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寒常青 第11章 承诺

“嗯，我随便说的。”

越屿说得理所当然，就好像在说他要吃晚饭似的自然。

常青心想这并不好笑，她转过头看越屿，越屿脑袋撑在手上，手肘撑在腿上，正弯着脑袋、弯着眼看着自己。

都在嘴边的怼人话语吞了回去，常青对上越屿的笑眼：“那我认真说，我们班会赢。”

越屿挑眉，似是诧异，眼睛弯的弧度却更大了，他声音带着几分笑意：“好啊，十六班会赢。”

跑道处人越来越多，随着四班最后一棒女生飞跑出去，跑道处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呐喊加油声，这声音随着另外三班第四棒而此起彼伏。

常青最后那句“我们会赢”淹没在声潮中，常青在越屿贴近问“什么”时站了起来。她心想，她是真的，是真的很想拿这个第一。

对于一个新组建不过两月的班级，运动会无疑是最能凝聚团魂的活动。

尤其是接力跑，连窝在角落偷偷学习的卷王同学也要暂时放下书，站起来嚎一嗓子。

常青并不是盲目的自信，第一棒的袁凌玲把第二名的十四班拉出了一大段的距离。

当第二棒的刘方战接到棒跑出去后，常青作为下一棒，刚要站到跑道处等待忽然被越屿叫住。

“常青。”

“嗯？”

“想不想收到最大的欢呼声？”

“什么？”

越屿站在十六班第三棒接力的位置上，对常青说：“我们换一下，你最后一棒。”

常青懂了越屿的意思，却还是愣了。

老师走来问：“你们班怎么回事？”

常青回过神：“老师我腿麻了，可以三四棒交换下吗？”

接力跑的每一棒都有着不同的使命，前三棒播种所有的呐喊与加油，第四棒收割所有的欢呼与掌声。

而且是团魂最盛时凝合十六班所有同学老师的欢呼。

刘方战的速度不及十四班的同学，因此第一棒袁凌玲拉开的差距被缩小，十四班就差几步赶上十六班。

越屿一接到棒，就把十四班的人给甩在了后头，像一只飞箭“嗖”地射了出去。

热烈的加油声又响起，常青盯着越屿离开的背影，默默站到跑道上，心想这还是第一次以这种角度看到飞驰的背影，热烈又张扬。

唯一的问题是，她不能拍他了。

姜璐站在一旁举着手机：“腿长的人跑步就是占优势。”

“最重要的是跑起来一点都不丑！太给十六班长脸了！”

“快看快看，第二离越屿越来越远了！”

“不是人家班都是女生，他快不是很正常嘛，等等第四棒距离会重新拉回来的。”

“那个就是越屿啊，怎么跑起来都这么帅！”

“切，离这么远能看到帅不帅？”

“跑得快就是帅啊！”

半空中的无人机和草坪上的摄像同学跟着移动，常青的视线也随着远处飞奔的身影移动，从操场南边到北边。

随着越屿到终点的距离缩短，常青的心跳以不寻常的律动加快，呼吸也变得有些艰难起来，她右手贴在心口，感受到心脏“砰砰”的震动。

她抬头，一片蔚蓝，往前看，是红底白线的跑道，四周聚集着一帮紧张兴奋的少年，她又回头看，奔跑中的少年速度放慢，清俊的面庞离自己越来越近。

她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嗯，是很帅。

常青忽然笑了，她转头看向赵依婷，大喊：“赵依婷！记得把我拍好看点！”

赵依婷来不及回答就看到常青像一只猎豹闪射出去，她甚至没抓住常青最后一个镜头，常青就已经消失在镜头里。

常青起跑极快，腿长加上跑起来还快，宽大的运动裤在风的阻力“簌簌”舞动，常青的马尾被甩的只剩残影。

只留下终点处一片哗然。

“我靠，十六班女生为什么跑的比李帆还快！”

“开挂了吧！”

“常青加油——”

“慢下来了，李帆要追上来了——”

“追个头啊！还有半个操场十六班都要到终点了！”

越屿站在终点线后看着常青飞速奔跑的身影，他伸出手来笔画了一个方框，常青在这个框内从一个小黑白影子渐渐放大，最后女孩微微发红的脸庞占据了这个框的全部。

“咔嚓。”

一只名为永恒的相机记录下女孩那一霎那张扬的青春。

越屿轻轻的一句淹没在愈来愈热烈的欢呼声中。

欢呼声就像一道曲线，终于在这一刻达到顶点，常青越过了终点的红线，以远超第二的成绩拿到了小组第一。

常青刚过终点就被袁凌玲她们抱了个满怀。

她有些脱力地靠在袁凌玲身上，感受到袁凌玲抱住自己的欣喜情绪，与袁凌玲背后的刘方战击了个掌，对上越屿的手掌时愣了一瞬。

人声鼎沸间，常青看见越屿对她说：“恭喜啊常青同学。”

可惜，常青没听见他的声音，她想象这句话的语气应是高兴又温柔的。

更可惜的是，十六班虽然在小组赛中断层第一，却还是以零点三秒之差输给了高二四班，总排名第二。

常青有点失落，她觉得很可惜，有些不甘心。

然而整个十六班都洋溢在喜悦之中，整个晚自习的氛围就好像打了场打胜仗回来。

这就是校运会，同学们集体荣誉感最强的时候，就像每四年一次的奥运会是爱国情最盛的时候一样。

人们对冠军和亚军常常是两个态度，大多数人为冠军送上鲜花与赞美，对亚军同样送与掌声，却往往在背后叹一句可惜——可惜就差那么一点。

常青是个对第一很执着的人，尤其是够得上且只有毫厘之差的时候，往往这种情况下她颇有点“宽以待人严于律己”之风，比如现在，她就在想为什么自己没多跑零点三秒。

她自己不喜欢这种情绪，她一遍遍在心中默念“我已经很棒了”，却无法将这些情绪从脑中真正消除。

这些心思，没人看得出来。

在姜璐看来，常青像往常一样晚自习，刷题记错题总结，有条不紊，最后一节课拿出一本厚厚的《青铜时代》做起了笔录，最后十五分钟她还练了英语作文衡水字体。

姜璐心想，她同桌真是个狠人，这种晚自习还能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察觉到右边的视线，常青看向姜璐，歪了歪脑袋表示疑惑。

姜璐摇头又点头：“没事，想问问你周末下午有时间吗，闭幕式结束后一起去玩呗！”

“好。”常青点头，想了想又补充，“如果我明天三千米没累死的话。”

“呸呸呸，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

姜璐双手合十，闭上眼，振振有词：“我同桌明天一定跑完三千米一定活蹦乱跳……”

常青眨了眨眼：“我是无神论者。”

“我也是啊！”姜璐睁开眼，严肃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说几句祝福总比诅咒好！”

晚自习结束后将近十点，海宁这个城市最繁华的街道已不见人影，除了海宁中学还灯火通明，南门北门排着队的家长都绕到了解放路上。

常青和姜璐告别后，走到路边停着的自行车边，却看到一只狗就坐在自行车一旁，不眨眼地盯着自己。

一开始还没在意，等常青骑车离开到了解放路上，竟发现那只狗还跟在自己后面。

马路上人还是很多，却比方才少了些。

解放路也比刚才那角落亮堂些，常青盯着那只狗，两秒后，开口：“你要干嘛？”

这是一只成年边牧，浑身黑和白相间，长得和普通边牧一个样，但是常青记忆里很好，观察力也很好。

她认出了这是哪一只边牧。

边牧听懂了常青说话，它扭头示意常青跟着它来。

常青跟着边牧来到一个人不算多的路口。

意料之中她看到了越屿。

Crush的作用在此体现，常青低落的情绪在看到越屿的那一刻有了波动。

越屿就站在路灯下，明黄的灯光在他身上渡了一层金，整个人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莫名的，常青有点开心。

所以常青停在路边，没有从自行车上下来，她坐在自行车上，右腿弯曲踏在地面，左腿笔直地搭在另一侧。

——一个常青自以为很帅的姿势。

“有事？”

越屿把手里的一个袋子给常青：“送你的礼物。”

常青没有接，她盯着越屿：“我生日还远。”

“我知道。”越屿笑了笑，他忽然弯腰凑近常青，“你今天表现的很好。”

“哪里？”

“运动会。”

常青盯着越屿放大的五官，忽然想起幼年的一件小事。

那是在那个糖色的病房内。

混合着酒精味、苦味和甜味的小小的病房内。

越屿抱着一套乐高进来，对着常青说：“千寒妹妹，护士阿姨说你今天缝针时一滴眼泪都没掉，妈妈说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不哭的孩子也要有奖励，这是我刚刚去超市买的积木，送给你！”

常青有些沉默，她问：“这也是需要奖励的事情吗？”

“当然！”越屿递给常青一瓶牛奶，“缝针都能忍住不哭可太酷了，我连去医院打个针妈妈都要给我礼物，你当然也要有！”

“可是你和我不一样，从小我做对了很多事，从来没人夸过我，也没人给我过奖励。”

常青恹恹地躺在床上，或许是因为药物的作用，难得露出点本来的面貌，却被越屿认为是难过。

十岁的越屿露出严肃的表情，他很认真地告诉常青：“你还小，别难过，以后有我在，我会送你很多很多夸奖和礼物。”

“别担心，我有很多很多零花钱，我考一次第一爸爸妈妈就给我大红包，你以后也要考试，你以后考了第一，不，前十，班级前十哥哥就给你发红包！”

后来的岁月里，何蜀君代替了常青父母的角色，做的比常钰隋明远还好，会在常青打架打赢时笑呵呵夸她，打架打输了也会安慰鼓励她，也会在她成绩提升时送她礼物和红包。

当年常青对小孩子哄人的话嗤之以鼻，甚至忘记了，十岁的越屿曾对九岁的常青许下过这样的承诺。

幼稚但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