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描模特[校园] 第5章 陌侣寒暄

萧子玉本以为只是随便吃个饭，但真正到饭店时，不禁暗暗惊讶李恒的大手笔。

李老板今天特地挑了家环境氛围比较安静的私房菜馆包场。他们赶到时，包厢里的几张桌子上已经坐了不少年轻面孔，一群人还在聚在一块儿打游戏。

李恒的公司里员工不多，只有接近三十来个员工，其中大多数还是李恒从几家被解散的游戏工作室里挖来的人，其余的工作经验也最多两三年。

怎么看都像是一群草台班子，萧子玉想，不过做游戏就是需要年轻的审美和活泼的思维，技术可以学，经验也能慢慢积累，可这种生命力一旦过了某个年龄就再也无法复制了。

虽然李恒平日里西装革履的，张嘴闭嘴都是生意和人情，但回到这么一群年轻员工身边，却反倒像个硬撑体面的大学生。

“老板！你们终于来了，再不来我们都要饿死了！”

一位大方开朗的女员工手里还在打着游戏，见李恒一行人进门，立刻就忍不住打趣了两句。然而当她瞥见一前一后跟在李恒身后的萧子玉和宋伍别之后，眼睛忽然就瞪圆了。

“我的妈呀，那是？那是？”她嚼了嚼嘴里的糖，戳了戳身边人的胳膊。

“我艹你干嘛，你把我闪现给按了！”

“Apollon！卧槽，货真价实的A神啊！老板真没骗人！还有还有，前面那个就是那个什么萧博士吗……”

“哎哟姐，我亲爱的姐！！龙掉了！！！你人怎么还在泉水里买装备……卧槽，好帅！”

房间里早已传开了惊艳声，角落里一群组队埋头打游戏的家伙也跟着抬头。

“真的是A神啊，老板，我太感动了，你真没骗我，呜呜呜，卧槽，劳资偶像真跟我是同事。”美术组目前的唯二员工之一，也就是闪现意外掉落的女员工，此刻一边大呼感动，一边还在继续着手机里的排位赛，“艹啊，怎么有个傻逼下路偷塔来了啊！”

李恒脑袋上冒黑线，回答道：“不然呢？我不是早就跟你们说了Apollon一直是设计总监吗？”

“当然是因为谁也不信是本尊啊。谁知道是重名还是老板画的饼。更何况也从没见本尊来过公司……”

李恒：“诅咒你排位十连跪。”

员工：QAQ

李恒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好了。今天算是我司人员重组整合以来，第一次所有员工都在的正式团建，趁这个机会，我给大家介绍介绍咱们公司的两位特殊员工。我右手边这位呢，是我们公司的视觉设计总监，也就是大家都听说的，业内新秀设计师Apollon，A神。诶，那几个打游戏的，给我点面子！”

宋伍别双手插兜，向众人微笑致意，立刻引来周围此起彼伏的招呼声。

站在包厢的中间，接近一米九的个子配上那副精致的混血面孔根本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存在。尽管这家伙的体态看起来有些颓丧，但奈何气场太强，在一群社畜面前简直像一颗马上就要爆炸的超新星。

“各位好。”

“而我左手边这位，你们大部分人都见过了，萧子玉，萧博士。他现在担任我们游戏技术部门的技术顾问，平时跟张哥他们业务联系更多。”

萧子玉嘴角扯开一点笑意：“大家好。”

李恒：“那要不，现在落座？我让后厨上菜。”

萧子玉和宋伍别分别坐在了李恒的左右手边。落座没一会儿，服务员便陆陆续续地开始上菜。

李恒：“今天这家店我上次跟朋友来过，味道不错。老板是外地人，做的是改良本帮菜，没那么甜，待会儿记得一定要尝尝他家的红烧肉和糖醋小排。”

“老板呐，今天点酒了吗？”别桌的员工问道。

李恒：“点了！你们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喝吧。我就不跟你们喝了，晚上我还得自个儿开车回去。”

“吁~~~”

“那多没劲啊！”

“叫代驾吧！怎么着都得喝两杯吧！”

李恒失笑道：“你们这群家伙，倒反天罡！怎么还劝起老板的酒来了。子玉，你喝酒吗？”

一旁的宋伍别慢悠悠地举起茶杯，瞥了李恒一眼。

萧子玉摇摇头：“不喝。昨天喝太多了。”

李恒：“噢，对！那吃好就行。那……”李恒转向了宋伍别，张嘴欲问，却发现这家伙没拿正眼看他，那眼神，莫名幽怨。

李恒：“我惹你了？你这么盯着我看。”

宋伍别笑了一下：“没有。我只是想，你怎么就这么关心人家萧博士，也不关心关心大老远从国外赶回来的设计总监？”

李恒觉得这家伙莫名其妙：“那你喝酒吗？”

宋伍别：“不喝。”

李恒：“行吧，那你记得也吃好。”

宋伍别：“……”

李恒又转向萧子玉道：“子玉啊，我跟你说，我这人当老板以来，从来不会劝别人喝酒。只是公司的员工们比较年轻，都挺爱玩的，所以有喝酒的习惯。待会儿要是有人来找你喝酒，你直接拒绝就行。”

萧子玉点点头。

照顾完萧子玉，李恒也没停下来吃多两口菜，带着饮料依次到隔壁桌上去跟别的员工聊天去了。

萧子玉一直在默默地夹菜吃饭，没有主动参与桌上其他员工的聊天。

先前进门时见到的两位美术组员工特地换到了这桌，就是为了跟宋伍别多聊几句。先前她们还担心宋伍别是个高冷帅哥，没想到宋伍别跟人聊起天来时竟然格外热情，完全没有大咖的架子。聊着聊着，两个女孩儿就露出了她们来找宋伍别的真正目的。

员工之一：“A神，请问您有见过CrushGirl的孟姝吗？”

宋伍别笑道：“当然见过。”

CrushGirl是内娱前几年选秀出道的限定女团，团队中的C位名叫孟姝。宋伍别在刚回国时负责过CrushGirl最后一张专辑的设计工作。

在这之前，Apollon最先在日本出道，而后逐渐在日韩地区名声壮大。作为空降回国的海外新秀设计师，Apollon的前卫风格让CrushGirl的最后一张回归专破圈了一阵。这也是Apollon这个名字第一次被国内设计从业者熟知。

两位员工显然是孟姝的粉丝，但同时也因为CrushGirl记住了Apollon这个名字。

“那那那，那她真人是不是长得特别好看，人特别瘦啊？我听说她的头围跟腰围一样，只有55cm！”

宋伍别稍微回忆了一番：“她本人……确实挺漂亮的，也确实挺瘦的。”

员工之一：“幸福……羡慕了。我什么时候也能见到她本人！”

员工之二：“笑死，现在演唱会根本抢不到她的票！”

宋伍别：“我合作过的明星工作室有时会给我寄一些演唱会的门票。如果下次孟姝开演唱会，我可以让我的助理多留意一下，到时候送你们几张票好了。”

忽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砸中，两位员工一愣，随即犹豫道：

“这，这不太好吧。”

宋伍别了然一笑，喝了口茶，很是大方地说道：“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小事。”

身边隔了一个空位的位置，突然有人站了起来。

宋伍别朝萧子玉的方向看去，晚了几拍，所以只看见了那人远去的背影。

员工之一压低声道：“萧博士，真的好高冷啊。老板走之后，好像就没说过话吧？”

员工之二：“是啊。我都感觉他坐的地方那儿有层玻璃，直接把我们都屏蔽了。”

“啊。果然很符合我对工科博士的刻板印象……”

员工之一：“诶，A神，你跟萧博士熟吗？我听老板说，你们原来都是一个高中的。萧子玉当时可是制霸整个高中部三年的年级第一啊！”

员工之二：“他刚一进来，我就在想我们老板是不是特别崇拜萧博士，对他可是各种照顾啊。之前我听技术部的人说，老板还会让司机送萧博士回家。”

“抱歉——”

宋伍别从座位上站起身，对着两位员工微笑了一下，说道：“你们先吃好。我有点事儿，离开一会儿。”

萧子玉双手支撑在盥洗台上，艰难地呼出了一口气。

清凉的水滴从他的额头滑下，沿着眼眶的轮廓，流淌过眼角，又贴着削瘦的脸颊滚到下巴末端滴下。他抬头看了眼镜子里的脸庞，被冷水浇醒的眼皮仍然疲惫和衰弱，裸露出来的眼珠竟还有一瞬天真的懵懂。

与此同时，萧子玉的脑海里响起了李恒前不久对说过的话：

“子玉你啊！你是真没变呢。”

萧子玉在镜子前呆滞了大约几秒，随即机械地从台边的柜子里取出一次性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水珠。勉强整顿精神后，萧子玉靠在墙边休息了一会儿，还想再拖延时间。他实在是不想那么快回到那个几乎令他窒息的座位上去。

时隔九年，听见宋伍别坐在他身边和别人聊天，真是让他觉得恍若隔世！

一方面，他庆幸于宋伍别没跟他搭话，否则他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语气回答。可另一方面，见到宋伍别在他们重聚之后，不仅没有任何问候，反而表现得如此轻松、坦荡，又让他感觉自惭形秽……

不，这些都不是。

萧子玉佝偻下身，双手捂住了整张脸。整个胸腔向内挤压，胃袋也随之下沉。

他快吐了。

桌上的餐食每一口他都难以下咽，他只是在机械地咀嚼着饭菜，吃出熟肉与植物茎秆的不同口感，以此来伪装他的淡定，安抚他临近崩溃的神经。

他甚至听不清宋伍别到底在说什么话，只知道他在跟两个女人聊天。

聊他的红火事业，聊他被追随和崇拜。

聊他的无论哪个名字，Apollon也好，Musagetes也好，反正每一个对他而言都是未知。即便是从前再熟悉不过的，“宋伍别”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到现在也理所当然地变得陌生、晦涩。

意识到此，他又进一步得到了一个恐怖结论：他们现在的关系顶多只能算得上是互相知道名字的陌生人。而他现在连从嘴巴里说出“宋伍别”这个名字都要做足心理准备。

早知如此，他为什么偏偏就要来见他一遭呢？

萧子玉觉得自己又在犯贱了，答应李恒来吃这顿饭时想得多美好。

这么多年过去，只是吃一顿饭，或许也没那么糟糕？

纯属放屁。

萧子玉恼怒地想，随即站直了身子，打算去找李恒，说他吃饱了，马上就得回家，否则会死。

他才不管对方什么表情，他早就过了那个凡事都要经过别人同意才会去干的年纪了。

现在的他，最在乎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他自己。

他无需照顾任何人的想法，也就不该在意任何人对他的评价。宋伍别也好，李恒也罢，这些人，那些事，对他而言早已经算是过去。他不会主动怀念，只是偶尔被动地记起。宋伍别出不出现在他生命里都没两样。吃完这顿饭，走出这家饭店，他们依然形同陌路，再无可能回到从前，他也不想再重蹈覆辙。

如此想着，萧子玉总算是宽慰了一些，放松表情走出了洗手间。然而，刚走出没两步，他就在走廊的拐角处见到了刚刚还在脑子里谩骂的主角，那些骂声忽地全都安静了下来。

“我还以为，我还要再等久一点。”

这是他们重逢之后，彼此第一次直白地对上对方的眼。

原来四下无人的时候，萧子玉依然能做到和宋伍别平静地对视，冷漠地端视对方的动作，等待对方的后文。

那个身形比少年时见到还要高大的男人懒散地靠在墙边，额前散落的银灰色长发被别在耳后，修长的指间夹了一支快要燃烧至尾端的香烟。

见到人时，那张浅色嘴唇轻轻呼出了最后一口烟气，他朝着萧子玉露出了一个崭新的微笑。

“好久不见，子玉。”宋伍别说。

那时的萧子玉缓慢地眨了眨眼，表情没有变化，心里却悲哀地想：

这才是他这些年里的疯狂幻想中，重逢时宋伍别应该对他说的第一句寒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