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徐心接受上官鸣没有死的事实后,她对他如今的身份无不存疑。
改名字,有官职,这一切都可以解释为隐藏身份。
那场火那么大,他们二人竟都活了下来。惊叹之余倒也没有别的了,就连当初成亲都是彼此被逼无奈之举,本就有名无实,更别谈什么夫妻情分。
即便如今他还活着,二人也不过陌路人。
五年,她也就堪堪记得他的容貌而已。
井香酒楼的雅间都在里边,与外边的热闹隔着,却可以独自欣赏长街上的风光。
徐心直往最里边那间去,只因就那一间是锁着门的。
她在门前停下脚步,垂眸盯着这扇门看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她心里总升起一种不能跟这人再有来往的念头。
心慌与不安提到了嗓子眼。
徐心轻敲了门,得到里边的回应后才推门而入。
还没见到人影,她就换上了一副淡淡的笑容,甚是从容。只见李鸣原是站在窗前不知看什么,听到响动后才转过头来,正好对上她含着笑意的双眸。
又是四目相对。
徐心微怔,眼里的笑意不易察觉的淡了些。
“徐少东家。”天裕朝她拱手,随后就退了下去,把门也关上了。
门一关,这雅间里莫名冷了些。徐心内心的不安也多了几分,她总觉得对方像是有备而来,但是自己却摸不透。
两人并无过多的私下往来。难不成,是将她认出来了?
不可能,徐心立马否定。
当初二人成亲后半个月怕是也见不上一面,怎可能还能记清她长什么模样。
“李大人,许久不见。”她连忙消了心中的那些个胡思乱想,试图镇定起来。
李鸣点点头应了一声,随即给了她一个“请坐”的手势。
“不知我们的茶水哪里不合大人心意?”她没坐下,只看了眼那桌上的茶水。
说是有问题,可那茶杯却是空的,一旁的点心也只剩下一半了。
闻言李鸣倒笑着抬眼看她,殊不知这一眼使得她心里咯噔一下。
“许是喝不惯。”
一句“喝不惯”倒让她稍稍安心,连忙道:“大人怕不是来找茬的?”
“喝不惯,让人来换茶就是。”
李鸣这才发觉今日的徐心换了身水蓝色的衣裙,就连那面纱也换成了同样颜色的。乍一看,倒与前几日那白花花的雪甚是相配,透着一股冷意,与她现下口中说的话一般。
他仿佛无奈般摇了头。
见状倒是令徐心不明所以,眉心一皱,也没了最开始的不安,恢复了往日淡定从容的模样,也全然忘了眼前之人曾是自己那名义上的丈夫。
半响,两人望向对方,同时开了口。
“大人怎的不说话了?”
“咳嗽好些了么?”
话落,两人皆是一愣,尤其是李鸣。
他反应过来后垂下眼眸,自己亦不知如何就问了这话出来。
徐心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手也无意识地捏住衣角,“大人,方才是同我说话?”
她听得清清楚楚。
徐心打从娘胎里出来就体弱,人虽小吃的药可不少。直至嫁入宁王府才稍稍好些,无他,只是王府的药更好些罢了。
她整日咳嗽喝药,上官鸣也是知晓的,甚至还给自己喂过药。
思绪停在此处,她不愿再回想。大难不死后,徐心只想重新活一次,以前的事情,她也不甚在乎了。
因此,哪怕眼前的李鸣确是将自己认了出来,她也不希望这人真真将此戳破。
“不是。”李鸣仍是低眸,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那茶杯又变成满的了,随之又像是笑了,“徐少东家看着便是康健之人。”
他拿起茶杯,同时也抬眼,从那茶杯的水面上看了她一眼,“我是,想起了我的一位故人。”
徐心的睫毛微颤,却是松了一口气,抿了抿唇,道:“想必她也会康健的。”
那话语间似隔了雾,一句又一句没头没尾的,可偏偏两人心里跟明镜似的。
你认得我,我亦认得你。
李鸣这才真正抬头去看她,轻勾嘴角,“承你吉言。”
她没有应答,只是将四周都看了一圈,最后又落到那个快要空了的茶壶上,正欲开口让人换茶来,结果天裕倒是先一步进来了。
“黑子招了。”
“哪里?”李鸣一边问一边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面上又恢复了往日那不近人情的模样,像是早就在预料之中。
徐心恍惚间反应过来,像是终于发现此人与五年前究竟有何不同。在她眼中,上官鸣从来都是个不近人情的冷淡模样,可方才他却在自己面前笑了几回。
“大人若是有要事,我便先下去了。”她自认识趣。
“不用。”
她欲转身的脚步随之一顿,只好站在原地。
天裕余光中瞥了她一眼,恭敬回道:“安阳城与临都城之间的那片毒林。”
听闻“毒林”二字,本无心要听二人谈话的徐心忽然脸色一变,她看向几步外的天裕,“可是兔山上的那片毒林?”
天裕也被她这一问给愣住了,赶忙回道:“正是。”
闻此,徐心大致也明白了。一早便听闻府衙已将那两个贼人抓获,那如今天裕说的“招了”定是那贼人招了些什么。
可又牵涉到那片毒林……徐心隐隐发觉李鸣来此“找茬”或许与此事有关。
“徐少东家知晓那是个什么地方?”李鸣此刻早已起身,越过面前的茶桌站在了她面前。
“那是个险地,你们要作甚?”她对上他的目光,回答得有些冷淡,倒真与身上的衣裳对应上了。
“那是贼人的窝点所在。”天裕识趣地替他家大人回答。
“里边毒得很,二位小心才是。”徐心淡淡道。
“既然徐少东家对这地方有所了解,不如助我?”
这才是来此的最终目的吧?打听消息顺道请求协助。
徐心冷哼一声,“与我何干?查案抓人是你们的事,我为何要帮你?”
也没等他有所辩解,她又出声:“那地方全是剧毒,我是个惜命的,怕是帮不了。”
谁会想往火堆里跳?何况她本就不想再与他多有来往。
可思来想去,找她帮忙无非就是因为她懂医术,人脉又广。随即徐心又赶忙开口:“城里懂医术的不只我一人,大人倒也不必因你我见过几面便要将我拉入那此等险地。”
临走前,她看了眼桌上的茶,“大人若喝不惯我们的茶,下次就不必来了。”
此等场面,天裕实在没见过,脸上满是震惊,人怕是都下楼了,他还大张着嘴。
“果真是伶牙俐齿。”天裕竖起大拇指,又补上一句,“不过就是这话有点毒。”
李鸣瞥了他一眼,无语。
长安城离临都城远着呢,圣旨一下,李府余下的随从都往临都城的方向赶。其中有男子亦有女子,可无论男女都是骑马赶路。
天黑了下来,他们便找了一处竹林打算歇一阵。
一停下来,各自都忙活着,有人去拾草喂马,有人围在一起闲聊,还有人直挺挺站着,像是在望风。
天晴找了个暗些的角落靠着树坐下,她如今的容貌大变,若不靠近些还真看不出来有何破绽。
“怎么样?这个面皮我虽做得还不够好,可这一路上也没人发现大人您在这队伍中啊。”跟她一同坐下的溪儿小声道。
天晴摸了摸自己的脸,摸不出来容貌有何不同,但却是一张完整的假面皮贴在了脸上,摸着倒是没有原皮柔软,有些粗糙生硬。
但正如溪儿所说,只要无人发现即可。
她点点头,道:“不在这路上露出破绽就成,这才离开长安城几里地,谁知有没有人在后头跟着?好不容易瞒出了城,可要小心再小心呢。”
溪儿闻言也是重重点头,二人小声又说上几句,不多时就又启程赶路了。
今夜的月亮躲着没有出来,倒是有许多星星,在那漆黑的夜空,似一幅画般。
徐心仰头望着,心中百般感慨。
那夜也是这般漆黑,可却正相反,月亮很圆,没见着一颗星星。阿月就是在这月光底下,将那只血淋淋的兔子递到她眼前。
不知那时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会后悔么?还是害怕?
“姐姐……”一道稍显稚嫩的叫唤传入耳中,徐心低下头来,看见小巴正抱着她那床略小的被褥站在自己跟前。
她的模样倒不似孩童,十三岁的年纪,却瘦瘦小小的一个,被褥都快将她的头都遮挡住了,徐心只能看见她的眉毛和额头。
“怎么了?”徐心问她,又伸手去接过她手上的被褥,“给我拿着吧。”
“我睡不着,姐姐是在看星星吗?”说着她也仰头去看那天上,又道:“我也喜欢看星星。”
徐心把那被褥拿回屋里放置床上,又走了出来,问她:“你为何喜欢看星星呢?”
她的印象里,小孩子都爱玩儿,白天玩累了夜里倒头就睡,哪里还顾得上看什么星星。
小巴却很认真地回答她,眼睛亮亮的,“我小时候夜里睡不着总爱哭,我爹娘说我是赔钱货,也不大搭理我。我哭累了就看天上的星星,数着数着就困了。”
说完她又冲徐心笑了笑,笑得很真切。可她越是像看着这般懂事,徐心便越是觉得心疼,更觉得自己将她带回来的决定是对的。
徐心蹲下身来抱了抱她,“今夜同我睡吧,我给你讲故事如何?”
“好呀好呀!”小巴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满是掩盖不住的期待。
半个时辰后小巴睡着了,可徐心仍是毫无睡意,起来喝口茶的功夫竟看见了在门外站着的徐景芳。
“娘,您怎么过来了?”她将徐景芳扶进了屋里。
“我原是想去看看这孩子。”她看了一眼在那帘下睡得正香的小巴,又回过头来,“却不曾想她不在,我一想便知道她许是来寻你了。”
徐心也朝床榻上看去,这么娇小的身板,也不知道这么多年是如何过来的。
“这孩子也可怜。”她叹道。
“你今后打算如何安置她?”徐景芳问。
“将我会的,都教给她。”
徐景芳闻言认同般缓缓点头。
“让她哪怕离了我们所有人,也能有立足的本领。”
她如今之所愿,也不过是让天下女子都能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