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冰 第1章 第一章

九月末，北城的已经到了初秋，夏季的暑气已经被雨冲刷得差不多了，早晚的风都已经带了些许冷意。

崔颂叙难得睡了个自然醒，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窗户被窗帘遮的严严实实，但依稀能听到外面的雨声。

又下雨了，真是个适合窝在被子里的天气啊。

崔颂叙懒懒地想着。

可惜她不能。

崔颂叙伸手去拿柜子上的手机，一按开屏幕，十几个未接来电和数不清的微信消息，全都来自她的父亲——崔竟元。

已经是十一点多了，难怪这么着急。

崔颂叙困意散了大半，起身拿着遥控器按开窗帘，拨了电话回去。

“喂，醒了？”电话那边传来崔竟元无奈的声音。

“嗯，爸。”崔颂叙懒洋洋地回应，站在窗边看着外面被冷雨打落的枯叶，莫名觉得有些冷，随手拿起一旁沙发上的毯子披在身上，“不是说晚上才吃饭吗，怎么这么着急给我打电话。”

崔竟元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说她好了：“阿叙，孟老爷子和你爷爷是多年的好友，他们这么多年没回北城了，你作为小辈，理应去接接他们，你这样太失礼了。”

“不是有你们吗，你和爷爷不是去了吗，这还失礼啊。”她实在不想谈这个话题，话里带了几分不耐。

崔竟元却像没听出来，仍道：“那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崔颂叙在沙发上坐下，白皙的手指屈在膝盖上，随意敲着，“爸，你是想让我去接孟爷爷，还是想让我见见他那几个孙子啊。”

崔竟元一时被噎住，在这件事上他实在是有些不占理，只能硬着头皮讪讪道：“有什么区别啊？”

“区别可大着呢。都什么年代了，还来包办婚姻这一套。”崔颂叙勾起唇角，笑得讽刺，“我之前见都没见过他们，现在他们几个过来了，你们跟我说挑一个嫁了？我是随便去买什么东西吗？就这么挑一个。”

“你跟爷爷说，这个婚约是他定下的，要嫁他去嫁。”

“阿叙。”崔竟元觉得话开始难听了，开口打断她。

崔颂叙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平复了下语气：“爸，我今晚上会去的，你把地址发我，我到时候自己去。”

今晚这顿饭，她压根儿不想去，这饭对她爷爷和孟老爷子是老友相见，对她爸那辈的人那是故人重逢，但对她和孟家孙辈来说那就是……相亲局。

可她如果不去，又太没规矩了。想了想，去了也好，顺便解决一下这份莫名其妙的婚约。

崔颂叙打定了主意，这件事今天晚上必须解决掉。

崔竟元太了解她了，默了会儿，低声又劝她：“阿叙，今晚上别任性啊。”

“嗯。”她胡乱应着，然后就挂了电话。

崔颂叙看着窗外小雨淅沥，心里愁得很。孟家不是小门小户，这婚约定下容易，想要不伤和气又体面地解除却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家老爷子和孟老爷子是战友，后来崔老爷子因伤退伍，也不愿意从政，就靠着自己奋斗创业，跌跌撞撞地走到了今天，把崔家的商业板块扩大到现在的规模。

当初定下婚约，两个人肯定是希望这份情义能在子孙身上延续，他们的情深义重倒是凸显了，怎么就没为子孙考虑考虑呢。

尤其是崔老爷子就她一个孙女儿，孟家孙辈还能祈求着躲过去，她这上哪儿躲去，她总不能让崔竟元再给她弄个妹妹出来吧。

但她就是再气崔老爷子对这件事的决断，也不想他因为自己把和老友这么多年的感情丢了，而且老爷子年纪大了，她不想刺激他。

崔颂叙越想越头大，想到最后也想不出什么完美的法子，索性破罐子破摔——决定听天由命，等晚上再说吧。

手机振动了一下，屏幕随即亮了，崔颂叙瞥了一眼，是江羡渔。

江羡渔是她的朋友，两个人是几年前两家合作时认识的，关系不错。

“今晚上温家的酒会你们家不来吗？”

崔颂叙有些意外，拿起手机回道：“温家？他们家都多久没露过面了。”

“温晏回国了。”

“怪不得。”崔颂叙心下了然，轻声道。

温晏当初不知道为什么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直接瞒着家里人去了国外，温家从那以后就销声匿迹，没有再出现在任何公众场合，她还以为是温家在慢慢转做背后投资。

现在继承人回来，温家又再次出现，虽然有些突然，不过想想也属正常。

“我听我哥说，你们家回说去不了了。”她还没回，江羡渔的信息就再次发过来了，“是出什么事了吗？”

“没事，我爷爷的战友今天回北城，两家今晚上见个面，长辈们叙叙旧。”

“今天回来？是孟家吗？”

“嗯，你也知道了？”崔颂叙有些意外消息传的这么快。不过想想也是，大家都在一个圈子里，什么事情都能很快就传的人尽皆知。

“我们两家有故交。”没等崔颂叙问，她又道，“没事就好。”

崔颂叙见江羡渔不想细说，也就没追问：“等过两天，我这边事情解决了去找你。”

“嗯。”

崔颂叙放下手机，仰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发呆——这圈儿里消息传的这么快，孟家和崔家都是要脸面的人家，解除婚约这种事儿怎么可能不伤和气呢。

她目光空洞地盯了半天，疲惫地闭上眼睛。

真是烦死了……

等到七点，崔颂叙准时到达崔竟元给她发的地址，外套搭在臂弯，在门口听着屋里的笑声。

她要怎么说？直白点还是委婉点？

光是想想到时候满场人的脸色她都觉得头大，但也不能就这么把婚约应下了啊，想到后面乱七八糟的事情，她莫名生出一种想要逃跑的念头。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崔竟元在问她到哪儿了。

崔颂叙看了一眼就烦躁地按灭了，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抬手准备去推门。

“崔，颂，叙？”身后忽然有人叫她，崔颂叙转过身去，入目的是一张好看到让人挪不开眼的陌生面庞。

眼前人身形挺拔修长，一双深邃的桃花眼，似有水光，眼尾微微下垂，鼻梁窄细高挺，嘴唇偏薄，长得就是矜贵公子的模样。这人毋庸置疑的好看，可她脑子转了半天也不记得自己认识这人。

崔颂叙蹙眉打量着他，一身浅灰色薄款大衣和同色西装，低调却不失风度，倒是好看，只是这身打扮不像国内的习惯，年纪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难道是哪家留学回来的公子？

那也不应该啊，这人长的这么打眼，按理来说，她只要见过，肯定多少会有点印象的。

她在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想，探究地盯着眼前人。

那人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朝她露出一个微笑：“我是孟泊之。爷爷让我下去接你，不过我刚下电梯，就看你上来了。”

崔颂叙：……

孟泊之——好像是孟家的二孙子。

孟家的孙辈，她现在是真不想见。

“哦。”崔颂叙不咸不淡地点点头，“崔颂叙。”

“我知道。”孟泊之看着她笑了笑，然后很绅士地替她推开了门，数十双眼睛瞬间落在了她身上。

逃是逃不掉了，随机应变吧。

崔颂叙认命地朝孟泊之露出一个微笑：“谢谢。”然后带着脸上那体面的微笑进了屋子。

“孟爷爷好。”崔颂叙先朝自家老爷子身边的孟老爷子打了声招呼，“今天实在有些事情脱不开身，没能去接您，失礼了。听说爷爷睡眠不太好，就给您准备了一些香，都是草药和花做的，没有添加别的什么，可以安神助眠。”

她今天穿了身黑色的小礼服短裙，出门之前特意照过镜子，确定是长辈们喜好的端庄大方，这才拎着外套和包出了门。

崔颂叙人长得漂亮，话又说的圆满周到，还给准备了礼物，加上这态度，倒真是看不出半点平时的样子。

崔竟元看着她乖巧谦逊的样子，实在不习惯，怕被人看到自己的表情，暗暗偏过头。他这个女儿要真是装起来，还真是让人挑不出错。

一番话下来，孟老爷子眼里满是欣赏，转头看向崔老爷子，忍不住调侃：“你这个孙女儿啊，长得漂亮，人又低调谦逊，可一点都不像你。”

崔老爷子哼笑着，不甘示弱：“就是再不像我那也是我孙女儿，你想要还没有呢。”

崔老太太看了他一眼，无奈道：“都多大的人了，还要占点儿嘴上的便宜。”

“阿叙，这是孟家伯伯，伯母。”崔竟元开始给她介绍，“这是孟家二叔，这是二婶，这是三婶。”

“伯伯，伯母好。”崔颂叙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叔叔。婶婶好”

“颂叙真是好看，人也是落落大方的。”孟家伯母夸赞道。

“你三叔叔今天实在抽不开身。他还跟我说，记得你小时候粉雕玉琢的，可好看了，那时候他就念叨着，想要个你这样的女儿呢。”孟家三婶婶有些遗憾地看向一旁的男孩儿，“可惜啊，是个不听话的小子。”

崔颂叙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四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生，各个都高大挺拔，生得好皮囊。

她本来觉得孟泊之好看的让人意外，现在看来，是孟家的基因好。

“你好，我叫孟江言。”离她最近的那个最先开口，崔颂叙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是孟家老大，明显比其他几个人成熟稳重些，长相也更凌厉。

孟泊之刚要开口，崔颂叙就笑着打断了他：“孟泊之，我记得。”她倒也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觉得这么一个接一个地报名字，这场面实在是太怪异了。

孟泊之神色微怔，却又像意识到了什么似的，轻轻笑了下。

“我是孟江津。”他五官精致，眼尾还有一颗泪痣，浑身上下都透着股漫不经心，看着她轻笑，“崔小姐比他们说的还要漂亮。”

她也不是第一次被人夸奖，只礼貌笑了下：“谢谢夸奖。”又看向最后一个人。

“孟涧疏。”

没了下文。

崔颂叙显然没想到，他能这么没有礼貌，不由得一怔，瞧着那张生人勿近的脸，估摸不是个好相处的。

虽然他这没礼貌的态度真的让人很想扇他一巴掌，不过因为崔颂叙也没想和他们发展点什么，加上长辈在场，也就懒得计较这些，打完招呼就乖乖坐到了崔老太太身边。

“既然人到齐了，那就让他们上菜吧。”崔老爷子转头看孟老爷子。

孟老爷子点点头，有些怀念般：“也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的菜有没有变味道。”

崔老爷子笑他：“能让你这张嘴都念念不忘，人家哪儿会舍得换味道。”说着，看了崔颂叙一眼。

崔颂叙看懂了老爷子的意思，起身到里间让服务员安排上菜。结果一出来，发现就只剩下一个位置了——夹在孟泊之和孟江言之间。

她家老爷子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啊，她说这平时都是她爸的事儿，今儿怎么让她去呢，合着在这等着她。

崔颂叙边往那儿位置走着，边盯着她家老爷子，崔老爷子也不知有意无意，头也不转地和战友聊着天，完全没看她。

崔颂叙落座后，和身边几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她从来不是容易尴尬的人，尤其是没把他们真的当未来的结婚对象，自然坦荡，言行举止都表现地颇为得体。

不过几个小辈到底是不熟，整场下来也就是听长辈们聊天，偶尔应和两声。

倒是没人提起婚约这件事，就好像，今天真的只是好友重聚，随便聊聊最近的事情。没人主动说，崔颂叙也就不好提起退婚的事，她想了整整一下午要怎么回应，结果人家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她就跟一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越想越觉得憋闷。

“年轻人嘛，多聚聚就认识了。”不知聊到了什么，崔老爷子终于转过头来看向了崔颂叙，“阿叙，你们年轻人要多多认识，加个……什么微信，多聊聊。”

崔颂叙也没抗拒，找出二维码给他们扫。虽然她想退婚，但毕竟孟家的身份地位摆在那儿，两家以后说不定还能合作呢，和他们搞好关系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定熟了之后，婚约的事还好解决一些。

“等会儿吃完饭，就让阿叙带他们出去逛逛，这几年北城变化可不小啊。咱们几个老骨头就别跟着折腾了。”崔老爷子几句话又给崔颂叙安排了活儿。

崔老太太闻言看了他一眼，悄悄踢了下他的腿，不过老爷子还没反应过来，崔颂叙就下意识开口拒绝。

“爷爷，人家刚回来，今晚就让他们好好休息休息吧。”见老爷子神情不对，无奈又补了句，“要不等明天吧，等明天我带他们逛。”

顺便找几个朋友，免得到时候场面尴尬

崔颂叙心里这么想着。

孟老爷子看向崔老爷子，赞许道：“还是你孙女儿想的周到。”

“行吧。”

一顿饭吃到九点多才散，崔颂叙把几个长辈送上车，挨个打完招呼，直到崔竟元和崔家老爷子和老太太也上了车，她才松了口气。

“崔小姐。”

听到有人叫，崔颂叙回头看过去——又是孟泊之。

“孟二少爷。”她脸上再次重新挂上笑，问道，“你没和孟爷爷他们一起走吗？”

“有点事要处理，就没跟他们一起。”孟泊之眸子被灯光映的发亮，轻轻勾起唇角。

崔颂叙觉得他搭话搭得有些莫名其妙，听到这话礼貌地点了下头：“那你忙，我先走了。”

“崔小姐想解除婚约吗？”孟泊之这句话让崔颂叙不自觉停了步子，回头看着他，“我可以帮你。”

对这件事，崔颂叙还是挺有兴趣的，她挑眉看他：“孟二公子准备怎么帮我啊？”

“就跟长辈说我们两个在一起了，等过段时间，再说感情破裂分手。”孟泊之耸了耸肩，“到时候总不能再让你跟他们结婚吧。”

这的确是个不错的主意，到时候就说性格不合分手，只要他们两个坦坦荡荡的，两家的关系倒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崔颂叙想了想，这是最简单直接，也最没有后顾之忧的办法了，只要他要的东西在她可考虑的范围之内，这个合作就不亏：“你想要什么？”

“到时候再说。”

身后暖黄朦胧的光给崔颂叙整个人都笼了层柔和的光晕，衬得她愈发眉眼如画，皮肤白皙，漂亮的像个洋娃娃。

刚下过雨的空气很清新，带着丝丝凉意。

他听着她笑出声，而后抬眼看向自己，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那算了，我不和没有明确目的的人合作。”说完转身就要走。

她这人向来信奉——没有价签的礼物才是最贵的。她喜欢和人做交易，因为不管付出还是得到都是明确的，大家达成合作，互惠互利。如果对方什么都不要，那就一定是有巨大的坑在等着自己，今天要是欠下了这个人情，以后肯定有她还的。

孟泊之见她这么果断要走，颇有些意外：“等一下！”他大步上前拦在崔颂叙面前，垂眸看她。

崔颂叙同样也抬头看着他，两个人此刻距离过近，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又笑看着他：“二公子想好要什么了？”

“给我三个月时间追你。”

崔颂叙有些吃惊：“你喜欢我？”

“嗯。”孟泊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晚风吹过将他额前的碎发吹起，多了几分少年气。

她微微侧头看着眼前人，他们才见面多久？满打满算两个半小时。

一见钟情吗？

真的会有人仅凭一面就喜欢上一个人？

不过从小到大喜欢她的人如过江之鲫，也是，谁会不喜欢她呢。

要是到时候不喜欢他就拒绝，要是也喜欢上他，那就谈，她又不是未成年，谈段恋爱能怎样。

她懒得再纠结这些：“一个月。”

“两个月。”孟泊之微微皱起眉，还是退了一步。

“半个月。”崔颂叙漫不经心地抬起眸子看他，面色不改。

因为刚刚下过雨，夜风微凉，叫崔颂叙不自觉拢紧了身上的外套，她实在不想跟他耗在这儿了：“你要是想好了，微信跟我说吧。”

孟泊之拉住她的胳膊，盯了她半天，最后无可奈何地向她妥协：“一个月。”

“成交。”崔颂叙见他松口，随即拉起他的手，朝着掌心拍了一下，抬头对他露出一个好看的笑，“明天见。”

然后就直接略过他，干脆利落地往车上走。

如同一阵风，轻轻吹过，拂过人的面庞，然后瞬间，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孟泊之被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弄懵了，等反应过来，崔颂叙早就走出去好几米了，他转过身去，只看到了她离去的背影。

风将她的碎发吹起，昏黄的光影下，似乎每一根发丝都能看清楚，那头发像是吹在孟泊之的心上，弄得他心口有些发痒。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崔颂叙这样的人，精致漂亮，做事圆满周到，却又……如此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