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周秀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减少,最后面容凄唉,眼泪滴滴答答的落下来。
苏青儿还以为周家出了事,小心翼翼的问道:“秀姐,家里没事吧,要是有啥难处你就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
周秀狠狠的咬着嘴唇,摇头半天说不出来话,最后把信递给了苏青儿。
“这……”苏青儿犹豫之后到底把信接了过来,既然周秀让她看,那就应该没有她不能看的内容。
苏青儿一目十行的看完了信,然后就被周家人的行为弄得深感无语。
信是以周秀妈妈的口吻写的,开头大体跟周秀说了说家里的情况。周秀的大嫂上个月生了个男孩,他二哥前阵子从从农场来信:说回城的指标已经拿到了,过几个月会带着媳妇一起回来。
又问周秀最近过得好不好,说家里十分惦念周秀。信到这里都还是十分正常的聊天,然后后面忽然就来了个神转折。
说他表姨给她介绍了一门亲事,对方是供销社的领导,年纪才不到四十有三个孩子,老婆死了想再娶一个。
又说对方有办法可以给周秀弄到回城指标,并且还答应帮着周秀的二哥安排一份工作,信的最后崔周秀赶紧往家寄一张最近的照片回去。
苏青儿掏了掏果然信封里夹着一张寸许的照片,这男人吧要说也丑不算丑,在这个人人都面黄肌瘦的年代可以算得上圆润富态了。只可惜一头地中海的发型大煞了风景,显得整个人有一股浓烈的油腻感和大妈态。
苏青儿都不知道怎么安慰周秀才好了,周家这是打算牺牲她一个,幸福全家人?
苏青儿一时语塞,此时感觉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这种事摊到谁身上都会很难受,根本不是三言两语可以安慰到的!
苏青儿想想,最终只是提醒了一句:“秀姐现在婚姻自主了,你要是不愿意没人能强迫你的。”
的确,不管家里做什么样的打算,也都得周秀点头才行。周秀不愿意,他们总不能把她绑了去登记吧!即便周秀的家人想这样做,那周秀又不是天姿国色,对方更不是除了周秀娶不到媳妇了,也不会同意这么干啊!
只是这话说起来容易,做到就难了!便是到了后世,还有许多重男轻女的家庭的女孩被逼做伏弟魔呢。
即便自己心里也不情愿,但是父母几声哭诉,几句哀求又或者是一顿斥责,都会让她们忘了自己的初衷!何况在这个思想和观念都相对保守的年代呢?
周秀在那哭,苏青儿就蹲在那一边洗衣服一边陪着她,终于在所有衣服都洗好之前,周秀止住了眼泪。
她对苏青儿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吓到你了吧?我家就是这样的,别看我是最小的,可是打小就不受人待见。我奶从小就喊我赔钱货,我爸也不喜欢我。就我妈还对我好些,我一直以为她是在意我的,可是没想到……”
苏青儿就明白了,想比那些从来都不喜欢自己的人,被一直认为在乎自己的母亲伤害,才是让周秀最伤心的地方。毕竟在她心里母亲跟其他人是不同的,一直把母亲当成是唯一爱自己的人。
苏青儿什么话都没说,她只是轻轻的环住周秀的肩膀,将头靠在她的身上,静静的给了周秀一个大大熊抱,希望可以安慰到她。
周秀就任由苏青儿这样抱着。从小到大她都是孤独的、卑微的、多余的、惹人厌烦的,她都不记得有多久没被人这样抱过了。
依稀还能想起小时候她抱着妈妈的腿,张开小手求抱抱的场景。可惜妈妈总是那样忙,她手里的活仿佛永远都干不完。甚至忙的腾不出丁点功夫给这个这个依恋着自己,费劲心思讨好只求片刻温暖怀抱的女儿。
周秀便觉得妈妈不是不想抱自己,她只是太忙了,太累了。于是周秀为了心里向往的那个拥抱,开始尽力的帮着妈妈干活。
从四五岁起就可以帮着家里扫地擦桌子,摘菜洗碗。到八岁的时候已经能在妈妈下班回家之前熬好一家人要吃的粥,切好晚上要炒的菜了。
每当这时妈妈疲惫的脸上就会露出欣慰的笑容,夸她懂事,夸她贴心,说她比两个哥哥强多了。每每听到这些周秀心里就会特别骄傲,她不是没用的赔钱货,她最能干了,妈妈说了她比两个哥哥都强呢!
可是母亲虽然夸她,却总是忘了抱一抱她,她本来想提醒妈妈的,可是看着妈妈疲惫的样子、手里忙着的活计,到嘴边的话总是又咽了下去。
就这样日复日年复年,她从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她虽然不再眼馋妈妈的怀抱了,但是依然努力的帮着家里干活,希望可以减轻一些妈妈的负担。
就连下乡,她都是帮着家里的。其实本来该她去农场,她二哥来李村的。人都知道农场虽然也苦,但是条件终归是比村里强些。可是面对母亲的哭泣,父亲的长吁短叹,和奶奶拄着拐棍不停的咒骂,她又一次懂事的选择了家里人想让她选择的答案。
事后母亲也拉着她哭,说是对不住她,并表示只要家里一有办法肯定最先把她弄回来。
想到此周秀一阵恶寒,家里五六年不见动静,现在一想就想到了这么好的一个办法,还真正是时候呢!到时候自己嫁出去给家里腾了地方不说,还能攀上一门好亲,真是一举多得的大好事啊!
周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委屈一会儿怨恨。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冲击着她的大脑。苏青儿就像哄孩子一样,什么话都不说,只是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她的脊背,给予她最原始的温暖和支撑。
不知过了多久,周秀哭得嗓子也哑了,头也疼了,一双眼睛肿的只剩一条缝。
苏青儿拿了热毛巾来给她擦脸:“哭多了会头疼的,秀姐别哭了,用热毛巾敷一敷眼睛吧,不然只怕明天睁都睁不开了。”
周秀仰头将热毛巾盖在脸上,半天没说话。就在苏青儿觉得她要将自己憋死的时候,毛巾猛然被掀开,然后周秀开始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青儿,你会不会觉得我挺傻的?”周秀冷不丁冒出一句,而后不等苏青儿答话,又继续自言自语说:“我都觉得自己挺傻的,明知道家里都不喜欢我,还是一个劲的心存妄想,拿热脸去贴人家。”
“只是我总想着不管别人如何,到底我也是我妈十月怀胎生出来的,据说我刚生下来那会我奶就要把我送人,是我妈拼命拦着才没将我送走。所以我才……”
周秀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是我太傻了,到底在我妈心里我也是不如两个哥哥的。虽然她嘴里总说我比两个哥哥要强,可是家里的好东西都是哥哥们的,从来没有我的份。我以为自己多懂事些就能讨的人喜欢,其实只不过是让别人一步步踩到我头上而已。”
苏青儿知道周秀此时定是极为灰心失望才说出这等话来,但等到情绪过了,依着她的性子只怕依然还会是个孝顺的女儿。对同志都温言细语处处包容的人,哪里又会真的跟家人记仇呢!
苏青儿猜的一点不错,事情过去几天周秀的情绪便慢慢恢复了。虽然没有按照家里说的往回寄照片,到底也不再说家里的不是了。
日子就这样平淡而缓慢的流淌着,随着时间的流逝,苏青儿渐渐适应了这里的生活。每日早出晚归,上工下工。偶尔跟工友一起去剜剜野菜,摸摸螺狮,心情好的时候甚至会同周秀等一起到小河边,洗洗衣服捞捞小鱼。
在麦子开始抽穗的时候,周秀收到了家里的第二封来信。这次信里写的什么苏青儿不得而知,只是看到周秀的情绪一直很是低落。
苏青儿并没有多说,这种事除非当事人自己想明白,否则局外人说再多也是徒劳。
五月初的一天,镇上的邮递员骑着他那光可鉴人的自有车,来到了知青点的门口。他站在门边冲里头吆喝着:“周秀电报!周秀在么,有你的电报。”
他们这的邮递员也是知道村里的情形的,送信或者电报都是一早一晚赶着人们在家的时候,不然到时候人都上工去了岂不是白跑一趟。
此时周秀正在屋里吃饭,闻声擦了擦嘴就从屋里冲了出来:“哎!在呢!”
邮递员把电报往周秀手里一递:“北城的电报,你拿好了,给我签收一下。”
“哎!好。”周秀忙不迭的答应着。
送走了邮递员周秀打开电报,只见上面四个大字:“母病速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