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徐遗已经起床收拾好,他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装束。萧程说他防身不行,一整晚都在猜测是不是要叫他防身之术。
他走在涑水河边,听水流缓缓,心中竟有一丝期待和雀跃。
金明池绿草如茵,正适合骑马驰骋,徐遗刚到时萧程已经骑了好些时候。
只见人身姿潇洒,心无旁骛地目视前方,单手牵着缰绳。马儿的速度带起冽冽长风,吹起马背上的鬃毛与萧程的衣袍。
徐遗驻足,萧程从他身旁经过时与他匆匆对视了一眼,于是他看见了与迎春宴上不一样的人,此时不经意流出的是那样的澄澈、干净。
他的脑海忽的浮现起质子府院中那株小草,它长在一众名贵花植当中,这种草只要长出来了就会被人拔去,可他见了几回,它依旧生得很好。
天星追赶着萧程的背脊不愿隐去,刮过的风又回头缠绕着他。金明池的围场成了束缚,裹挟自由策马的人不得不停下。
带来的风同样扬起了徐遗的衣袍,马蹄声在他耳边消散。萧程在远处立马而停朝他走来,高声:“那还有一匹马,去骑来!”
徐遗没问缘由,照做后奔至萧程身边,便听:“看到那些障碍了吗?我要你从这儿以有限的时间用最快的速度绕过它们,拿到那面旗子再回来敲响我身后的铜锣。”
徐遗瞥了眼,他来时并未注意到场上已经布置好,轻声:“我试试。”他调转方向,双手都紧紧抓着缰绳,目测自身与旗子的距离,“驾!”马儿应声起步。
他为了求稳,从而控制行进的速度,虽穿过了横在路上的障碍,但是在萧程眼里只有三个字:慢吞吞。
那面旗子终于等来了停在它身边的徐遗,他拔起后又是慢吞吞地往回骑,在萧程有些嫌弃的注视下敲响了铜锣。
“如何?时间到了吗?”
萧程懒懒地开口:“在你慢悠悠拔旗子的时候就已经到了。”
“我再试一次。”
萧程从他手里抽回旗杆,策马奔至远处,心里暗道:早知道多准备几面旗子了,省的自己来回跑。
有了第一回的经验,知道障碍的躲避方式,可把速度稍稍提高,于是徐遗再次驱使。这个速度他只有在着急的时候才骑出来,一瞬间的惯性让他在起步的时候差点失去平衡,好在及时稳住了。
即将达到第一个障碍,他略微紧了紧缰绳,双腿发力蹬着,马儿收到意图,前脚抬起跨过。可到了第二个障碍时,没有测算好距离,赶忙再拉缰绳,勉为其难的跨过。
急促的动作传递到马身上,竟也跟着着急起来,徐遗突然觉得刚才还好通过的东西突然变得千难万难。
不知马蹄碰上了什么东西,一个踉跄让他们失去平衡,徐遗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他死命抓紧一切能抓的事物,与马儿僵持了好一会儿才彻底稳住。
萧程见到此景,当即迎上,受惊的马已经平复下来,但徐遗还愣在那里,大口呼着气。
“如果不行,便算了。”
也不知他这句话踩着徐遗哪根筋了,对方猛地抬头和他对望,刚才还在忐忑的眼神倏尔变成坚毅笃定,把萧程弄得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似的。
徐遗喝道:“再来!”
他果断回到原来的位置,萧程也只好跟着。此时二人身后渐渐升起光亮,被夹在远处绵绵山丘与厚厚的云层之中,围场边缘栽种的树木错落的排在光亮里。
快要日出了。
“驾!”徐遗抛去一切杂念,目光只盯着那面旗子,飞快地奔出去,前两次他觉得自己犹豫太久顾虑太多,才致自己忘了最终要拿到什么。
他的这般果决倒让萧程生起了兴趣,视线竟是一刻也没离开过他,这背影有那么些义无反顾的味道。
徐遗速度变得异常快,控制力也变高了,就连摘旗时都不用特意停下来,只消伸出手身子一探便轻松拿到。
好利落的回转,萧程心想。
旭日东升,刚才还雾蒙蒙的云层立刻被照得清晰,晨光透过细密的枝叶落至正快马向他奔来的徐遗身上,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辉。
徐遗兴奋地挥着旗子,缭乱的发丝也在风中飘着,萧程看见他脸上带着灿烂满足的笑容,连同他整个人都恣意起来。
曙光有些刺目,徐遗的面容变得模糊不清,萧程缓缓抬起手遮住碍眼的光线,再一次看清了对方。
他又想,这个人与素日里老练持重很不一样,至少在这一刻,他感受到了对方眼中未经掩饰的热烈,从未见过。
莫名的吸引人。
不知过了多久,当震耳的铜锣声在他耳边响起,他才从刚才的情绪抽离出来,一回神又见徐遗很是认真地盯着自己,他迅速撇开自己的视线,掩饰道:“我倒是小瞧你了。”
徐遗笑着:“和你相比,我肯定不及。但是比起骑术,我更想感谢你这些日子让我想通了很多事情,多谢。”
萧程扭回头去,干嘛突然这么正经,把自己整得不知该回些什么了,只想起来一句:“嗯,孺子可教也。”
谁知徐遗笑得更厉害了,他本就生得眉清目秀轮廓柔和,肆意笑起来像极清风拂过。
二人二马并辔齐驱,阻了投射过来的日光,他们的身影照在地面也清晰无比。
“与人交手,一在反应、二在速度、三在力度,俗称快准狠,一拳一掌才有章法。”
除了骑术箭术,徐遗倒还接触学习过,可是拳法,他就有些听得迷迷糊糊的。
萧程觉得他有些出神,问:“你有在听吗?”
徐遗:“有,但是听不太懂。”
“……”
既然如此,就不必再讲功法了,直接上手吧。
徐遗被拉着练了一天,最后实在精疲力尽了,萧程才放他回去。
他回到家中倒头就睡,想来对方小他五岁,练拳时也是最佳时机。可自己呢,浑身骨头怕是硬得差不多了吧,时机晚矣。
想到这他翻了个身,浑身上下筋骨酸疼不已,便老实保持一个姿势睡了。
徐遗有时还能通过公务来躲着萧程,但陈梢云却是能时时刻刻盯着赵眄。
这回赵眄扯了个慌,跑到徐遗这里来躲清闲,一进院但见徐遗一边捧着书看一边耍起拳脚来。
这画面,太诡异了。
赵眄对冬枣挥挥手,悄声:“你家公子,这脑子没事儿吧?”
冬枣想了想,无奈道:“魔怔了。”
自从同那个萧世子扯在一起,公子整个人都魔怔了!
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有时候他还能看见公子自己待着待着就突然笑了起来。
别提有多恐怖!
赵眄认真问:“吃过药没有?”
冬枣摇摇头:“应该治不好。”
“你们俩悄悄地在说什么呢!”
赵眄和冬枣两人立刻把背挺得笔直,一齐摇头晃脑否定:我们没说什么。
徐遗笑道:“勉知,你来一下。”
赵眄不敢动弹,他怎么觉得徐遗这个笑容有点阴森恐怖呢。
“你先说你要干嘛!”
“我缺个陪练。”
“告辞!”
赵眄怕是跑出了此生最快的速度,仔细想想还是陈梢云那儿比较好!
“公子,你有点坦诚了。”
“那你陪我练?”
“我要去做饭!”
“官家,今年中秋您想怎么过?”朱内官奉茶道。
赵琇闭着眼:“有多久没去临溪了?”
朱内官掐指算算日子,答:“上一次还是在孝慈皇后在世时去的,官家可是连同中秋和皇后生辰一块过了。”
故人之名入耳,故人之姿浮现,赵琇睁开双眼,眼角洇出了泪。
“哎哟,都怪老奴提起官家伤心事,请官家恕罪。”朱内官带着哭腔,说着就要下跪。
“唉呀,行了。”赵琇摆摆手,提与不提都是伤心事,盈满叹息,“如今一晃二十多年过去了,朕都快忘了她的样子。”
皇后刚过世那一年,赵琇险些一颓不振,日日夜夜靠着画像睹物思人,被朝臣骂了之后才振作。
后来每每看见不足十岁的赵瞻,眼里常含泪水,干脆给他找来刚中状元的韩骞做老师,便再少过问了。
直至赵瞻长大后,那模样越发像极了他母亲,此时皇后过世十多年,赵琇也没原来那么痛彻心扉,倒是可以对着儿子追思故人了。
“是啊,如今太子殿下都可为陛下分忧了,皇后娘娘应该会高兴吧。”朱内官动情地为自己抹去泪水。
赵琇打趣他:“朕都还没哭呢,你倒先哭起来了。”
他起身找来皇后画像,拂去表面落下的一些灰,小心地展开画卷。
这幅画是他们刚成亲时为她画下的,画中人生得极美,笑容温婉,那双美目仍旧顾盼流转,栩栩如生。
赵琇一再叹息着:“今年中秋就去临溪吧,老四同去,太子监国。”
“老奴这就吩咐下去。”
时隔多年当今皇帝再次驾临临溪,不知乐坏了多少人。
虽无明文规定,但这临溪以前多是以南赵副都看待的,还建了行宫,其繁华程度堪比庐陵。但由于孝慈皇后在临溪病逝,赵琇就很少踏足这里了。
一旦是个天子都不想来的地方,还有多少人愿意往这挤。好在临溪水陆通达,漕运多半在这转,又出过许多大家学士,还能勉强支撑着从前的繁荣。
诏令一下达,临溪那边的行宫与官衙各显神通,势必要办上一个让天子喜欢难忘的中秋。
赵眄本也想在庐陵待着,他的庐陵府才刚刚有些起色,不放心离开。
“大哥,我能不去吗?”
“胡闹!”赵瞻拿书狠狠拍打他的额头,“爹爹膝下子嗣不多,我要监国如何去得?这可就剩你一个皇子了。”
赵眄有理有据:“可我还有好多事呢!”
“我替你看着,况且还有陈判官把关,还不放心吗?”
“知道了。”
“别惹爹爹生气。”
“我尽量。”
待一切备好,赵瞻和韩骞率领百官在宣德门前相送。
仪驾部署与迎春宴时相似,赵眄、萧程、徐遗仍在列,只不过这次没有百官相随,只去了书画院与翰林院的一些人而已。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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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