冷笑着点了点头,吩咐一名衙役急速通信府司,这一刻,少不得要有人站出身来,稳住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