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洇昼也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池浪骗了他。白途爆发之后连一句话的时间都没给他,自顾自跑掉了,一回家就把自己关起来反锁门,他只要一敲门,白途就用尖叫隔绝他的声音。
没办法沟通,苏洇昼只能先让他自己冷静,到点一如往常去上班,坐着呆看了几个小时文件,发现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
池浪是他大学时认识的师兄,这些年来一直都担任着最佳损友的身份,催他谈恋爱结婚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事了,这次大概是误会了他不去社交是因为要照顾白途,自作主张替他“伸张正义”。不管是不是好心办坏事,这次确实做得过分了。
白途,最让他头疼的人。
首先,白途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说他失忆了,他没出过什么事故,也从没失忆过。
其次,白途不是拖油瓶,也不是一无是处无法独立行走的废物,他有缺点也有优点。照顾白途是出于他报恩的心和个人意愿。
白途在占用他的时间和精力,换个人来照样如此,谈恋爱也在消耗他的青春。
变老是自然而然的事,没有谁会一直年轻。
他真不明白为什么风华正茂三十岁到他们嘴里就跟要死了的老人一样。
最后,关于白途偏执的性格。
他不是心理医生,也不通晓人性。
他猜想,大约是因为白途的童年由爷爷奶奶和他构成,白途对他们的感情太深刻,深刻到不愿意面对现实的地步,才会这么偏执。
按理说他不该在这其中,他在白途五岁的时候就离开白家了,十七岁的白途如果有五岁前的记忆,应该也只是零星的片段,不该把他和爷爷奶奶放在一个层级上,也不该这么黏他。
而且他们这些年的确没怎么说过话。
更奇怪的是,白途对他的滤镜同样深刻。
就跟追星族的控制欲一样,认为他的偶像世界第一完美,是“绝无仅有的完美个体”,所以绝对不能谈恋爱,不能拥有人设之外的任何身份,不能成为任何人的私有物。
这其实就是把偶像当成自己的私有物。
所以白途会说“抢走”这个词。
回想起来,白途的各种性格里,只有初次见面和昨晚最像正常人,尽管看起来有点疯癫,但那个状态确实很符合正常人生气的样子。
愤怒、自嘲、威胁。
还有,从昨晚到现在一直在生闷气。
苏洇昼头疼不已。
他不知道是该把白途的思想掰回来还是纵容他,告诉他自己没有谈恋爱结婚的打算。
思索片时,他给池浪发了条信息,让他等着国庆收假,又给白教授发信息,问了几句白途的情况,当然隐瞒了关于自己的事。然后收起心继续工作。
临近正午,助理把午餐加热了一下送进来,苏洇昼早上自己带来的,只是一些水煮鸡胸肉。
看着寡淡的午餐,苏洇昼打开手机,点进白途的黄袍兔头像,聊天界面只有几条单向信息,他昨晚和早上发的,没有回复。
他发了条信息:起床了吗?
等了五分钟,果不其然没有回复。
苏洇昼简单用完午餐,到茶水间泡了杯咖啡,手机弹出白教授的信息。
[白教授:小白一直都挺神经质的,说出什么话来都不稀奇,我们都习惯了。]
[白教授: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我发烧卧床的时候,他一放学回来就抱着我哭,说爷爷永远都不会死,他绝对不会让爷爷死,爷爷一定要亲手帮他合上棺材。]
[白教授:当时我吓了一大跳。后来啊,我就开始戒烟戒酒,尽量让自己活得久一点。]
[白教授:我根本不敢想我和他奶奶死了之后,小白要怎么办。]
[白教授:那是噩梦啊。]
[白教授:所以我才说,让你把自己或者能信任的人变成小白依赖的人,等我们死了之后,至少还有点别的念想能让他活下来。]
这就是他们一起瞒着白途的秘密。
[Su:师母总说小白是上天赐福的孩子,是幸运和福气的象征,所以您会像小白说的一样,能陪他走很远很远的路。]
[白教授:哈哈,不信神的臭小子还跟我说起神来了,稀奇哈哈。]
[白教授:能多活一点当然好,但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你是小白除了爷爷奶奶之外最亲的人,等我们死了,遗产留给你,不准反驳。你照顾好小白就行。]
[Su:教授。]
[白教授:知道你要说什么,别说了。你可答应过我,不管小白性格恶劣成什么样,都对他好的啊,别让小白受委屈,这是我最大的请求。]
[Su:嗯,好。]
[白教授:我们家小苏眨眼也成了顶天立地的男人了啊。时间过得真快。我怎么感觉昨天还见你咬奶瓶摇摇晃晃地摔到师母脚下了呢。]
[Su:教授……]
白教授发来一段大笑的语音。
苏洇昼听到熟悉的笑声,像是回到了什么都不用顾虑的童年,盘腿坐在房顶的凉席上吃青提,听教授和朋友胡侃大笑,忽然感觉放松了许多。
节假日机票难买,没法改签,苏洇昼早上就收好了自己的东西放在后备箱里,白途回自己老家没什么要带的,今天有课,原本的计划是他直接到校门口接人,现在恐怕不行了。
临近下班前几分钟,苏洇昼给白途打了个电话,没接通。
倒是助理接进了他的办公电话:“苏总,有个大学生找你,矮个小男生,人在前台没放进来,是您熟人吗?”
苏洇昼心一惊:“放他进来。”
“在会议室见面还是……”
“办公室。”
“好的。”
苏洇昼等了一会儿,正要亲自出门接,那扇纹丝未动的门蓦地被推开一条缝,罅隙间探出一撮黑色呆毛,然后是半颗脑袋,两只圆圆的眼睛。
这双眼睛澄澈得一眼看到底,呆呆傻傻的,和昨晚藏着心事的眼神截然不同。
苏洇昼放下心来,倚着办公桌,抬手招了招:“过来。”
白途眼前一亮,立即钻进来,小心翼翼关好门,然后张开手臂扑进他怀里。
“苏卿……对不起。”
苏洇昼低头看到他单薄的身子,紧贴自己胸腹,让人联想到胆怯的小动物,忍不住替他抚平尖刺一样的毛发,顺带把那撮挺立的呆毛压了下去。
“嗯。”
“对不起,吾不该对苏卿大喊大叫,说那种难听话,不该一气之下冲动行事,不该无理取闹。吾……”白途忽然停顿,过来好一会儿才细声喃喃,“吾不会真拦着苏卿谈恋爱结婚的……真的。”
苏洇昼听出了他后半句话里的不情愿。
“真的?”
“苏卿……你别逼吾了。”白途声音委屈,不满地轻锤了一下他的后腰。
“嗯。”苏洇昼忍俊不禁,抿着唇笑了笑,明知故问,“和爷爷谈心了?”
“爷爷是世界上最了解吾的人。”
“所以爷爷让你来道歉?”
“吾也有那么一点点情愿。”
“嗯?”
“吾觉得吾没错。不管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他背着你让吾滚就是他不对。他肯定以为吾不会跟你告状,但吾嘴很贱,吾是贱货,吾就是要告状,就是要抱怨,他让吾滚吾偏不,苏卿让吾滚吾就滚,骂吾就骂吾,只要苏卿不会被别人抢走,吾就开心。”
白途的语气平静得像在阐述别人的内心。
苏洇昼见识到他发狠的一面,和昨晚的疯劲有点相似,有种说不出的霸气,又像恃宠而骄。
“别总骂自己。”
白途像怕他逃跑,用力抱紧他说:“苏卿,你答应吾不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吾也答应你提的所有要求。”
苏洇昼仍然不明白这个要求的真实原因:“为什么?”
“因为苏卿答应吾就有底气和他对骂,昨天想着不给你丢人光顾着卖乖了,下次见面吾一定要骂死他,昨天就是因为没底气才那么生气,吾是小气鬼,睚眦必报!”
“……”
又开始了,头又开始疼了。
苏洇昼摁下他露出邪恶表情的脑袋说:“我会和他谈谈的,你不用上赶着给自己添堵。”
白途仰头望他,语气认真:“那苏卿发誓。”
苏洇昼无奈道:“誓言不能随便许,人生一眼望不到头,就算是全知全能的神也没法预测命运的数亿种可能性,我也做不到。”
“苏卿不是不信神吗?”
“这跟神没关系。”
“吾才不管,苏卿就是不能有那种可能性。”
“白途。”
白途噤若寒蝉,把脸埋进他怀里。
苏洇昼看了他一会儿,重新开口:“不用刻意装乖,保持你原本的样子就好。我没有恋爱结婚的打算,也不会让你走,不管怎样都不会让你走。我说得够清楚吗?”
“嗯!”白途猛地抬头,对他重重点头,然后期待地眨着眼睛说,“那苏卿发誓。”
真是无孔不入。
苏洇昼敷衍地拍拍他的脑袋,拿上手机,拎起他出了办公室,对傻眼的助理说:“下班。假期快乐。”然后在员工见鬼的目光中,拎着他一路下到停车场。
“苏卿!”
白途刚开始喊苏洇昼就揉着他的脑袋把人塞进了副驾驶。
“安全带。”
“苏洇昼。”
“闷就开窗。”
“苏洇昼。”
“储物格里有糖。”
“苏洇昼!”
苏洇昼瞥了他一眼,边打方向盘边问:“怎么了?”
白途理不直气也壮地喊:“没什么!”
“那就安静。”
“苏卿是世界上最坏的男人!”
“嗯?”
“哼哼哼哼哼哼!”
苏洇昼看过去,白途又不说话了。
自静湳市飞往玉玲市的航班十一点落地。
苏洇昼左手拉着行李箱,右手接通助理电话:“嗯,停公司停车场。没出车祸就好,过段时间我自己送去保养。嗯,没事。假期愉快。”
通话结束,苏洇昼低头看坐在行李箱上吵吵嚷嚷的白途。
“黑暗之城哟,全沃德大陆最危险的黑暗之王驾到!闲杂人等速速退开!王之战车起驾!苏卿请保持航线平稳,匀速前进,黑暗之王的屁股可是很珍贵的,颠簸坏了有你好受的。”
“吾好饿,不称职的爱卿,竟敢让大王挨饿……”
白途背着书包,抱着他的胳膊,把行李箱当座驾明目张胆地耍赖偷懒。
白途又小又轻,苏洇昼练过肌肉,拉起来轻而易举,甚至能在坡度地板控制速度,尽量匀速让他坐得舒服一点,上下楼梯也能毫不费劲单手把人搂起来,一路抱着走,像抱着一只半人高的大熊玩偶。
“在外面吃还是回家吃?”
“吾想要品尝那人类史上最伟大美食之帝王专属美味雏鸟儿,配上有如吸血鬼晚餐的卡丘,与历经天地风雨雷暴岿然不动的石臼碾制而成之软咩咩马虚特破忒头,与宇宙第一的魔法药水阔口阔落!”
翻译:麦当劳。
“不行。太晚了。”
白途仰头凝望他:“苏卿……”
这大概是苏洇昼这辈子干的最没脑子的事情。
玉铃市是普通二线城市,当地人饮食清淡,比较喜欢吃传统食物,不喜欢油炸食品,麦当劳客流量一般,门店最晚开到十点钟关门。
所以他们从机场找到商业区再找到住宅区,终于找到一家还没关门的门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