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之歌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研究室里，所有人都在各自忙碌着，叶由穿着一尘不染的白大褂，戴着护目镜，头发在脑后扎得整整齐齐，医护手套握着消过毒的解剖刀，表情冷淡而肃穆，看起来真有几分专业人士的样子。

银蛇踏进研究室看见的就是这一幕，她顿时有种自己抱对了大腿的感觉，忙不迭想去洗手给大佬打下手，刚靠过去，就看见这位专业人士转过头，神色凝重地看向她。

叶由压着声音问：“这玩意儿怎么解剖来着？”

银蛇：“……”

她一板一眼地背：“海洋生物学是研究海洋中生命有机体的起源、分布形态与结构、进化与演替的特征和生物生命过程的活动规律；探索海洋生物之间和生物与其所处的海洋环境之间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影响的科学。”

叶由：“……”

银蛇瞄了瞄她的脸色，马上道：“我还可以倒着背！”

“你……”叶由看着她，好像看着一个绝望的文盲，她闭了闭眼，千言万语化为两个字——“算了。”

捕捞网带上来的是一团浓绿色的不明物体，有点像海草，但是质感比起柔软不如说是有弹性，无法确定是植物还是动物。

差等生银蛇老老实实地戴上手套站在她旁边等待吩咐。

叶由想先试着把海草分离开来，一碰，绿色胶状物就缠上镊子，底下好像是个螺，还没扒开来仔细瞧瞧，就听见广播响起，原来是一眨眼已经到了晚餐时间，人陆陆续续地往外走。

“去吃饭吗？”银蛇看了看走得几乎空掉的研究室。

“你去吧，我去医务室问问。”叶由把螺连着泡沫板一起端起来，她觉得医学和生物学或许有共通之处，人家一个正儿八经的医学生，总归比她这个一周出师的半吊子海洋生物学家来得厉害。

银蛇想了想，跟上她：“我也不去了吧。”她觉得少吃一顿也没什么，大不了晚点去厨房自己做，还是眼前的事情更重要。

*

医生也听见广播了，刚要高高兴兴去食堂吃饭，打开门就看见两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站在门外，腼着两张脸看着她。

“……”医生脸垮了。

两分钟后，饿着肚子的医生瘫在椅子上，看着小心翼翼把泡沫板放在桌子上的叶由和满脸写着错了下次还敢的银蛇，她仰头长叹，生无可恋道：“我现在算是知道什么叫做劝人学医，天打雷劈了。”

银蛇乖巧地站起来替她捶肩捏背，叶由低眉顺眼，双手恭敬奉上手套。

整个流程行云流水。

医生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她接过手套，把视线移到那团绿色物体上，“你们要给我看的就是这玩意儿？”

“对，下午刚从海里捞出来的。”叶由退开位置。

“那不是就是个螺吗？”医生问。

话音未落，医务室一片安静。

“？”她两人诧异的眼神里茫然了会儿，“……要我夸一句很新鲜吗？”

新鲜是挺新鲜的，水草都在呢，叶由谨慎道：“你不觉得它很奇怪吗？”

医生：“哪里奇怪？”

这话一出，三个人都意识到沟通出了差错。

医生坐直了身体：“你和我说说，你眼里它是什么样的？”

叶由：“看起来像水草从螺里长出来了。”

医生拿笔拨了下空气：“寄生关系？”

“不太好确定，”叶由摇摇头，“海草的体积远比螺来得大，看不出这种寄生能得到什么好处。”她说完反应过来，“你相信我说的话？”

不觉得她是精神病吗？

医生接受良好：“这有什么，真是精神病也得顺着他的话说。”

叶由：“……”

“如果宿主提供不了寄生动物所需要的能量，它应该会重新寻找宿……”那边的医生已经熟练地戴上手套，准备去看，忽然咦了一声，“这个螺怎么是绿色的？”

“绿蝾螺？”那还挺值钱的啊，叶由收好思绪，跟着眯眼去看，很小一个，“壳不太像啊……而且这玩意儿不应该生活在低潮线的岩礁间吗？”

“应该不是，只有螺肉是绿色的，”医生扒下一只手套给她，一手拿手电筒往里面照，白光汇成一个圆点，集中在螺肉处，示意她看。

确实，壳还是灰白色的，叶由把那只手套戴上，摸索着摁了摁，软且有弹性，好像没什么问题，还能称得上一句很新鲜，“好像只是普通的……”她皱了皱眉，等一下，“螺肉是这个触感吗？”

她不太确定。

“船上有螺类吗？”银蛇问，她只会吃，这玩意儿看着就不太正常，总不能尝尝看。

“厨房的冷库里可能有。”医生说。

“我去拿个来对比一下，”叶由摘下手套，往外走时回头叮嘱道，“先别动它。”

她走以后，医务室内就剩下她们两个人，银蛇看了看空着的床，又看了看医生，眨巴眨巴眼睛。

医生呵呵一笑，放弃挣扎：“坐吧。”

“好耶！”达成目的的银蛇立刻欢呼着一跳，躺上去以后翻了个身，撑着下巴看在整理资料的医生，医用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看眼睛感觉不过二十几岁，称得上句年轻有为了，“你怎么想来当船医的啊？”

医生转过椅子，死鱼目看着她：“钱多、事少。”

银蛇心虚目移。

医生表情微松，她叹了口气，坐起来转了下笔，神情柔和下来：“钱多是一方面吧，我妹妹生病了，很需要钱，另一方面，她挺喜欢海的，不过她的身体状况不太方便进行这种长途旅行，她想让我替她去看看。”

银蛇翻身坐起来，眼睛一亮：“你也不喜欢海吗？”

“一般吧，说实话，我这人比较懒，懒得动脑子，也不太关心那些大事大道理啊，希格拉底誓言倒背如流，其实拿手术刀的时候也没特别大的触动，”医生歉意地笑了笑，“要不是她这么说，我大概真的一辈子都不会踏出陆地一步。”

她对离家没什么渴望，只想有一天能推着妹妹回家。

*

叶由往厨房走去，虽然船舱里的楼梯可以直通冷库，但毕竟要使用备用食材，还是先和厨师打个招呼比较好。

屋子里一股饭菜香，靠墙搭了个小桌，厨师和帮手们都在吃饭，一碟葱花鱼、一碗肉、一盘蔬菜，年纪最小的帮厨前面没放鱼，放了一小碗鸡蛋羹。

听见开门声，穿着厨师服的大叔抬头看了眼，见她走进来，神色有两分意外：“是菜不够吃吗？我再去烧两个。”说着搁下筷子拿围兜擦了擦手，准备站起来去拿食物。

“没——没！”叶由连忙制止，她指了指通往仓库的楼梯，不好意思地笑笑，“冷库里还有螺类吗？我想拿个去做研究。”

“有啊！”大叔很爽快，“你拿就是，反正食材够吃十天半个月的，海里也不缺食物，今天还就地打捞了一些呢！”

叶由道过谢往楼下走去，听见那个年纪最小的帮厨在好奇地问：“张叔，那食物也能搞研究啊？”

大叔坐下拍了他一脑袋，骂骂咧咧：“什么不能研究！你叔我研究了一辈子怎么把菜炒得更好吃！你不想研究食物就给我好好回去读书，让你好好学习就是不肯！”

“哎呦！我真考不上啊……”那小帮厨委屈，“而且那大学学费也贵得要死……”

旁边年长点的帮厨插话：“你奉担心这个！学费什么的，咱们兄弟几个凑凑总归能挤出来的！”

“就是！”大叔瞪眼把小帮厨的辩解瞪回去了，“你这年纪担心屁的钱！吃饭去！”等对方委委屈屈吃起饭来，他才跟着拿起筷子，感觉耳后有点痒，抬手挠了下。

热闹的聊天声远去，冷库里温度低，食物几乎没减少多少，叶由找了会儿，存货确实挺多，她拿了个外壳看起来比较相似的螺往回走，大叔在水池边洗手，其余人在吃饭，她点点头打过招呼就离开了。

“我回来了。”叶由推开门，看见两个人面对面坐着，神情严肃，像是在研究什么百年难解的科学难题，突然之间，银蛇动了，她微微倾身，小指轻轻一勾，把线小心翼翼地往两边挑去。

“不对！”医生立刻说，她把对称的线状立体图案交到对方手里，手往两边利落一翻，三下五除二就变了个形态，“应该这样！”

“好厉害！”银蛇惊叹。

“那是！”医生露出点小得意，“我从小到大和我妹妹玩这个，就没输过！”

叶由：“……”

无语了，当前船上情况复杂不明，医务室里两个人居然在翻花绳玩。

她走过去一人给了个爆炒栗子。

“哎呦——”银蛇抱头挡，委屈巴巴地抬头看她，医生手里拿着花绳，只能干瞪眼地被敲。

“别玩了，”叶由一本正经：“会下雨。”

“迷信！这是迷信！”银蛇控诉，她的眼神把未完待续的后半句话表露出来：身为一个官方公务员你居然信这种东西！

“海上听点儿迷信没坏处，”叶由耸耸肩，她把螺并排放桌上，戴起手套，那两个人也不玩了，好奇地看过来，银蛇期待地问：“怎么样？哪个手感更好？”

叶由差点没收住劲儿：“……你以为玩捏捏乐啊！”

话虽如此，她还是仔细感受了下，确实不太一样，绿色的那个摁下去的回弹有点死板，白色的更加自然，两者差别不大，再加上隔着手套，前面的她居然一时之间没感觉出来哪里不对。

手套离开绿色螺的时候有一点黏，叶由弯下腰去观察，是自然分泌物吗？

好像不是，她试着拔动海草的时候，螺肉扭动了下，颜色突然变浅了，看起来要破掉的样子。

“不对！”叶由面色一变，她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停手。

是寄生没错，但绿色的不是螺肉本身，它内部的肉早就一点不剩了，她们看见的绿不过是被包裹在里面的液体透过薄薄的一层皮而显露出来的颜色而已。

孢子扎根于螺类，将其转变为半凝固的胶质感液体，随后长出类似于海草一样的生物，对它来说是同化，对螺来说是异化。

海洋真菌大多依靠某种基物而活，也就是说，它们需要有宿主，除此之外，凡是生物，生存和繁衍是第一需求，螺不是一个适合传播种子的宿主，海水带不走孢子，也没法将其带过来，它们的传播一定有其他途径。

能在海里自由活动的生物……

叶由往前一倾，猛地抓住医生：“你当时说有四个人来过医务室，除我们以外的第四个是谁？”

医生茫然地啊了一声：“是、是清洁阿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