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之歌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暴风雨还在肆虐，无尽的雨水倾泻而下，源源不断地汇入海洋这个无底洞，铺天盖地的狂风把一切都打散了，波涛汹涌间偶尔能在灰蓝的浪里看见几个明橙色的影子，起伏浮沉，眨眼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雪白的浪花激昂地溅开一条路，一艘小型船只破开风浪落入这片死亡之海。

驾驶控制室内，蜘蛛无意识咬着嘴唇，目光频繁地扫过两侧观察窗，他看见信号弹的第一时间就往这里赶，但船速开到最大也跟不上船沉的速度。

这片海域太大了，尽管探测仪能根据热量和生命活动来判断哪里有人，但无法锁定哪个是银蛇和隐者，更何况，天气情况过于恶劣，位置瞬息万变，对方也不可能在原地等他。

蜘蛛掐着手心逼自己冷静下来，正要先就近找起，外面突然响起一声巨响的“嘭！”

一只被吹得毛发凌乱的猫头鹰一头砸在玻璃窗上，唔唔唔地发出一串呜咽，还在死命地挥着翅膀。

小鬼！

他立刻打开侧窗，拽住沉重的羽毛往里一扯，啪地合上玻璃，急匆匆地问：“她们两个呢？”

“掉海里了！”湿透的小鬼顾不上那几根岌岌可危的羽毛，连忙道，“都掉进去了！”

和他预想的一样，蜘蛛难得有点烦躁，强压下情绪：“你能定位吗？”

“不行！”小鬼汗都要下来了，见对方面色不太好，他着急地解释，“真不行！风太大了！我甚至飞不起来！”

它羽毛全都湿了，加上本来金属主骨的重量，拎在手里沉得像块石头，整只猫头鹰都狼狈不堪，蜘蛛知道不可能，是他心急意乱了。

他嗯了一声，把它放在椅子上，丢了块毛巾过去。

小鬼用翅膀把毛巾往下扒拉一点，露出两只圆滚滚的金黄眼珠，看他回到操作台前，小心翼翼地问：“雷达没有检测到她们吗？”

“无法确定具体位置。”蜘蛛简单回答。

“那别的仪器呢？”小鬼抱着希望问。

“别的……”蜘蛛愈发头疼，刚想说哪里还有别的，突然有样东西在脑海里蹦出来。

熵反应仪！

使用能力的话会引起反应仪的波动！

身体和思维几乎同步进行，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手里多了一台仪器，蜘蛛摁下开关按钮，屏幕霎时间亮起来一个极高的波动值，663，还在逐步攀升……不对，他皱了皱眉，500就到B级事件的标准了，这不可能是银蛇一个人能输出的程度。

——这片海下有什么东西吗？

先不管这个，他迅速调整极限范围，慢慢、慢慢地缩小，最终有反应的只指向一个方向。

蜘蛛：“……”

特殊能力的使用过度是不可逆转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心情，发着抖，一时之间甚至气笑了。

她居然真的……真的一直……

疯子吗？！

小鬼见他忙活半天忽然停下，以为他找到线索了，刚要凑过去问，没想到下一秒对方表情变得更差了，停顿后甚至还笑了一下！

带着情绪的那种！

小鬼大惊失色——从入职开始，他就没见到蜘蛛笑过！

他啥都不敢问，默默地动了动翅膀，用毛巾盖住脑袋当鸵鸟，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如鸡地坐在椅子上。

唰的一下，船身在比船更高的波涛里猛地转了个方向，在海面上画出一道凌厉的弧线，船舱剧烈晃动了下，在小鬼的惊呼声里直线前进。

离得不算很远，全速冲刺不过几分钟的功夫。

快靠近目标时，蜘蛛设定了放缓速度，然后抓了块厚毛巾走出船舱。

船身在风雨中猛烈地摇晃着。

风起云涌的海平面上，一只苍白的手突兀地破开水面。

五指虚弱地扒住船边，没什么力气地被船带着前进，蜘蛛抓住那只还闪着微弱鳞光的手腕，指间传来的冷意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手臂上的肌肉蓦地绷紧，哗啦一声把发着抖的人从水里捞上来。

一张陌生的面孔，嘴唇青紫，牙齿打着颤，蜘蛛迅速给她披上厚毛巾，又看了看她身后，眉头更紧了。

“隐者没和你在一起？”

劫后余生的银蛇脱力地倒在地上，下意识裹紧带着一丝暖意的毛巾，她张了张嘴，一阵咳嗽声，呛出两口咸水，哑着声音。

“别提了，”她咬牙切齿地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心情很不爽，“我当时去放飞小鬼，撞上那个姓柯的负责人，他莫名其妙把我推进海里又丢了个救生衣给我……肯定掉海里了，我给了她定位器，赶紧找！”

她冻得发抖，又没什么力气地推了他一下。

船沉下去有一会儿了，定位器是防水的，只希望没有被海水冲走。

“卫生间里有干毛巾和稳定剂。”蜘蛛匆匆说了句。事有轻重缓急，现在救人要紧。

“知道啦！”银蛇摆摆手，她断断续续咳了几声，在船边躺了几秒钟，缓过劲来以后一跃而起，大步走向卫生间，所有东西都放得井井有条，她抓起毛巾往头上盖，转身去拿装在管子里的蓝色液体，抬头时一愣——镜子里一张陌生的脸。

哦……易容还在，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留着吧，任务也没结束，银蛇随意擦了把脸，又给自己打了一针稳定剂，皮肤上若隐若现的鳞片渐渐消下去，她走出卫生间，看见一只猫头鹰四脚朝天地躺在椅子上。

“你怎么啦？”她好奇地问了一句。

“我晕船。”小鬼生无可恋地说。蜘蛛把一艘普通船只开得和飞艇一样快，如果是本来的原装身体，他这会儿大概已经吐了。

银蛇表示同情，给了他个安抚的捏捏，然后往驾驶控制室走去。

海浪猛烈地拍打着船舷。

定位目标就在前方海域，船的速度渐渐缓下来，透过窗户能看见外面有抹亮眼的橙色，一艘救生艇在随波逐流地漂动着，蜘蛛扫了眼，突然一愣——那上面居然是空着的！

这不可能，生死攸关的事情，船上发生了什么才会宁愿放空船也不让人乘坐？

“咦？”跟进来的银蛇也瞧见了，她盯着看了许久，再三确认真的没人，疑惑地歪了下头，“为什么没有人？”

没人能回答，船只按照行驶方向自顾自地驶过空无一人的救生艇继续前进，直到翻滚的波浪里出现一个抱着救生衣的纤细身影，看动作是仰着头，脸颊两侧是起起伏伏的海水，黑发像海藻般飘荡。

那人漂浮在水面上，注意到动静，动了动身体，冲这边大力挥手。

是叶由。

看来状态还好，蜘蛛松了口气，船只自动往前，他转身拿了条毛巾出去，银蛇也紧随其后地跟上来，走出船舱，能看见不远处还有一艘飘过来的救生艇，这一次上面有人，坐满了人。

“一会儿把他们也带上来吧。”银蛇说。

船多载四个人没什么问题，蜘蛛点点头，刚要收回视线，余光突然注意到那四个人站起来了。

银蛇也注意到了，她连忙深吸一口气，把手放在嘴边大喊一声：“别急——我们等一下来接你们——”

那四个人置若罔闻，没有做出任何回应，自顾自地转着方向，各自站上了救生艇的一边，很奇怪的是，薄薄的船身一直在晃动，即使是接受过训练的海员也要依靠外力才能站住，他们什么都没有却站得相当稳，像是脚下涂了胶水的雕塑一样。

“他们要干嘛？”银蛇诧异，转念一想，“是不是我喊得不够响？”

不……一直在观察的蜘蛛拧眉，他有种不好的预感，那几个人状态有点奇怪，还没来得及阻止，身边的银蛇已经再次猛吸一口气，大叫出声：“我们等一下再……咳咳咳！！！”

呼啸的风里同时传来四声干脆利落的“噗通”和一阵响亮的咳声。

她几乎是强压下咳嗽声，银蛇不可思议地脱口：“他们疯了吗？！”

救生艇上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影。

就在刚刚，那四个人做了个疯子才会做的举动——他们同时跳进了海里。

“疯了吧？是疯了吧！”银蛇重复了一遍，她不敢置信地揉揉眼睛，再望去，救生艇上已经空无一人，深海吞噬了四条生命，却和之前没有任何变化，仍然贪婪无厌地掀起深渊巨口般的大浪。

是癔症？心理疾病？还是刺激太大疯了？无数种可能性从蜘蛛脑海里跳出来。

要救人吗？他难得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但要救也是先救同伴。

叶由仍然抱着救生衣在海面上飘着，黑发湿漉漉地黏着脸颊，她没有靠近，而是拼命地左右摆动着手，然后食指朝下，指了指海水，眼神很坚定。

什么意思？蜘蛛停了两秒，突然明白了——那不是挥手，那不是求救。

“诶你去哪？”银蛇回头，看见刚刚还准备接应的人忽然转身大步往船舱内走去，她在原地等了会儿，又看见对方出来了，手上拿着枪和黑刃制式刀各一把。

怎么拿刀，她愣了下，就看见蜘蛛走到船头，扬起手把东西往叶由的方向一抛。

对方伸手接住，借着沉重的惯性猛地扎下去，还停留在水外的手指飞快比了个ok，然后也跟着身子往下沉去，眨眼间，海面上只剩一件没有主人的救生衣在孤苦伶仃地飘荡着。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银蛇迷茫地看了看叶由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他：“……加密通话？”

蜘蛛看着她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但还是认真回答了：“她要去救人。”

“她一个人去吗？！”银蛇反应过来，蓦地拔高声音，立刻越过他往船舱跑去，手臂被拽住，她挣扎了下，转头怒目而视：“我也要去！你放开我！”

蜘蛛抓着她的力气大得不可动摇，但表情很平静。

他只问了一个问题——“你能在水下待多久？”

还试图辩解的人一下子哑然熄火了，她张了张嘴，蔫蔫地垂下头，不太情愿地卸掉挣扎的力气，任由对方把自己拉回没有雨水的船舱。

小鬼从椅背后探头，茫然而好奇地看着他们。

过了会儿，她又忍不住说：“那也不行啊，那我们把她捞上来吧，她一个人怎么救那么多人啊，回头把自己命也搭进去怎么办……”

她的声音在对方无声的注视下慢慢低下去。

蜘蛛注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第四分部员工手册第一条是什么？”

“……”银蛇倔着脾气不说话，小鬼不敢出声，在旁边疯狂做口型，她和他僵持了会儿，最终还是在对方愈发执着的眼神里败下阵来，咬着嘴唇叹了口气，似乎是不想看他，扭头的同时用手背遮住眼睛，这才不情不愿地吐出四个字：

“……相信同伴。”

手臂上的力量骤然一松，迟迟没有别的声音，银蛇慌忙放下手，就看见蜘蛛转身离开的背影，她顿时瞪大眼睛，快步跟上去，自己都有点怀疑，“我、我没答错吧？你去干嘛啊？”

对方没回头：“去看看有没有还没来得及跳海的人。”

往远处海面望去，空空荡荡的救生艇远不止一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