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 第15章 从前

等李曦雯跟凌锋到大鹏旅店的时候，时间已过晚上九点，绵延的青山陷入沉寂，唯有旅馆门前的街上依然很热闹，各种层出不穷的小酒吧和小餐馆招牌频频闪着不属于大山的人工彩光，街上支起摇摇晃晃的木桌，不少人坐在叠放的塑料凳上喝酒吃烧烤吹牛，大部分酒吧都有驻唱表演，这边一句蹩脚英文歌，那边一句嘶吼式民谣，听起来就像在对山歌一样。

她跟在凌锋身后，穿过一条喧嚣的石板路，走向半山腰处的大鹏旅店。

来回奔波了一整天，又是晕车又是淋雨，精神再兴奋也抵挡不住身体的疲乏，将将迈过旅店门口高高的老式门槛，还没来得及看清大堂的陈设，就看见一个穿黄色吊带裙的年轻女生像蝴蝶一样热情扑上来。

“哟！锋哥回来啦！”

凌锋轻而易举把李曦雯的行李箱拎过门槛，朝女生挑眉笑了笑：“脸黑成这样？怎么，这么不愿意看到我啊？”

吊带裙女生像是没看到李曦雯一样，只管亦步亦趋跟在凌锋身后，嘟着个嘴抱怨：“还不是因为你说话不算话！说好今天你带我去溪谷玩的呢？我在大堂等你等到三点，你人影都没有！”

凌锋叫了声姐姐，语气痞气：“今天雨下成这样，你胆子大你敢去，我不敢，把我冲跑算谁的？”

“好啦好啦，原谅你啦。”吊带裙女生俏皮地眨了眨眼，“明天要是不下雨，还是你带我去哦？”

凌锋把李曦雯领到柜台前，头也不回对女生打下包票：“没问题。”

“那就说好了啊！”女孩子弯起闪亮美甲的小手指，眼神意味深长抛出邀请，“我们拉钩哦？”

凌锋借放下行李的动作不动声色避开女生递过来的手，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意却像是更甚，玩笑嗤道：“你当我八岁啊，还拉钩。”

他笑得暧 | 昧，所以女生扑了个空也不恼，只故作生气叉着细腰娇嗔道：“明天你要是再找不到人，我就投诉你！”

凌锋一边招手让阿尤过来，一边对女生说：“明天吃完午饭门口等着哥。”

吊带裙女生心满意足，哼着歌高高兴兴上楼去了。

一直站在旁边的李曦雯人都傻了。

她有那么一瞬间怀疑她是被凌锋套路了，车上那些黏稠拉丝的氛围大概都是他故意营造的，他其实只是想拉客而已——

毕竟，从结果上来说，她就是来住店了。

她还没来得及收起瞠目结舌的表情，一个穿少数民族服装的男人从柜台下面钻出来，之前在停车场见过一面，叫阿尤的。

阿尤看到李曦雯也吃了一惊：“你是那个……搭车的小美女？”

李曦雯点点头。

旅店大堂中间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木桌，几个应该是住客的大哥围着木桌喝酒，现在喝得正起劲呢，大声叫凌锋过去一起喝。

“给她安排个房间。”

凌锋只来得及说出一句话，就被浑身酒气满脸涨红的大哥勾着肩拽了过去。

于是柜台前只剩下李曦雯和阿尤，阿尤说话带着一点口音，没有凌锋的普通话那么标准，她要认真听才能听懂。

阿尤问她要订哪种房间，指着后面墙上挂的价目表介绍道：“大床房317，标间298。”

李曦雯有点拿不定主意，她自己外出最起码四星酒店起步，没住过这种小旅店，盯着价目表看了半天，犹犹豫豫地问：“还有比大床房更好一点的房间吗？”

阿尤更加诧异，别人来前台都是问能不能便宜点，第一次见到嫌价钱低的。

阿尤说有的，“顶楼有个小套间，自己单独一层，外面还有个伸出去的露台，不过有点贵，一晚上要533。不过其实我觉得大床房就很不错了，你一个女生够住了。”

李曦雯摇摇头说谢谢他，“我就住顶楼那间吧。”

她都这么要求了，阿尤也不再多说什么，问她：“住几天？”

李曦雯愣了下，下意识回头找凌锋。

当她看过去的时候，凌锋正忙着跟大哥们勾肩搭背划酒拳，顾不上她这里。

她垂下眼睛，难掩心情的沮丧，“先订三天……”

顿了顿，还是觉得莫名的不甘心，改口道：“还是七天吧。”

“哦，好。”阿尤低下头操作着电脑，“七天就是3731，你要先付五百块押金——”

“押金就算了。”

带着淡淡烟草味的高大身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立在她身后，凌锋一条胳膊从她身侧搭上柜台台面，看上去就像是半拥住她一样。

李曦雯吓了一跳。

凌锋直接把电脑显示器掰过来对着自己，低下头去边捣鼓边说：“你是我请来的，不得给你打个折？给你少算一天，就收你……三千吧。”

阿尤面露迟疑：“锋哥……”

凌锋面不改色说没事，“回头我跟铁奶奶说。”

一起喝酒的大哥跌跌撞撞撞过来，踮起脚勾着他的肩吐槽：“锋——锋哥……你，你不能看到是美——美女，女就打折啊，怎么不给我……我……我也少——算点。”

凌锋嬉皮笑脸地怼回去：“你都说是美女了，那当然不能一样，我动心这么一回容易嘛我。”

众人哄堂大笑，知道他的德行，根本没人把他的话当真。

只有李曦雯又羞又恼满脸通红，恨不得钻到柜台底下躲起来。

办好入住手续，阿尤在抽屉里找了把钥匙递给李曦雯。很老式的钥匙形状，李曦雯觉得稀奇，举起来看了半天。

古民居改的旅馆没有电梯，阿尤拎她的行李箱从柜台后面出来：“来小美女，我带你去你房间。”

“不用，我送她上去。”凌锋中途把行李箱截了下来，对阿尤说，“你早点回去吧，今天我守着就行。”

大堂里又是一阵热烈的起哄笑声。

李曦雯顶着一张烧红的小脸，昂首挺胸从众人的注视中穿了过去。

木质楼梯看上去有年头了，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漆倒是应该是新漆的，还很亮。

李曦雯的房间在三楼，走到二楼转角遇到一家三口，笑眯眯地跟凌锋打招呼。

好像不管男女老少都叫他锋哥，那个爸爸笑着说：“你介绍的那家叫什么什么树的餐馆，我们今天去了。”

凌锋笑着问：“口味怎么样？没骗你们吧。”

女孩子大声说：“结果人山人海！我们根本排不上。”

妈妈盘起的鬓边少许白发，看上去估计五十多快六十岁了。凌锋照旧眼睛都不眨地喊美女：“下次你们去，直接跟老板说是我朋友，让他送个人情给你们安排个座位。”

阿姨掩嘴笑着问：“说是你朋友能打折吗？”

“看你这话说的，那肯定——”凌锋故意把音托得长长的，故弄了半天玄虚，才眨了下眼说，“不能啊。”

阿姨被逗得咯咯直笑：“你这个小伙子怎么这样啊！”

凌锋又像是忽然正经了，一脸严肃地说：“不过还是建议你们报我名字试一试，万一呢。”

一家三口听完更是笑成一片。

李曦雯站在旁边，突然间意识到，凌锋的……她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词来形容，姑且先称之为魅力吧，还是要打上引号的那种“魅力”，要不是他长了这张脸，她肯定是要觉得有点油腻的。

她只是后知后觉发现，原来凌锋的魅力不止是针对她一个人的，他怎么对待她，也会怎么对别人。她会被他吸引，别人也会。

再往上走，李曦雯明显沉默了很多，凌锋主动跟她搭话，她也不是很有兴致积极回应。

她脸上已经明显没有笑容了，不想提自己的心事，找了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来说：“原来你不是旅店老板啊。”

她猜测刚才在楼下凌锋和阿尤谈话里提到的“铁奶奶”应该才是老板。

凌锋说当然不是，“我就是一破打工的。”

他敛起眉打量她，像是有点不满，嘴角却是上扬的，“这就嫌弃上我了？”

李曦雯低头看着台阶，没看他，嘴里咕咕哝哝：“你不是老板你还给我打折……”

凌锋不以为然嘁了声：“反正从我工资里扣呗，这有什么的。”

李曦雯眼睛都瞪圆了，赶紧抬起头来说：“其实不用的，我——”

两个人并肩走过楼梯转角，凌锋趁势曲起胳膊撞她一下，侧过脸去看她，笑里满是揶揄：“心疼我啊？”

李曦雯不自觉蜷缩了下肩膀，不是不自在，明明很轻的力道，却像是直接撞进她心里去。

心里漏风似的酸涨，好像有点要完蛋的趋势。

明知道他在面对其他客人时也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态度，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嘴里说着模棱两可的话，传递着暧昧不明的荷尔蒙信息……

李曦雯怔了怔，把这些一瞬间冒出的可怕情绪化念头从心里用力甩开，她才认识他半天，就开始自顾自代入特殊化角色，这样实在不太好。

“可是你——”她努力忍了，喉咙一酸，实在没忍住，小小声地嘀咕，“你还要带别人去溪谷玩呢……”

行李箱轮子咕噜咕噜的转动声停了，凌锋在指尖转了把钥匙，插| 进锁孔时不疾不徐叫了声小公主：“我今天跑来跑去接你送你淋了雨还放了客人鸽子，结果一转头你就来讨伐我，你问问自己良心痛不痛？”

李曦雯步子一僵，别说，他这么一指责，她的良心好像还真的有点痛……

钥匙转动几圈，凌锋往前一步推开房门，木门轻轻的吱嘎一声，木头的气味扑面而来，有种浓厚的岁月感。

“进。”凌锋从背上轻轻推了她一把，低声说，“带客人出去玩我有钱拿的，不是你想的那种。”

他这算是在对她解释吗？

应该……算是吧。

隐隐的开心从李曦雯心底漫出来，她努力控制着想要上扬的嘴角，嘴硬嘀咕：“我想什么了我……”

走进去环视一圈，房间不算大，中间被一扇历史感厚重的雕花木质屏风隔开，外面有沙发和电视机，里面是一张大床，单独的卫生间也在屏风里侧，还挺干净。

凌锋走到阳台边，朝外推开黑色的铁质露台门，盛夏潮热的风伴着蝉鸣瞬间漫灌进来，他单手撑住栏杆边缘，一跃坐上去，背后是无尽正在摇摆呼吸的树木，风吹过漫山的沙沙声。

与夜晚深山同色的英挺眉眼挑起睨她，扯起的一侧嘴角似乎笑得别有深意，凌锋冲她招招手，拍了拍贴在身侧的栏杆：“来，你过来跟我仔细说说，你刚才都想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