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佲 第3章 生见愁

临港中学，是国内顶尖中学之一。它具体展现在优越的师资团队，优等的学生资源，极高的升学率，以及——超豪华的校园。

具体体现在宿舍有电梯啊食堂有五个啊教学楼好几栋啊——但是最让广大师生满意的，还是单独有一栋楼专门用于考试。这就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学生需要一趟一趟往家里，宿舍里，甚至是老师的办公室里搬书。

而且考试楼配备最新的高清摄像头，高清道连睫毛都能一根一根给你数清了，全方面无死角的照亮试卷与学生之美，完全不用担心有作弊纠纷的问题。

这栋楼还有个名字叫慧明楼，取聪慧明朗之意，希望学生能发挥智慧，写题如拨开云雾见日明。能考进这所学校的学生，大多都聪明伶俐，对考试的抵触畏惧没有那么深，但是架不住三天一小考七天一大考，一月两月考两月一联考，所以他们私下给这栋楼取名“生见愁”，取自“学生见了就发愁”之意。

季悬峥坐在第一考场，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他已经很久没睡满八个小时了，从昨天晚上八点一觉睡到了今天早上八点，整整十二个小时。幸好今天有考试，上午九点钟考语文，才不至于迟到。

他低头握笔，只是看了两眼试卷，轻车熟路的在答题卡上写下答案，一个小时不到便放下了笔，趴在桌上闭眼假寐。

他昨天睡了太久，眼下根本睡不着，莫名想起昨天凌道生那句“我需要知道你们当年发生了什么才能帮你”，脑袋放空了一会。

尖叫，怒吼，哭泣，除了这些还剩下什么呢？他努力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考试还有十五分钟，再检查一下答题卡有没有涂好，条形码有没有贴好。”监考老师适时出声提醒考生，这一下唤醒了季悬峥的神智。

十五分钟过得也很快，从他开始，监考老师依次收了答题卡，理科第一考场大多都是他们本班的人，相互都认识，因此考试结束后很多人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下楼，边走边讨论这次的题目。

人走的都差不多了，季悬峥走到他位置的对角，也就是这个考场最后一名的位置，敲了敲桌子。

被他吵醒的人睁着一双没有聚焦的眼睛看他，茫然地看着他。

季悬峥道：“考完了，走吧。”

凌道生：“不想动。”

季悬峥拉着他的胳膊：“那也要先离开考场。”

凌道生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来，忽然不动了。

季悬峥疑惑道：“怎么了？”

耳边由远及近的传来模糊声音，伴着脚步声，似乎有人一边朝这里走一边说话。

“你看到没？季悬峥，考试开始一个小时都没有他就趴下了，再也没动过笔。”

“看到了，作文都能写这么快，好羡慕，我也想要那样的手速。”

“写这么快还能考这么高？真的不是作弊吗？”

“你说啥呢，这高清摄像头，抓的可严了，要是作弊早就被抓了。”

“万一他提前背了答案呢？”

“想啥呢，语文要是和答案一模一样他更是早就被抓了，你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你有功夫操心人家是不是作弊，你怎么不操心操心你那个脑子？笔袋都能落在考场，老师走前还提醒了。”

“可他每次考试都是这样啊，每次都是提前半场考试就写完了，搞得我压力好大……”

两名推门而入的男生似乎也没想到考场里还有人，一时间都愣在原地，尤其是看到刚才讨论的主角还站在这里时，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大。

“悬峥，你还没走啊？”其中一名男生搭话道，凌道生一下就听出他是造谣季悬峥作弊的那个人。

季悬峥“嗯”了一声，道：“睡过头了，你们落了什么东西吗？”

他的同伴拼命用胳膊肘捅他，那男生连连笑道：“确实，确实，笔袋忘了，那个，东西拿到了，我先走一步啊。”说完便抓起笔袋，和同伴一起跑了。

季悬峥又拽了拽凌道生的胳膊，将他拽了出去，二人一路沉默着出了生见愁，凌道生又不动了。季悬峥见没拽动，回头看他。

凌道生道：“他们说你作弊。”

季悬峥道：“我知道，他们没说错。”

凌道生看着他，道：“我不信。”

季悬峥瞥了他一眼：“你不信也行。”

“别骗我。”凌道生反抓住他的手。

季悬峥静静看着他，叹了口气道：“行，少爷，您先让我喝口水行吗？我从早上到现在一点水都没喝过，你让我说，我也得先润润嗓子。”

二人绕路到了一个比较远的自动售货机前，季悬峥从身上翻出几个钢镚，投了进去，“哐哐”两声后，他从出货口拿出两瓶水，一瓶递给凌道生，一瓶自己拧开。

为了躲避摄像头，他们毫无形象地蹲在某个不知名的树荫角落。季悬峥想了想，还是开了口：“这是我……第三百多次考这张卷子了，早就知道答案了，说我作弊也不算冤枉。从我死后被困在这里开始算，我大概考了一万多场考试，具体多少记不清了，其中本校的大小考校考月考有九千多场。”

“我不知道怎么和你描述，我死后度过的时间非常乱。比如，我可能前一秒在高三理科班的课堂上听着化学课，下一秒就到了高二文科班听历史课。也可能还是同一个班，一眨眼或者睡一觉的功夫，时间过了一两年，突然从高一到高二。”

谁知凌道生原本挂着微笑的脸突然冷了下来，嘴里喃喃道：“神席……”

“神什么？”季悬峥疑惑道。

“没事，想家了。”凌道生轻描淡写地带过，“然后呢？到了高二文科班历史课之后。”

“学校公告栏有个优秀学子表彰，我去看过，原本我是挂在第一栏的，但等我下了历史课去看时，已经没有了我的照片，排在第二的那名学生挂了上去。我再去原本的理科班打听，他们说班里根本没有一个叫季悬峥的学生。”

“你被诅咒了，诅咒你的，应当是一位法力极其强大的人，强到能够篡改他人记忆。”凌道生缓缓道，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一般人死后，魂魄会立刻归于冥界，你的魂，却是留在了这里。

我先说说你的魂魄为什么会留下吧。第一种可能，你的魂魄被冥界拒绝了。但你不是什么大凶大恶之人，冥界没有理由拒绝你的魂魄，排除；第二种，你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一直拒绝让你的魂魄被勾走，但又不让人记住你，这很可能就是我说的诅咒；第三种，则是你自己不愿意离去。”

季悬峥不置可否，只又低头喝了一口水，低声道：“我想离开。”

我想的。

凌道生道：“我也比较倾向于第二种，诅咒不过是小儿科，那很好办了。”

“你不是说，是个法力极其强大的人诅咒我的么？”季悬峥拧上瓶盖。

凌道生笑了笑，一颗若隐若现的小虎牙隐没在唇间。他道：“没有什么法力极其强大的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做手脚，没有人，能篡改我的记忆。你跟着我，会活过来的。”

季悬峥摇了摇头，显然对此不太抱有希望。

“哥哥，哥哥。”身后一只手突然抓住了凌道生背后的衣服。他扭头一看，一名长得和季悬峥三分像的女孩子正抓着他的衣角，看到他的脸后先是惊讶了一下，然后不好意思的松开手。

正是季悬郁。

“抱歉，我抓错了。”季悬郁道歉后转而去拽季悬峥的衣角，“哥哥，你今天怎么没来找我呀。”

季悬峥道：“你应该还有半个小时才下课。”

季悬郁道：“我们老师换课了，这节是体育课，老师让我们自由活动，我想来这边躲一躲太阳。

她转头悄悄看了一眼凌道生，小声道：“哥哥，他是谁啊？”

季悬峥道：“同学，叫凌道生。”

他转过去对着凌道生，道：“我妹妹，季悬郁。”

“哦。”季悬郁又是点点头，露出一个笑容，“好久没看到哥哥的朋友了，你是我见过的哥哥的第一个朋友。”

季悬峥心道不好，这怎么和那年他检查季悬郁作业时发现她私藏并偷看的某七字小说的管家的台词这么像。

果然，季悬郁装作抹了抹眼泪，道：“哥哥第一次带人来我面前，还忽略了我这个妹妹……”

凌道生笑嘻嘻地凑了过去，道：“是吗？我是他第一个朋友？”

“嗯嗯，哥哥一个人老是独来独往，每次来看我表演，别人的哥哥姐姐都是恨不得把所有朋友都带来看，只有我哥哥从来不带人。”季悬郁又是装作抹了抹眼泪。“如果凌哥哥你能和我哥哥一起来看我下周的文艺表演，那我这一生……”

“好啊。”凌道生爽快的答应了，“下周几？”

“下周五。”季悬郁又透过指缝，悄悄打量季悬峥。

季悬峥一脸沉默，见这二人一喝一唱，竟是已经做好了决定，皆一脸可怜兮兮的样子，就等他点个头了。

他叹道：“知道了，我带他去。”

“好耶。”季悬郁和凌道生隔空击掌，整个人都欢快了不少。

季悬郁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一定要带凌道生一起去，在季悬峥的再三保证下才离开。

“你妹妹倒是有趣。”凌道生靠在围栏上，偏头看他。

“你们之间，有一条黑线连着，我瞧着似乎是怨气。如果你的魂魄碎了，她会死，反之碾碎她，你身上的线没了连接点，你也会死，真是好奇怪啊。

你们两个能活这么久，全靠你身上那奇怪的诅咒支撑着。我倒是有些好奇，是谁能有这么大的法力支撑着的同时……隐瞒上天。”

季悬峥摇摇头，轻声道：“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