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晴一声不吭地在她面前又跪了下来。
徐心后知后觉地发现桌上的茶水都凉了,她起身把那窗子关紧,直至不再有一丁点风进来之时,她又弯下腰扶人起来。
“别动不动就跪,难不成你在宁王身边做事也是如此么?”
自然不是,天晴在心里道。
在李鸣手下她几乎没怎么跪过,多数只是在旁人眼里做个表面功夫,况且他也不是讲究这些礼数的人。
这些话她也只敢在心里头想一想,哪里真的会跟徐心说。
因而她摇了摇头,抿着唇看向徐心,没有要开口的意思。
徐心见状叹了口气,“你们……”
她忽然想到了之前在毒林里跟着天晴的那些女随从,才恍然醒悟。当初孟忠郎就是借着里头有女随从受伤才使得她彻底松了口,这才义无反顾要去那毒林。
可如今想来,她去时并无所谓女子受伤。也怪她一直警惕着,忽略了这些细节,方才脑子一晃,才终于想起来。
既然如今昏君贬低女子,那李鸣手里为何还要养着一支女随从?
见徐心没接着往下说,天晴将目光往上挪,眼里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眼前显然陷入沉思的人。
“上官鸣将你留下我并不意外,你原在我身边时也是个略懂功夫的……”徐心认真思考起来脑子一下有些混乱,就连名字也不分以前与现在,随之像是想起了从前天晴在自己身边的模样。
许是想到了什么,她又嗤笑一声,忍不住伸出手指点了点天晴的额头,“做事还是机灵的,就是看着有些笨手笨脚的。”
一听这话,天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地躲了躲,但也笑了。
“可是……”她又继续说着,视线无意识地落在面前那杯已经冷掉的茶水上,看这模样有些像是在自言自语,“他怎么会在底下养女随从呢?圣上还由着他?何况如今都说这李廷尉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
这其中的关系和缘由天晴自是知晓的,但是她不确定这些能否说与她听,而且这事最后要是没成功,他们所有人都会掉脑袋的。
天晴自然也不希望徐心牵扯其中,尽管之前驳李鸣的时候说得头头是道,说不应该瞒着徐心,可那也只是因为自己想要自家姑娘知道自己还活着,从而不再内疚。
眼下说的都是些什么?一旦多一个人知晓,就多一个可能掉脑袋的人,她一时又不愿同徐心开口了。
“姑娘,你还说呢,你自己不也养了一支女护卫吗?”她心道不能让徐心就这么问下去,说着就扭头向门口的方向看去。
徐心也侧身看了过去,一下就明了。
天晴知道阿星此时定然是守在了这间厢房的外面。
“我的,不一样。”
“怎么就不一样了?不都是保护自家主人?”
闻言徐心更是又摇了摇头,“是,又不是。”
“阿星她们愿意留下来做护卫,是因为她们本来也是习武的杂耍团,只是因为受伤才遇上了我。这当今圣上……”她叹了口气,“女子不易,恰好家中要换守卫,这才让她们留下来。渐渐的,后来碰见的遇到不公或被家中抛弃的女子越来越多,这女护卫才慢慢养了起来。”
“她们也不止是看家护院。”徐心言至于此,不再多说。
她的语气有些沉重,天晴也不忍插嘴。过了半响,徐心才像反应过来一般,追问道:“你还没回答我呢。”
“姑娘……”天晴有些无奈,“你就别为难我了,你要真想知道,何不干脆去问大人?”
这回换徐心愣了,心里就一个念头:这该如何问?问了他便会告诉她吗?若是愿意告诉她,那就不会把小晴还活着的消息瞒了她那么久。
不对,徐心反应过来,不是说好要远离此人么?
她晃了晃脑袋,简直一头雾水。
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到了旁的动静,不过等她们二人仔细去听时,却发现不是隔壁厢房里的。
天晴与她四目相对,随即就将视线转到了自己所在厢房的门外,还一同站了起来。
楼下招呼客人的声音与门外的细微谈话声合为一体,刚开始还听不太出来,直至阿星的声音稍大了些才被里边的二人听到。
“哎,你不能进去!”
房门被人推开,徐心一看,是个生面孔,再看,那黑衣女子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身旁的人。
天晴脸上的柔和也瞬间在看清来人时变成了徐心初见她时的冷漠,此时的她甚至还多了点像是被贸然打扰的不耐烦。
这恐怕是要紧的事,她一个外人也不好继续留在此处。
脚才抬起来,徐心就被天晴扯住了衣角,她看懂了对方的眼神,那是“别走”的意思。
她也只好留在这,只是转过身去,独自站在窗前,又将窗子开了一点。在旁人看来,她也只是在看外头的风景罢了。
天晴的唇角在那人进来之后就没扬起来过,她一个抬眼,那与自己隔着一层纱帘的女子就明了,连忙弯腰低头,道:“长安城传了信来。”
这倒不稀奇,在她没来这临都城时,这两城的密信往来都是天裕负责的,如今她来了,天裕便只需要安心守在李鸣身边护他周全即可。
这传信的事情便由她来做了。
闻言她很快就皱了眉,但在下一瞬又恢复面无表情且十分淡然的模样,“信中说了什么?”
“说是让大人快些回去,莫要再耽误下去。”那人说得有些慢,还顿了一下抬头去看天晴的脸色,“还说……说,说可能发现姑娘你已经不在城内了。”
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天晴问道:“就这些?”
“是,就这些。”
“年纪不大,倒是只老狐狸。”她哼笑着抬手让人退下,那人一走,一直靠在门边的阿星与刚转过身来的徐心互相看了一眼。
阿星就识趣地把门给关上,一时之间厢房里又只剩下她们二人。
“这些我能听?”徐心带着笑,语气揶揄,说话间她还拉着天晴一同又坐了下来。
天晴面对徐心又恢复那副柔和且带笑的面孔,回答起来还有些不大好意思,“这也不是什么特要紧的事情,只是方才我的样子可别吓到了姑娘。”
“这有什么要紧的,证明我们小晴如今也长大了。”说着徐心忍不住抬手去摸一摸她的脑袋,就如同以前一般。
“你既是自愿跟在他身边的,我也不好说些什么。只是有一点,要看紧自己的性命。”她不知道他们究竟要做什么,可她明白,既是跟在宁王身边,自是要生要死的事。
徐心这般言语像极了家中长辈嘱咐要远行的晚辈,温柔贴心,也有着藏不住的担忧。
天晴一听,刚憋住的湿润很快又出现在眼眶,心里酸涩得紧,可也不愿让徐心担心,“姑娘,我会好好的,你也是。”
两人又就着家长里短的耗了半个时辰,期间有小厮上来添了茶水和点心。
才不过片刻,房门又被推开,徐心看也没看,有些许不耐烦,“方才不是说了不用再添了么?”
直至来人走上前来都没有回应,天晴先扭头去看,脸上一惊,却也很快就平静下来。
“你……”徐心再开口,一抬头看到来人是谁后也失了声。
三人就这么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良久,来人笑了一声,“怎么?我来就不会说话了?”
他明明是望着天晴说的,可徐心却觉得这话是对自己说的。
徐心只静了片刻,随后也站起身来。
“我这厢房今日当真热闹,进出的人可不少。”她顿了顿,抬眸,“李大人,不知你又是有何事?”
闻言李鸣轻笑一声,看了一眼天晴后才看向徐心,话里话外都有些欠揍,“我的人还在这呢,我方才都瞧见了来传信的人。”
说完他又向天晴,几乎是在一瞬间,天晴就微微低下头去,应道:“大人,是我疏忽了。”
李鸣应了一声,声音有些闷,“是何事?”
他就是为了个密信才到这来?徐心蹙眉。
“圣上似乎对您迟迟没回城有些不满,此外……”天晴清了清嗓子,“……他们已经发现我不在长安城。”
“就这?”李鸣与方才天晴的反应如出一辙,“真是老狐狸。”
“得了。”
“看来我得快些带人回去了。”李鸣眉毛一挑,像是在笑,可话语间却有些说不清的无奈。
徐心也不知怎的,恍然间她瞧着他上扬的唇角,没头没脑地问出了这么一句:“李大人可有什么爱吃的?”
此话一问,在场的三人都愣了。
天晴一脸疑惑地看向她,李鸣显然也有些不解。
“徐少东家,此话何意?”
徐心缓过神后也有些不自在,脸上忽然就热了起来,她咳了两声,才道:“大人想必也是头一次来临都城,既要离开,也不妨带些吃食,在路上也方便些。”
李鸣看向她的眼神莫名也因此话软了些,应了一声,“这话倒是不错,依我看来,徐少东家这井香酒楼里的点心就不错。”
徐心点头,“好,我这就让人去给大人备下。”
天晴虽有些诧异这两人的相处怎会又变成这般,可也只看不说,最后要随着李鸣走时,她眼里尽是不舍,“姑娘,好生保重。”
“路上小心。”徐心颔首。
就在二人将要踏门而出时,徐心内心的不舍更加浓烈,似是又想到了什么,“等一下。”
不远处的两人应声而停,李鸣没有转身,只是侧了侧身子去看她。
“你们,究竟是要做什么?”
闻言天晴下意识看向身旁的李鸣,想知道这人会如何回答,而徐心也盯着他看。
“谋反。”半响,李鸣忍不住笑着道,笑声被压抑着,很闷,可是这两个字却被徐心听得清清楚楚。
就连天晴都僵在了原地,看向李鸣的眼神都颤了颤,随之又下意识看向自家姑娘。
徐心也是心头一震,正当她反应过来想要再开口时,李鸣又笑了。
“开个玩笑罢了,徐少东家莫要当真,我知你是在担心什么。”说着,他缓慢低头看向一旁的天晴。
“放心,只要李某活着,定还有你们相聚之日。”他接着抬脚往外走,“她没那么容易死。”
话音才落,李鸣的身影早就不见了。
天晴还站在门边不舍地瞧了徐心一眼,直至徐心对着她缓慢点头,她才转身离开。
很快,门口就空落落的。
谋反?徐心眯起了双眼,仔细思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