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柘在厨房做饭,林溪云坐在沙发上放空大脑。
滋滋的油爆声在她不断传入她的耳朵。
她在等陈熠,她知道陈熠回来的。
沾着水的青菜被倒入锅,滋啦一声。
林溪云睁眼。
很快,锅铲碰撞的声音起,嘶哑的门铃声掺入其中。
“我去开门。”林溪云面朝厨房的方向,高声道。
林柘动作一顿,翻炒的频率加快。
门外是陈熠,他拎着当地知名连锁药店的包装袋。
“我去给你买了一些药。”陈熠打开袋子,“我特意选的喷剂,很方便,不会浪费时间。”
林溪云接过袋子,说:“手。”
陈熠不明所以,但听话地摊开手掌。
林溪云掌心朝下,虚握着拳,将手移至陈熠手掌的上方。
她张开手,糖果掉落。
手掌却没有移走,掌心抵着糖,手指收拢。
下一秒,指尖与手腕接触。
手微凉,糖纸是灼热的。
林溪云没有看陈熠,他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林溪云垂着眼,在心里数着数。
她在进行一个特殊心理仪式,从前母亲教的。
陈熠对此一无所知,感受着她指尖的微凉。
“谁?怎么这么久?”林柘身前的围裙还没有解开。
他的视线越过林溪云的发顶,见到陈熠的脸,脸色当即阴沉。
闻声,林溪云用力握了握陈熠的手腕,而后松开,侧身露出手里的袋子。
“叔叔,中午好,我给她送点东西。”陈熠扬起笑脸打招呼。
林柘淡淡应了声,丝毫没有留客的意思。
“叔叔,我先走了。”陈熠识趣道别离开。
关门,父女二人转身,沉默地走向饭桌。
饭菜冒着蒸汽,色香味俱全。
两人脸上无过多的表情,相对而坐。
林溪云拾起筷子,说:“谢谢。”
“你。”林柘想说的话被哽在喉头,只能无奈一笑。
陈熠走在鹅卵石小道上,低头盯着柠檬糖,手腕的肌肉还记着几分钟前的触感。
明明林溪云做了超于两人当前关系的亲密举动。
他回想起来,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是为了气林柘,更像——
更像是在清除累赘。
想着,陈熠叹了一口气,攥紧糖果,忽而庆幸林柘看他并不是那么顺眼。
九月三十晚自习最后一节课,月考结束撞上小长假,整栋教学楼人声鼎沸,高三七班也不例外。
上课铃一响,各科课代表搂着试卷鱼贯而入,惹得一片哗然。
“英语作业,四张试卷!四号晚自习结束交!”
“语文两张试卷,不用写作文!四号晚自习前收!”
各科课代表扯着嗓子布置作业。
紧接着,一沓一沓的试卷被送到小组的第一位,同学们像是上了发条的传送带机器人,重复着从前桌接过试卷又递给后桌的动作。
试卷越往后传越薄,不满的声音却越来越大。
“还有,还有,还有!烦死了,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发完?”
“6,7,8……这都多少张卷子了?四天假,整得要过寒假一样。”
混乱过后,每个同学都桌上都多了十几张试卷。
一抬头,小小的黑板已经被白色的粉笔分割成六大块,各科作业细项要求将其塞得满满当当的。
“数学卷子一共三张,多退少补!”林思茵的声音破开嘈杂声,“假期后都要上交!记得把数学作业带回家!”
课室骤然安静,有人调笑:“班长,念着咱俩的关系,能不能少交一张!”
“数学老师说他的巴掌比咱俩的面子大。”林思茵笑着回应。
话音一落,惹得众人笑开了花。
陈熠安静地叠着试卷,视线始终没有离开草稿本。
杂乱的竖式中藏着一道数学题的解题过程。
“今晚我有事。”林溪云打断了他的思考。
陈熠惊愕抬头。
那次周日过后,两人的关系骤然降温冷却。
林溪云退回了普通同学的位置,随之消失的是三分钟底线、窗台的柠檬糖。
如今,他失去了最后一项特殊对待。
沉默许久,陈熠的脑袋仍然嗡嗡作响。
又过了几分钟,他说:“天文台说,这两天有台风,你,小心有雨,注意安全。”
“嗯。”林溪云回应。
下课铃响,整个校园宛如闹哄哄的菜市场,所有人朝校门蜂拥而去。
向来晚走的林溪云提起背包,随着人流,在陈熠的视野里消失。
教室几乎没了人,陈熠的视线还停留在林溪云的字迹之上。
“陈熠。”林思茵柔声呼唤。
陈熠回神看向她。
见他情绪低落,林思茵特意将话题转向他所期待的事情,问:“你的节目准备得怎么样?”
“对不起。”陈熠低声道。
“没事,没事,十月中旬才开始选拔。”林思茵连忙摆手,想说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下,“我,我先走了。”
话毕,林思茵往外走,迎面撞上开完小灶回来的李乔和陈广白。
擦肩而过后,她听见李乔高呼陈熠的名字,脑海里出现李乔习惯性的拍肩膀动作。
“陈熠,怎么只有你?学神去哪了?”李乔问。
陈熠的低落肉眼可见,像个被淋湿的大型犬,耷拉着眼皮,回答:“有事,走了。”
“你怎么一副被抛弃的样子?用得着吗?”李乔捂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整理试卷的陈广白瞟了一眼堂弟的神情,悄悄勾起了嘴角。
陈熠轻叹一口气,说:“我也走了。”
说着,他拿起背包就走。
“哎,你别走,让姐传授你几招。”
“你来我往,最重要是坦诚。”
李乔冲着他的背影喊,特意加重了你来我往这几个字。
霎那间,教室的灯灭了。
陈广白提醒:“假期前,提前十分钟锁门,你还有两分钟时间。”
“陈广白!你怎么不早说!”李乔怒喊,手上的动作不带停,摸黑把桌上的试卷扫入背包。
今晚的风很大,树影摇曳,呼呼风声似鬼哭狼嚎,空荡的校园弥漫着恐怖片的气氛。
陈熠不在意,他在想李乔的话。
坦诚,他反复斟酌这个词语。
步伐不停,陈熠努力回想与林溪云相处的点滴。
他不确定是否在不经意间让她知晓了自己曾经的小心思。
再抬眼时,他已经走到宠物诊所附近,出乎他意料的是诊所已经熄灯关门。
彼时,林溪云从隔壁的照相馆推门而出,手里攥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陈熠放慢脚步,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踏入小区,林溪云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一直走到一棵玉兰树下。
她席地而坐,轻抚树干。
几分钟后,林溪云从信封中取出照片,整齐地摆放好。
“今天他不会让你饿着,所以我只带了些你爱看的。”她喃喃自语,“你好好看。”
说着,她点燃照片。
微弱的火焰在大风中摇曳,毛毛细雨从天而降。
一种极具穿透力的昆虫叫声从周遭的草丛传出,宛如滋滋的电流声,持续不间断。
林溪云的声音显得格外飘渺。
“我又用了你教我的方法,可他不是坏习惯啊。”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妈妈,我很想你。”
雨势渐大,针状细雨变成黄豆大小,重重地拍打着没有庇护的一切。
劈里啪啦的声音掩盖不了林溪云的抽泣声。
陈熠看了全过程,心底有了猜测,并没有选择上前安慰。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他盯着林溪云的背影,只觉得心情沉重,眼睛干涩得厉害。
他第一次见这般毫无保留地展示脆弱的林溪云。
林溪云动了。
陈熠用树干遮掩身影,目送她回家。
推门,浓重的酒精味扑面而来。
陈舒坐在沙发和茶几间的地板上,身边酒瓶散落一地。
她整个人喝得已经混混沌沌,喃喃自语:“林向晴,你好狠的心,死都不让我送你最后一程。”
弟弟见了陈熠,扑向他,朝厨房的方向吠了两声。
陈熠望去,看见满脸疲态的前小姑父挽起了衬衫袖子,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站在厨房门口。
面对小辈,顾肃的语气如往常对待下属那般,带上几分命令的意味。
“我会看着她,你去休息。”
陈熠二话不说,带着猫狗进了屋。
风更大了,吹得树枝疯狂摇摆,好似下一秒就要被摇断。
雨也更大了,偶尔出现的闪电映照出雨滴的轨迹。
洗漱过后,陈熠盘着腿坐在飘窗上发呆。
卧在他膝盖的猫猫狗狗似乎察觉他的情绪,亲昵地蹭着他的手臂。
陈熠轻抚爱宠,自言自语。
“你说她睡了吗?”
“你们要好好休息,明天带你们去找她。”
第二天清晨,雨停了,台风过后小区绿化带一片狼藉,甚至有小树被连根拔起。
天空是惨灰色的,仿佛下一秒台风便要卷土重来。
陈熠一人带着两猫一狗往林溪云住的楼走去,时不时看一眼微信有没有收到消息。
林溪云家的门虚掩着,激烈的争吵声从门缝漏出。
林柘大声说:“我是为你好!”
“林柘,你不要对我的未来指手画脚,我不会用青春为你的梦想买单。”林溪云怒气冲冲地朝林柘吼。
生气的林溪云。
陈熠停顿几秒,垂下准备停在半空中准备摁门铃的手,准备离开。
没曾想弟弟直接推开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门撞到墙的声音让父女二人的争吵嘎然而止,齐齐看向陈熠。
父女二人今天的状态都很差。
林溪云眼皮浮肿,少了几分精神气。
林柘的脸上则带着几分宿醉后的萎靡颓废。
林柘驱赶弟弟,冷着脸对陈熠说:“我们家不欢迎你。”
说着,他讲弟弟逼至门边,准备关门,却被林溪云抬手挡住。
“陈熠,进来。”林溪云说。
林柘的脸色更不好看,松手,直言:“陈熠,我不喜欢你,不希望你和林溪云有过多的来往。”
“陈熠,进来。”林溪云再次重复自己的话。
陈熠看了两眼正在赌气的父女,站到林溪云身旁。
林溪云不顾林柘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径直带人进了房间。
“坐吧。”林溪云面向书桌,背对陈熠。
陈熠望着桌面上堆得跟小山似的习题震惊,连小云朵从他怀里跳出也没注意。
他和许多人都低估了林溪云的努力。
“先做数学选择题,四十五分钟。”林溪云摊开试卷,调好闹钟。
陈熠如梦初醒,忘了最初的目的,手忙脚乱地翻出被雨水沁得皱巴巴的试卷,迅速进入林溪云的节奏。
直到他遇到第一道难题,开始分神。
陈熠侧过脸去看林溪云。
她抿紧嘴唇,不断地在稿纸上写下计算过程,丝毫没有受到刚才争吵的影响。
“我脸上没有答案。”
林溪云冷不丁地开口,吓得陈熠慌忙转移视线,重新做题。
铃响停笔,林溪云长舒一口气。
陈熠没有看她,抓着笔在计算本乱画,不知怎么开口。
“你找做什么?”林溪云问。
脚步声渐进。
陈熠脑子一热,附身向前,右手虚扶着林溪云的脸。
一时间,两人的距离缩短到十几厘米,呼吸交融在一起。
下一秒,震耳的摔门声与猫狗叫声交织,林柘沉重的脚步声渐远。
林溪云大脑一片空白,定定地望着陈熠的瞳孔。
恍惚间,她听见陈熠的声音。
陈熠说:“林溪云,你利用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