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岁暖这一整夜睡的都不算踏实,萤心进来侍奉更衣时,就见自家主子着一件浅色的棉裙,呆呆地愣神。
“小主,今日天气很好,不如穿这套海天霞绣赤菊的棉裙吧?”萤心特地从一堆素色里选了一套似白微红色的衣裙。
“赤心,几时了?”章岁暖撩起纱帐问道。
“主子,已经卯时过半了。”赤心端着茶杯道。
接过茶杯,章岁暖喝了一口,是白水,又多喝了两口。
喝完水,章岁暖把杯子递给赤心,又示意萤心退下。
“已经卯时半了么。”章岁暖问道,“陛下这时还在议事呢?”
“听说在顺妃处,说是二皇子想念父皇。”赤心怕章岁暖多想,又道,“主子放宽心,陛下还是念着主子的。”
章岁暖低头,伸手摸向小腹,“不知道陛下会不会高兴。”
“肯定会的。哪有男子不希望自己的女人为自己生儿育女呢?”赤心低声宽慰道。
主仆俩一时无话,陛下多半是高兴的,可风声若传到了王府。。。。。。
“一定要多加小心,除了你,我谁也不信。”章岁暖握住赤心的手,她岂止在后宫风雨飘摇,章岁暖的心又提了起来。
梳洗一番,萤心替章岁暖上妆,轻柔小心地将章岁暖的头发全盘上,簪了两根玛瑙簪子,一红一白,很是别致。
看过二皇子,石柳亭便直接来了露白宫,进门时,章岁暖正依着太师椅看书。
“妾请陛下安。”章岁暖起身行礼。
“朕听说你昨日身子不舒坦,可要太医再来复诊?”石柳亭将章岁暖扶起,主动关怀。
石柳亭的话正中下怀,可章岁暖却不动神色道:“昨日徐太医来看了,可是妾还是有些不安心。妾小日子有些不准,听说陈院正是妇科圣手,可妾的身份还不能请陈院正来,只能借陛下的光。”
“赵屿,宣陈院正来。”石柳亭自然心里有数,凭章岁暖的处境的确难以保全这个孩子,他也是故意提起话头,给章岁暖可乘之机。
“是。”赵屿得了令,亲自去请陈院正。
“干爹,芳美人虽然得宠,可宣太医的事哪里用得着您亲自去呢?”身旁的小太监不解问道。
“等你坐了我的位置,你就知道了。”赵屿平静道。
有些事,只有天子近臣才知晓。可有些事,连他赵屿都知之甚少。
就像他只知道皇上是查过芳美人的,动用的是历代皇上的暗卫,银鳞卫。至于到底查了什么,查到了什么,他一概不知。
不管这个芳美人是什么底细,既然皇上重视,那他赵屿就得千万倍重视。
陈院正来得快,赵太医早就和他通了气,赵公公又叮嘱了一遍,就连和妃有大皇子时,底下人都没如此看重过。
“陛下,陈院正到了。”赵屿进门禀报。
“让陈院正进来吧。”石柳亭道。
“臣参见皇上、娘娘。”陈院正俯身行礼。
“陈大人不必多礼,替芳美人诊脉吧。”石柳亭握着章岁暖的手,声音平静。
“是。”陈院正应道。
因石柳亭在场,章岁暖也可以不遮纱帐,陈院正瞧着气色比徐太医来时要好很多,诊了脉,又问了章岁暖些问题。
“臣恭贺陛下,芳美人是喜脉。”陈院正拱手行礼。
“陛下。”章岁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皇上,手也不自觉放在小腹上。
“赏,露白宫皆有赏。”石柳亭大悦,“赵屿,好好送陈院正回去。”
“是。”赵屿脸上也露出喜色。
两个人遣退了旁人,两个人望对方傻笑了一阵。
“身子上可还有什么不适?”石柳亭将章岁暖搂在怀中。
章岁暖摇摇头,趴在石柳亭怀里。
“听说元皇后生大公主的时候,很是凶险。”章岁暖突然情绪低落,“妾怕护不住我们的孩子。”
“别怕,朕在呢。”石柳亭轻轻拍着她的背,“别怕,暖儿,别怕。”
“妾一定会平安生下孩子,对吧?”章岁暖带着哭腔,“妾好怕,妾害怕失去他,妾也怕妾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不会的,朕会保护你的。”石柳亭轻声道,“朕会保护你的,不要怕。”
“陛下。”章岁暖将石柳亭抱的更紧了。
他,不会害自己的孩子吧。
晚膳因着石柳亭温柔哄劝,章岁暖倒是用了不少。不过石柳亭却没有留宿,只说还有奏折没看,要回泰清殿去。
“朕先让他们不要声张,等胎坐稳了,再宣布也不迟。”石柳亭摸了摸章岁暖的脸,“好好养胎,朕会保护好你的。”
章岁暖点点头,目送石柳亭离开。
“萤心,你觉得陛下是怎样的夫君呢?”章岁暖突然开口道。
“这。。。”萤心有些不知所措,连忙跪在地上,“奴婢只知陛下是睥睨天下的贤君,平日对小主也是细心呵护,奴婢们都是替小主高兴的。”
是啊,石柳亭终究是君王,在前朝雷霆手段,狠心绝情。但对她从未变过脸色,一直对她纵容谦让。
甚至携手夜游的那个吻。
章岁暖并不知道此时自己的嘴角微扬,或许没有人能拒绝帝王柔情,更何况生来就未被人如此珍爱的章岁暖呢。
“那个侍女如何了?”石柳亭离开露白宫后,在御辇上问道。
“回陛下,确定是位皇子,比芳宝林的胎还稍晚些。”赵屿回道。
石柳亭点了点头,“等过些日子胎象稳了,就封个采女吧。”
赵屿称是,从面上看,皇上是要这个宫女吸引住后宫的视线,可赵屿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若是皇上真的重视芳美人这一胎,大可不必如此弯弯绕绕,以银鳞卫的本事,后宫的招数怕是杀鸡用牛刀。
太后也知道了此事,身为皇帝的亲生母亲,上一届的宫斗冠军,太后也有些琢磨不透。
“素琴,你说皇帝到底要做什么呢?”太后平静道。
“娘娘都猜不透,奴婢哪里猜的透呢。”素琴笑道,“不过芳美人倒是风头正好,不知道会不会生个皇子出来。”
“皇帝倒是不缺儿子,生个公主给咱沁翡做个伴儿也不错。”太后提到福寿公主,笑意更深了。
“是啊,想想公主如今也六岁了。”素琴不由叹了口气,“皇上对元后。。。。。。对公主还是有慈父心的。”
“哀家也是,总也放不下心皇帝。”太后也叹了口气,“敏妃随苏家,是个扶不上墙的,皇帝主意也大。”
“娘娘何必操心这么多呢,好好养着福寿公主,您膝下总不会缺了尽孝的。”素琴宽慰道,“您啊,得先顾着自个儿。”
太后何尝不知呢,当年大哥为了皇帝,可没少笼络人,可皇帝立住了,苏家在朝上却拿不出什么真本事来。
苏家,本就不是什么世家大族,又无能干的青年子弟。
太后叹了口气,只要她活着一天,苏家也能荣华富贵,只希望苏家不要过于贪心,人心不足蛇吞象,反而害了自己。
转眼到了十一月末,这段日子孩子闹腾的很,除了一些清粥咸齑,章岁暖几乎什么都吃不下,光闻着味就吐的昏天黑地,连太后的赏雪礼佛宴,章岁暖也只能称病不去。
原本章岁暖身材丰腴,石柳亭还不太喜欢,如今看着快要形销骨立了,就算穿着重锦厚实的棉裙,也仿佛会乘风飘走,石柳亭的心又有些惴惴不安,其实胖一些也没什么,起码让他安心些。
“陛下,妾让您费心了。”章岁暖躺在石柳亭怀中,神情蔫蔫道。
“怎么会,明明是这个孩子让你受苦了。”石柳亭精神也不算很好,他没想到养育孩子居然比前朝那些老臣还难搞。
“妾听说顺妃打听妾是不是有孕了?”章岁暖皱着眉头。
“嗯,朕说你是患了胃疾。”石柳亭伸手去揉章岁暖的眉头。
“陛下,妾描的眉。”章岁暖嗔怪。
石柳亭不仅笑了一下,“不是不用脂粉了,怎还描眉?”
“萤心说碳粉无事。”章岁暖伸手摸了摸看不见的眉毛,也不知道还在不在,“妾的眉型不是陛下钟爱的柳叶细眉,所以得日日描画才行。”
“就这么想讨好朕?”石柳亭不由笑着,亲了亲章岁暖的额头。
“嗯。”章岁暖点点头,“妾颜色不如从前,更怕陛下觉得妾憔悴,不肯再来了。”
“不会的。”石柳亭低下头,在章岁暖耳边低声道,“朕怎会不来呢?”
章岁暖柔柔一笑,轻声嗔道:“陛下不要不来。”
“嗯。”石柳亭将人抱的更紧了,从前章岁暖的亲近里有许多疏远冷清,可有孕之后越发依赖石柳亭,如同菟丝花一般。
敏妃这边却是好不热闹,顺妃、赵美人、苏美人都在,又是簪花又是饮酒,好不快活。
“小蹄子,本宫还以为她能猖狂多久呢。”敏妃心中畅快的很,“连太后重视的赏雪礼佛宴都去不了,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妾听说瘦的就剩一把骨头了,怕是没几天好日子了。”苏美人也不由勾起嘴角,神色中全是得意。
“妾也觉得,陛下去的越发勤了,怕不是。。。。。。”赵美人神色冷淡,并没有多少快意。
“怕是活不了了,陛下那是可怜她呢。”敏妃嗤笑,又饮了一杯酒水。
苏美人不由前倾身子,小声道:“怕不是陛下就喜欢这种,当年和妃不也是娇柔的,风吹就能倒似的。
顺妃听了这话,才掀起眼皮来。其他几人也顿时没了声音,呆住了。
“和妃从封妃大典之后一直病着了吧。”顺妃感叹了一句,“好多年她都出不了宫门了。”
“谁说不是,除了徐美人,她谁也不见,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苏美人忍不住嘀咕。
“从前她也见顺妃姐姐和宋美人吧,芳美人入宫之后就不再见了。”赵美人说道。
“宋美人四年都见不着陛下一面,还不是巴上那个狐狸精才得了宠。”苏美人说起这个就瞧不上宋美人,“眼看着芳美人快死了,陛下也不半夜去宋美人那儿吃夜宵了吧。”
敏妃不由笑出声,其他几人有些羞于启齿。
“咱们陛下还是重情的,这节骨眼怕是不会再去宋美人那儿了。”顺妃静静道。
苏美人似想到什么,笑的幸灾乐祸,声音里都带着狭促,“要是陛下还夜里去宋美人那儿,怕那个狐狸精更没有几天,不得活活气死?”
几个人都不由笑了,但也就敏妃和苏美人笑的最畅快得意了吧。
顺妃是一直被敏妃拿捏打压,少不得有些兔死狐悲;赵美人本就不想掺和,不过是碍于父亲在苏敏敏父亲手下做事,不得不低上几分,不然按照赵家的家世,也不必在这陪笑。
冬季里,天色黑的早,才酉时便已经暮色沉沉,章岁暖穿着黄醅绣绿竹的棉裙,裹着蓄了鹅绒的披风,一只手抱着暖炉,另一只手被石柳亭牵着,石柳亭也裹了一件黑色绣金梅的披风。
前面有两个小宫女掌灯。红彤彤的灯笼映照着洁白的积雪,石柳亭牵着章岁暖的手,两个身影相互依偎,寒风吹动着两人的衣摆。
赤心跟在身后,看着眼前的一幕,突然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