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之,这是在怪我?”
“你不必这般叫我。”徐心又继续往前走,说出来的话像是带着点怒气。
李鸣没有再接着往下说了。
天裕和阿星默默跟在两人身后,都默不作声,只看着那几人的方向,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被注意到。
那山洞虽说在那几人的身后,可也是有些距离的。等他们几人靠近那山洞时,一旁的杂草已将他们的身影隐去了大半。
如同天助。
徐心转头去瞧了一眼还在烤肉喝酒的那几个混子,后就毫不犹豫再靠近几步,已然隐约能够听见里边的声音,很模糊。
一旁的人更是胆大往前侧走近,似乎完全不担忧自己被人发现,徐心余光瞥了他一眼,心里思及缘由,倒也不愿多管。
李鸣往前探了头,不知道是在瞧何处,就连他身后的天裕也跟着探了出去。
而徐心和阿星则是上手摸起了山洞的外壁,摸了一手的泥,还试着敲了敲,没用几分力。
不到半响,李鸣二人收回了脑袋。
“洞口在前边,不过被东西给挡住了。”在寂静的山林中,他的声音很低沉却又清晰,毫无阻碍地撞进耳朵里,徐心原先摸着山洞的手顿了顿。
阿星也探头去看,确认过后才朝她点头示意。
整个过程中她没有瞧过某人一眼,只是在阿星递来眼神后带头往前走。那几个混子似乎还是没有注意到这边,天裕此时将其余三人掩在身后,盯着那端的动静。
那山洞外头确实有东西挡着,徐心伸手一摸,发现是枯了的粗大树枝,拿起一根掂了掂重量,是渗了水的。这样一来便只能小心搬到一旁去,否则就容易闹出大动静。
四周还有空中的鸟叫声,显得这处地方更为寂静,这种寂静甚至令人生出些许心慌。
“阿星。”徐心唤身侧的人。
“主人。”阿星很快就凑上前来,与之一对视,立即明白。而后就动起手来同徐心一起将那些挡住洞口的树枝慢慢搬到地上去。
天裕见状也想上前搭把手,可却被李鸣给拦下,“你继续盯着,少回头。”
他的语气十分严肃,眼眸还没完全抬起,就已经背过身去上手挪动那些树枝,三人一起,没花太多时间就将那些粗大的树枝全部搬了下来。
可也只是将里面本就不大的动静听清楚了一些,因为树枝后还有一大块木板,完全将这个洞口覆盖住。原先瞧这树枝的数量,以为这个洞口大不到哪去,可如今看来,这洞口实在大得很。
三人张开手臂站在洞口那般大。
“这个……”李鸣想要去敲那块木板,而徐心以最快的速度抓住了他的手,“别敲。”
“这木板多厚?万一里面还有别的混子呢?听到了会怎样?”
见他收回了自己的手,徐心也连忙收回自己的,“现下什么都没弄明白。”
她甚是谨慎,而就是在此时,李鸣发现方才还在一旁的阿星如今不知道去了哪,再一转头时就看见她从山洞后背走了出来。
又见眼前的徐心快步走上前,同阿星说着什么。
架起火堆的那端,几个混子仍是顾着吃喝聊天,丝毫没有看向这边,这个角落还偶尔能听到几句较为模糊的谈话。
天裕也时不时回头看着,这时他就冷不丁凑到李鸣身后,在他耳旁开口:“大人,她们这是在说什么?”
在他看来,虽然他家大人唤徐姑娘唤得亲密了些,可他也能看出徐心像是压根就没把他们家大人放在眼里。
如同眼下,说是来救人的,实则像是各自行事,一个私下找了官府,一个自有法子,两拨人也不过就是凑到一块罢了。
李鸣的周围安静了许久,忽然从身后冒出个声音,定是要吓到的,虽说身形很稳,可他的耳朵却在天裕出声的那一刻不易察觉地颤了颤。
按理来说,他能忍住不立刻发落了他,算是好的。
结果……
李鸣一反常态,眼睛盯着徐心身影看,可脸却往身后歪了歪,嘴上道:“你想知道?”
天裕的脸上好奇极重,毫不犹豫点头:“想!”
“那你去问。”
“好。”
天裕嘴上应着,就连脚步都要迈出去,忽然发现不对劲,一个扭头,皱眉看着李鸣:“什么?”
“你去问啊。”李鸣一副“我一点也不好奇”的模样看向他。
这下天裕缓过神来,立刻站回到原地,继续盯着那头的动静,身子还不忘往后倒,同身后人说了一句:“我才不好奇,大人你要是想知道的话,你自己去问吧。”
随后,不知时不时天裕听错了,他仿佛听到了自家大人冷哼了一声。
“既如此,只能一搏了。”徐心看着阿星的眼睛道。
她们身上都带了锋利的匕首,甚至还有关键时刻可以一用的迷药。阿星也看着她的双眼,话音一落,彼此重重点头。
身后的两人还来不及问接下来要做些什么,徐心就已然敲了敲那木板,能听到清脆的声音,想来没有很厚,继而听见里边的动静弱了点。
再一敲,里边直接没了动静。
她敲的力道不大,但足以令里面的人听到,连着敲了几次过后,徐心停下这个动作,与阿星一同将匕首拿在手上,身子微微后退,以防山洞里有人忽然冲出来。
李鸣微微皱着的眉也舒展开来,像是明白了她们的意图,也立刻站至一旁,安静盯着那扇木板。
“我方才让阿星在这洞外走了一圈,在后面看见了水壶,只有五个,正好那头也只有五人。或许,这里只有这五个混子。”徐心忽然说。
“当然,为了试探里面还有没有同伙,只能这般。”
她说着话,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山洞看,生怕漏了点什么。
“好。”李鸣一下明了,简单回应。
过了片刻,一点动静都没有。
反而是李鸣手上的那把有些刺眼的匕首引起了徐心的注意,她低下头来看,发现他手中匕首的把柄身上都镶满了金玉和珠宝。
她的脑子一下没反应过来,只觉得夸张极了。
阿星趁机又去敲了敲那木板,还没等人再远离几步,那木板就有了动静。
是有人从里面将它挪开。
阿星一下愣在原地,很快又举起匕首呈防备姿态。身后的几人显然也因此动静愣了愣,随后就瞧见那木板里头有个脑袋露出来。
那双眼睛怯生生的,额头上还有干巴的泥渍,就连扒在木板上的手指甲缝里都是泥。
瞧着一副年纪不大的样子。
徐心还想开口说些什么,声音还未出,那小女孩就猛地转头,也不知是否是她的身后有人唤她,可很快她又转过头来。
那双眼睛仍是盯着她们几人看,似乎张了张嘴,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阿星还想往前走一步,第一步迈出去之后,那女孩就将比她身量还高大的木板一股脑推到一旁去,眼眸忽然睁大看了外面几人一眼,就转过头去。
“快救救她!”
她的声音很稚嫩,声量像是刻意压低的,不容置疑的是她语气中的着急和无措。
木板全部被移开,发出了一些声响,徐心下意识就要回头去看那几人的动静。
“别回头,他们没发现。”
李鸣不知何时与她挨得那么近,就连肩膀都要贴在一块儿,可徐心此时此刻哪里会在意这些,闻言只怔了怔就连忙看向木板背后。
确实是个很大的洞穴,头顶和四周全是石壁,一旁的角落放着水缸和不少的干粮,至少在里边的人没那么容易会饿死。
那个小女孩跑向一处,那有几个女子围着另一个女子,放眼一望,里面至少有十来个人,她们身上的衣裳大多都破破烂烂的,就连放置地上用来休息的木板上,都是薄薄的被褥。
“你这死丫头,把人放进来干什么?是好是坏你知道吗?”
其中有一女子皱眉喝道,可看向徐心她们的眼神却带着畏惧,见其一步步靠近,她还往后退。
“我们是来救人的。”阿星站在徐心的身前。
“救我们?”那女子似是悲凉地冷哼一声,言语中尽是对自己的嘲讽,“就算出去又怎样?我们待在这里那么久,要能救出去早就出去了,连官府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们能有什么能耐?”
看来她是把徐心几人当成一时兴起又心软的富贵人家了。
徐心被方才那女孩拉扯着衣角来到被包围的那个女子身边,女子似乎已然昏迷过去,脖颈上还有一圈红印子,她一抬头就瞧见了悬挂在石壁钩子上的绳索。
她想也不想就抬起那昏迷女子的手腕,冷不丁搭起脉来。片刻她才缓了神,还好,就是虚了点。
围在她身边的几个女子无不哭哭啼啼的,似乎对这洞穴里来了旁人一点也不在乎。
“她为何上吊?”徐心问。
那几个女子还在哭,甚至还在低声对那昏迷的女子说些什么,徐心听不清。仍是那小女孩用力拽了拽她的衣角,待徐心蹲下身来与她平视之后,她才再开口。
“我也不晓得,她们说她不干净了。”
那双又圆又大的眼睛很亮,眼下正直直盯着徐心看,而徐心似乎也听懂了这话,可从她眼里看到的明亮与她口中说出的话实在无法对上。
徐心愣了。
“你这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一边去。”有个女子随意擦了擦脸颊上的泪水,又朝女孩喝道,那女孩被这嗓子吓得原地颤了颤,那双眸子偷摸地瞧了一眼徐心,立马就走到角落里头站着。
见女孩站到一旁去,那女子才道:“她是被玷污了身子,想不开才这般,好几次了,我们都劝不住。”
她面上露难色,也不敢直视徐心。
徐心只好又凑近了那昏迷的女子,又看了一眼那红印子,底下有一层淡淡的淤青,显然不是一次两次便可造成的,想来这女子没骗人。
“是谁?”
“外头那混子。”
徐心心下了然,“时常这样吗?只她一人,还是……”剩下的话她没说完。
“怎可能,我们这全是女的。”女子撇过头去,垂下眼眸,有些闪躲,“除了那个没到年纪的丫头,其他人都……”说到这,她哽咽起来,“只是她脸蛋漂亮些,次数便就最多……”
“……”一股怒意在徐心心中升起,一时倒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难道就没人管吗?”
“这地方偏得很,我们又都是女子,怕是这里就是我们最后的去处了。家中父母要是真在乎,怕是也不会让我们待在此处这么久了……”
“女子又如何?”徐心最听不得这些话,“若是女子连自己都自轻自贱,那才是真的没救了!”
她一时激动起来,喘气声都大些。
“主人,别气到自己。”阿星有些担忧地上前来。
“还请见谅,我们主人是最见不得这些事情的,我们会救你们出去的。”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我家主人说得对,女子不当自轻自贱,你们在这是那些人害的,既活了下来,就该让那些人受到应有的惩罚才是。”
这番话似乎将那女子说动了,她转过脸来,眼眶里多了几点泪光,“可如今连官府都不管,我们这些人里有家中父母去报过官的,可也是无用,甚至还被迫交了一笔钱财,也不知是做什么用。”
大抵就是合伙敛财了,徐心想。
“你们是官吗?”那女子眼里忽然有了光,急切看向徐心她们两个。
徐心摇摇头,同时眼瞧着那女子眼里的光很快就黯淡下去,又垂下了眸。见此,她心中很不是滋味。
“多谢你们的好意了,若不是比官府大些的官,怕是无望了,看样子姑娘应该也不是当地人吧?”
这下她点头,那女子又道:“那更是无望了,这地方不富裕,穷人家多的是,要是你们几位被盯上了,怕是不掉层皮都不会让你们回去的。何况姑娘又不是官,更是管不到他们头上。”
正在徐心皱眉思虑之时,那头的李鸣稍稍提高了音量。
“我乃当今廷尉,定然将你们全都带出去。”他脸色平淡,平视着这里的所有人,说起话来仍是慢悠悠的,不过却多了几分坚定。
闻言徐心转头去看他,内心的感受一时有些复杂,可就片刻,她也转过头来对自己面前的女子道:“是的,跟我们一同前来的李大人,他是官,一定能将你们救出来的。”
说完这句话她心里都忽然轻松起来,明明上一刻还在恼着,结果李鸣一句话倒是让这里的所有女子都有了获救的极大可能。
当真是,当官才能救更多的人。
十几个女子因他一句话都明显兴奋起来,徐心跟前的女子还差点哭出来,“当真如此?姑娘没诓咱们?”
“自然。”徐心的眼里也多了分湿润。
“大人!”天裕大喊一声跑着过来,“官府的人将那几个混子拿下了,我们可以走了。”
天裕进来后,不经意间瞥见那个半躺着昏迷的女子还有些衣衫不整,连忙又背过身去。
“大人,我们现下还要做些什么吗?”
“把我们的人叫来,送这些姑娘回家。”
“是。”
天裕才从洞穴口离开,那些个女子一下就挤上前来,纷纷道谢,甚至还有人要下跪,都一一被李鸣扶了起来。
“不必谢我,要来此地救你们的是这位徐姑娘。”
那些女子一听,又转头向徐心道谢。
待一切都处理好,已是两个时辰后。
在回去的山路上,几人一言不发。鸟叫声忽远忽近,翅膀扑棱着,仿佛就在耳边。
半响,徐心才道:“大人若是以后行事都不提前告知一声,怕是总要被蒙在鼓里,躲躲藏藏后又要心惊胆战的。”
她像是笑着说的,可她走在前头,李鸣瞧不见她的脸色。
“哦?宁之以后还要同我行事?”他的语气像是明知故问。
“大人是在声东击西吧?今夜之行看似艰难,实则大人早已有安排,在此之前又透露给我,特意引我前来,怕是在转移谁的注意力?”
这回换他勾唇一笑,“当真是什么都逃不过宁之你的法眼。”
“是谁?”徐心忽然严肃起来也停下脚步扭头看他。
仅凭月光仍是看不透他的脸色,只听到他似乎又笑了,随之说出口的话让她一愣,“我让天晴帮我查个人,可上官烈盯得紧,我不得不闹出些动静来。”
她微微眯起双眼,像是想要将他看穿,可实在看不出些什么来,最后只道:“她可还好?”
“自然是好的,宁之不放心?”李鸣抬眼,眉眼一弯,尽显关切。
“那便是最好,烦请大人以后行事务必说清楚,否则成为你的同伴可真是够累的。”
“同伴?你么?”他凑近一步,眼里口中都是试探。
而徐心却刻意避开,独自往后退了一步,“方才我明白了一件事。”
“嗯?”李鸣饶有兴趣地搭腔。
“只靠我那微弱的人力和钱财,救不了更多的人,起码出了临都城我便……总之不尽人意,而为官,却是在整个大阡都可拿来救人所用。”
“这天下可还没有女子为官的先例。”李鸣不经意又扯了扯嘴角。
“昏君上位,新政便是贬低女子,自是不可能。”她顿了顿,移了目光,直勾勾盯着李鸣看,勾起一笑,在漆黑的林中,那一抹笑显得有些阴森,“若是换了一位明君,当如何?”
林中的鸟被不知为何一时都飞了起来,像是受到了惊吓。
就连一直在一旁沉默站着的阿星闻言都愣住了,她猛然抬头看向徐心,手中还未收起的匕首都莫名拽紧了些。随之又看向四周,确保无人才又重新将目光放在自家主人身上。
“主人,这可是……这话可不能……”
“换个明君?宁之,这可真是个好法子。”李鸣笑出了声,这一刻他与平日的所有形象都不相同,似个疯子,不顾及任何的事物,彻底笑了。
这笑让徐心想到了那枚月牙玉佩,此时的他当真与那月牙里的丝丝血红一般。
显眼而张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