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观察日记 第1章 军训

六月，有雨，下得很大，透过被雨水涂抹的玻璃窗，偶尔可以看到一闪而过的闪电。

时不时传来雷声，轰隆隆地响。

这样的氛围，这样的景象，这样的瓢泼大雨，这样的电闪雷鸣，好像世界都疯了一样。

但是同学们都对此漠视着，各个都神情紧绷着，笔尖滑落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音。

这是专业必修课的最后一节课，老师在讲台上放映着ppt，结合ppt概括到的章节用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考试范围。

一整个学期都没有怎么学习的同学们奋笔疾书，把专业书翻的哗哗作响。荧光笔、便利贴、书签，大家从搁置许久的笔袋里掏出五花八门的学习用具，只为了做好三天速成专业大课的准备。

一节专业课上四个小时，这才刚刚开始。

所以没有人关心这场雨，到底要下多久。

直到雨水里沾染上了血迹，直到血液流淌在道路上掩盖住了黄色的盲道，直到女生的身体被无法挽回的意志抛出，经过让人耳鸣窒息的空气下坠到地面，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素白的身体被雨水浸染着，浑浊的雨水把血渍冲刷得到处都是，场面变得很肮脏。

警鸣声起，人们从方方正正的像骨灰盒般的教学楼里出来，两条腿一前一后地往事件发生的中心汇集。从天上往下看，她们就像是像素游戏里的npc，一个头两条腿，急急忙忙地移动着。

“你知道死的是谁吗？”

“不知道。是谁啊，难道我认识？”

“据说是通信班二班辅导员的表妹，还是他们班班长呢。”

“就是那个申……申露的表妹？”

“对，就是她。她带我们思政大课，你估计光玩手机了，连老师叫什么都没记。”

“那死的这个就是她表妹？叫什么名字啊，好好的为啥要自杀？”

“这……好像是叫苏墨吧，长得特别漂亮，还是风云人物呢。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可能是失恋了？还是抑郁症？”

“估计八成失恋吧，现在的女生真是，动不动就为爱流泪要死要活，蠢得很。”

“你这话什么意思啊？内涵谁呢？”

“我说谁了吗？就对号入座，看你被戳穿了恼羞成怒是吧？”

“你！”

同学们自以为在窃窃私语，实则声音大到恨不得把这生活中突现的“八卦”传到南太平洋。

有人自杀了诶，肯定是失恋了！这可是难得一见的大新闻，有好事者已经开始循着线索吃瓜并整理聊天记录准备流传出去。

然而等不到下午，每个同学的手机都分别在不同的时间里震动过一次，接收到了班群里来自各辅导员艾特全体成员的信息——为保护学校名声，不许外传。

同学们私底下议论纷纷，讨论着那个名为苏墨的死者。

一个人的生平，是几句或沉重或苦涩或无奈甚至轻描淡写的话语就可以概括的吗？

林诗晴看着窗外，想象着苏墨从楼顶一跃而下时的画面。

巨大的云幕卷舒，好像被泼上了稀释过的墨水般一片死气沉沉，如注暴雨浇透了苏墨的黑发。

那双如玻璃般清冽剔透的眼睛，会只盯着向自己奔来的死亡，还是会再看一眼天空，看一眼远处林立的楼房，再看一眼触手可及的未来。

会叹息吗，会流泪吗，会回望自己短促的人生吗。

心脏传来刺痛感，林诗晴无助地捂着胸口处，衣服被抓得皱皱巴巴，她垂下眼眸，不知道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会发出如此尖锐的警告声。

这就是心痛吗？

她的耳膜似乎被风灌注，成群的呼啸声从远处奔腾而来，穿破她的身体。

世界好像就此颠倒，风声、雨声、书页翻过的沙沙声，嘈杂的声音将她填满，她无法判断自己是否还坐在课堂上聆听最后一节关键的专业课。

真的很关键，划重点，划期末考试的范围。

可她却听不进一个字。

她感受到自己似乎漂浮在空中，唯有身体传来的痛苦，才牵拽着她不让她的灵魂飘走。

胃部也开始绞痛。

扭曲的时钟昭示着这是这节课的最后十分钟，据发现苏墨跳楼已过去近三个小时。

围观的人离开了，收尸的人也离开了，只有被风卷下的落叶还轻轻地拂着混杂着血水的泥土。

林诗晴坐在教室里，忽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为什么坐在这里，为什么要在这里听课，为什么，不能站在苏墨面前，将她从天台上拉下来，与她拥抱在一起。

她几个月前，才与苏墨重逢。

说是重逢，其实也只是单方面的。

苏墨根本不记得她，或者说压根不认识她，每次擦肩而过时只有林诗晴注意到苏墨身上淡淡的香气。

林诗晴不敢与她交谈。

她很难直接走上前去对苏墨说，你还记得我吗？

她不敢。

苏墨变化太大，大到她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和小时候那个如瓷娃娃般可爱柔弱的苏墨大不相同，现在的苏墨，毫不避讳自己的特殊。

她独来独往，特立独行，精致的面容上是极冷漠的神情，过于白皙的皮肤和毫无瑕疵的脸给人恍惚的错觉，好像眼前的人并不是真正的人，叫人要忍不住去探她的鼻息，看看是不是活人。

总的来说，惊为天人。

所以苏墨刚入学便名声大噪，人人都知道，新生里有个女生，长得很漂亮，性格很独特，总是一个人。

但即使她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也有数不清的人想要与她亲近。

这样的状况，粉碎了林诗晴任何的想要靠近的心。

她只能单方面地宣布与苏墨重逢，像阴暗潮湿之地的啮齿动物，偷偷地看着阳光之下的苏墨。

她想，苏墨应该已经好了，不需要再记得小时候了，自然也不需要再次认识林诗晴。

如果她的出现会将苏墨拉入过往的黑色漩涡里，那么她宁愿不出现。

这样懦弱的心态，决定了她在苏墨的生活里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所以她没有资格在苏墨坠楼的这个上午，为她做任何事。

她不是她的朋友，不是她身边的人，她不能不顾一切地跑出教室去见她最后一面，她没有任何身份去见她。

这让她感到窒息，再听不进任何课。

既然苏墨不需要再认识她，既然苏墨已经好了，那为什么，为什么又要选择死亡？

林诗晴不懂，有后知后觉的悔恨充溢着她的心。

如果，如果她勇敢一点，苏墨会不会不去死？

小的时候，她便是如此怯懦，长大了，却不曾改变，这让她痛恨自己。

下课的轻音乐响起，同学们稀稀拉拉地离开教室，结伴着讨论着今天发生的事。

林诗晴坐在位置上，茫然地坐着，心痛，胃痛，哪里都痛，痛得要死。

她拿出手机，凝视许久，最终还是凭着身体记忆，拨通了那个电话。

屏幕亮起，上面显示着备注，“苏桢”。

“苏律师，您好，我是林小七。”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那边传来疲惫的声音，有气无力。

“阿姨，我现在也是苏墨的同学，今天早上听说了苏墨的事情，想问下，您还好吗？”林诗晴握着手机，微微颤抖。

“……你觉得呢？”女人轻笑了声，声音里透露出深深的无奈与悲伤。

“……对不起。”林诗晴闭了闭眼，虽然在道歉，却并不算十分诚心，“阿姨，您知道苏墨选择这样的原因是什么吗？”

“你知道什么？”苏桢的声音变得紧张迫切，似乎她也不明白她的女儿是因为什么才选择了这条绝路。

“您不知道？”林诗晴皱了皱眉，她没想到，苏桢看起来是真的什么都不知情。

“什么意思？”苏桢语气低沉，不自觉带了警惕与压迫感。

“长达近十年的虐待，您……不知道？”林诗晴的身体滑下些许，她的后脑勺靠着椅背，下巴轻抬，无神的眼睛望着苍白如纸的天花板，长长的灯管被整齐地挂在上面，随着由门口灌进的风轻轻摇晃。

“你再说一遍？你在哪里？约个时间，不，就今天，你跟我说清楚！”随着话语的倾泻，苏桢的声音越来越大，近乎控制不住自己，本是清脆悦耳的声音像是掺杂了破碎的玻璃般嘶哑难听。

“是谁？什么时候？校园霸凌吗？！我要让她们付出代价！你在哪里，也在育林？今天有时间吗？”苏桢的语气带着森然的戾气，此刻的她，被痛苦与仇恨笼罩，不再是平日里优雅从容的苏律师，而是，一位失独的母亲。

“是谁？”林诗晴低低地笑了一声，她站起身子，走到窗边。

雨停了，阳光正盛，原来混杂着泥水的地面在日光下被洗净了，重新变得干燥干净，就像是一切从未发生。

“不必见面了。”蓦地，她勾唇笑了一下，“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周秀婷。”

那边传来一道沉闷的撞击声，似乎是手机掉落在地上导致的声响，过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林诗晴感到无趣，感到虚无，她可是苏墨的母亲，却竟然什么不知道。

如潮水般的痛楚刺激着她的心脏，一切都毫无意义。

“谢谢您。”

“再见。”

无风无雨，窗户却吱呀作响，外头的光渗进昏暗的教室，空气中漂浮着尘埃，像是小精灵在跳舞，沉沉浮浮，飘飘荡荡，没有归宿。

……

“又出事了！！！”

……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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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死亡【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