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 第14章 第 14 章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张曼曼就有某种令人信服的气质。

初中当班长，高中当学委，大学低调点，她还是宿舍长，一旦严肃说话，在同龄人当中很有点压迫感。

不过现在面对这位中年校长，情况就不大一样了。

校长听到‘梁澍’的名字，大概就什么都猜到了，他看看何伟，看看刘玥，脸黑如铁。

“这个，”他开口，“小姑娘，我想你肯定是有什么误会，虽然梁澍已经转学……”

“我不是小姑娘，我是学生家长，”张曼曼打断他的话，“我是为了梁澍曾经在贵校受到不公正的对待而来，校长如果有十分钟的时间，就请听我说完，如果没有，”她抬起手里的电脑，“我不介意把这些证据发到网上，给贵校已经狼藉的声名上再添一笔重彩。”

旁边靠墙站着，唇角一直挂着点冷笑的刘玥不禁挑起了一边眉毛。

何伟也有点意外，他没想到张曼曼一上来就这么强攻击性。

校长的两颊明显扭曲起来。

他一个下午东躲西藏，什么电话都不敢接，刚听说吴小原已经报案了，正焦头烂额地想办法，现在还被三个年轻人堵在楼梯口，心头憋得快要脑梗了。

“梁小姐，”他说，“梁澍的事情当时学校已经做了调查，确定他没有受到实质性伤害，也对李老师进行了处罚，而且梁澍自己也接受了，这些你们家长难道不知道？”

张曼曼：“不知道。”

“你……”

“我们家情况特殊，我弟弟年纪小，心软，为了维护学校的名声还有他尊敬的老师的前途，不愿意把事情闹大，但不代表他就可以这么被人欺负。”

“那是他和学校一起协商……”

“那不是协商。没有人对他正式道过歉，也没有人在意他受到的伤害，他提出转学，整个流程里无数次要到学校行政部门办手续，取材料，你们也没有挽留，我想是因为再怎么优秀的学生，反正年年都有，相比而言，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师就重要多了，是不是？”

“转学的事是他自己坚决要转……”

“当然要转。不然留在这里，继续把曾经侵犯自己的歹徒当成恩师，把给自己不公正待遇的学校当成母校吗？”

三番五次开口就被咄咄逼人地打断，这位校长整个人都气得发红了。

当校长好多年了吧，好像已经没什么人会这么和他说话，谁都是客客气气的，学生，老师，家长，哪怕何伟，哪怕刘玥这种刺头，表面上都要敷衍敷衍，还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受到一个社会人士，一个小姑娘的诘难。毕竟是搞教育的知识分子，而且理工出身，除了能把写好的稿子念得滔滔不绝，临场争辩这种事，他确实不擅长。

“梁小姐，”他胸膛起伏，在压抑怒气，“做家长的维护孩子，这我们都能理解，但事情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而且我们校方也很重视这次的事情，也已经成立了调查组，你总要给学校一点时间吧，啊？再说了，什么都要发到网上，到时候网络舆论一发酵，梁澍自己能有什么好处？他难道就不会被同学们议论，不会受到其他影响吗？”

“这就不用您担心了，”张曼曼说，“我来也不是要学校给我一个交代，只是表明一下立场，也就是，我们接下来会配合所有调查，有必要的话，会适当回应网络传闻，当然了，我们会靠证据说话。我弟弟梁澍，成绩优异，拿到过各类奖项，为贵校取得过许多荣誉，但因为父母不在身边，唯一照顾他的祖母生病的原因，被某些衣冠禽兽当作可以欺辱的对象，在寻求帮助和公道时又被敷衍搪塞，无奈之下才转学，您说，这样一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比起今天新闻下面被网络水军造谣主动勾搭老师的吴小原，是不是更像完美受害者？”

说完，张曼曼从上至下，极其轻蔑，漠然地看了这校长一眼：“抱歉，您贵姓？”

这校长咬牙：“我姓雷……”

张曼曼根本不等他话音落下：“我告诉你，我说了会做到，就一定会做到。”

直到光明正大从三中正门走出去后，张曼曼还沉浸在愤怒里。

她不知道自己会这么生气，可一想到当初梁澍面对的情况，她就气得快死了。

何伟和刘玥把她送出来，何伟说：“张小姐，梁澍的事，我当初应该想办法通知你们家长的，但我确实以为，他只有他奶奶一个亲近的亲人。”

刘玥：“行了老何，我查过了，梁澍在所有的信息里填的家人都只有奶奶。”

张曼曼不知道这件事，但其实不意外，她说：“何老师你不用这么说，这不是你的责任。”

何伟：“那你们父母……”

“需要的时候应该会出面吧，我已经让梁澍先跟他们说了，对了，吴小原，他现在怎么样？”

刘玥：“下午在上课，后来学校领导叫他，他就去了教务处，不过没说一会儿就跑了出来，回家了。我本来担心他有什么事，结果他回家以后先把作业写完，又自己去派出所报了案。”

刘玥和何伟都是这件事情的间接参与者，也都为了维护学生被撤过班主任，所以现在站到了统一战线上，两人很关心吴小原的状况，也确实觉得这孩子很了不起。

张曼曼问：“他以后，还想继续在这里上学吗？”

“他家里太贫困，爸爸一直住院，妈妈就在医院一边照顾一边当护工，所以没人照顾他，而且他的成绩不是特别拔尖，转校肯定没有梁澍这么容易，”何伟说，“不过他目前还没考虑这个，想等事情有了结果再说。”

张曼曼点点头，“如果需要帮助，可以联系我们，我……我可能不行，我妈应该能帮的上忙。”

慷他人之慨确实轻松，不过梁处桉和白韵没有为了梁澍做什么，看在吴小原维护梁澍**的份上，也应该替他出点力。

刘玥说：“抱歉，我随口问一句，梁澍的父母都在哪里？张小姐真是他亲姐姐吗？”

张曼曼对她很有好感，可能是因为她确实很酷，而且很不给雷校长面子。

“我妈是他的继母——梁澍从小确实没和父母一起生活，他爸爸叫梁处桉。”

刘玥讶异地挑起了眉。

何伟：“……什么？”

“应该就是你们知道的那个梁处桉吧，”张曼曼很平静地说，“我昨天查三中资料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了，就刚才那个育英楼，杰出校友出资修建，名单里梁处桉排第一位。”

——梁处桉正在开车，白韵在副驾位，手里紧紧抓着安全带，时不时悄悄看一眼丈夫。

梁处桉脸色铁青，一度几乎超速。

张曼曼刚在地库停好车，就看见了梁澍，好像专门等在这里的。

她觉得奇怪，还以为又发生了什么，或者网上又多了什么信息，锁了车门，问：“你下来干什么？”

“姐，”梁澍迎上去，“你回来了。”

他接了张曼曼手里的电脑。

张曼曼皱皱眉：“怎么了？”

“我给我爸打了电话，把事情说了。”

“——然后呢？”

“他们现在在上面。”

张曼曼顿了一下，“哦。”

看她的表情有点不好，梁澍只好说：“姐，抱歉，我没想到他们会突然过来。”

张曼曼刚要说话，手机响了，是林晓郭。

什么也没有这个电话重要，张曼曼想都没想就接上：“喂晓郭？”

然后梁澍在她脸上看见了瞬间的神情变化，是一副大喜过望的模样。

她圆睁着眼睛：“真的？！”

“真的，”那头林晓郭带着笑意说，“师姐，先前不说了，我要给我妈煮夜宵，提前给她打气。”

“好好好，”张曼曼重重喘了一下，连连说，“好！”

“哦对了，师姐，等他们开始查，可能会需要去梁澍现在的学校确认转学的事情，也要跟他当面说话，到时候，可能要家人陪同，除了你，他真的没什么别的家人了吗？”

张曼曼忙说：“没关系，随时联系我。”

“嗯，那好，其他我也不好多说了，师姐你也是，调查组的事对别人要注意点。”

“好，我知道，晓郭，谢谢你。”

“别客气，”林晓郭温柔地说，“挂了啊。”

挂了电话，张曼曼的心还在怦怦跳，她捂着胸口，仿佛放下心头大石：“我天！”

“姐？”梁澍赶忙问，“怎么了？”

“我师妹，林晓郭，就帮季爷爷宣传的，记得吧？”

“前两天和你一起去古镇的？”

“嗯，”张曼曼笑着，用力拍了一下他的胳膊，“她妈妈是这次省厅调查组的组长，你放心，绝对是个值得信任的人！”

梁澍怔了一下，一切在预料之外，“姐……”

张曼曼还在庆幸，十分庆幸。

她仰着脸闭着眼：“刚才我在那个雷校长面前放狠话，说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当时心里其实有点虚，但是现在，我真的彻底坦荡了。”

梁澍还在怔。

他看着张曼曼，看着看着，忽然伸手，一把紧紧环住了她的肩。

张曼曼给他抱蒙了，忙睁开眼，听见他低声说了句“谢谢你”，呆了呆，才笑了。

“客气什么，”她摸了摸他的背，“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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