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天很热,散不尽的暑气闷得人心里发慌,总不踏实。
夜里,万籁俱寂,连蝉鸣都几不可闻。
郊区人少,只得见皎洁的月亮和摇动的树梢,恍惚叫人以为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刺啦——
尖锐的刹车声将平静突兀打破,闪烁了两秒的红灯被飞驰而过的轿车掠过,很快,绿灯初亮——
面包车“轰隆”一声,破空追击。
“叮咚!”车载广播发出机械女声:
“尊敬的柏野副支队长,您已进入屏蔽区,警告,您已经入屏蔽区,请尽快提供准入许可……”
一只手果断掐掉广播。
另一只手猛一转方向盘,搭配一脚离合,连车头都没转正,勾回的五指当即一抓一拔,立刻换挡提速。
一辆即将报废的老年金杯,愣是被驾驶座上的女人开出了“神挡杀神,佛挡杀拂”的肃杀气度,令人胆战心惊。
眼见与前车车距逐渐拉短,柏野拉下车窗,拽过扩音喇叭,大拇指长按开机,根本不等开机缓冲,立即宣告:
“注意,注意,你已被行动员锁定,请勿负隅顽抗,尽早投降才是出路!重复!注意,你已被行动员锁定,请勿负隅顽抗,尽早投降才是出路!”
声音在疾驰的风中散成颗粒,准确击中前车。
前车一顿,接着猛地加速。
多余。
柏野腹诽。
抓捕就抓捕,加这么多流程干什么。
体现人文关怀?
抓的连人都不是……
形式主义拖累实战节奏。
她瞥一眼中控台上闪烁的小小红灯,又叹一声气。
只要执法记录仪亮着,她的所有行动就必须得按照规章流程来。
“警告,最后一次警告——若你方仍不打算听取劝言,我方将采取极端措施,一切后果皆由你方承担!”
她只为过场,话毕关窗,双目紧盯前车,默数三秒。
很好,没有减速。
看来并不听劝。
柏野松开安全带,解开车门锁,缓缓将油门压到底。
嗡——
老年金杯回光返照,骤然爆发出它年轻时都未曾有过的超强动力,直逼前车。
3。
2。
1。
又是三秒——
砰——
两车相撞,巨大的冲击力使得前车连连翻滚,带着一串尾烟卡在路边,震得黑夜三抖。
同一时间,金杯因阻力停在原地,车头完全凹陷,直接挤压到发动机,连后座油箱也无法幸免,瞬间引发爆炸。
巨响与火光同时冲天,浓烟弥漫人间。
一片狼藉中,柏野从路边爬起来,摁着脖子活动了两圈,随意拍了拍长裤上的灰尘。
她往轿车的方向走去,从虚中空握出一杆长枪。
“我早说了。”
天气诡谲多变,一阵雷响引来一阵劲风,两步之间,潮湿的空气便强势入侵整个世界。
“叫你束手就擒,不是吗?”
枪尾红缨猎猎,在夜里格外醒目。
柏野蹲下身,从轿车的残骸里找到一具晕死的“躯体”,用枪杆小心地挑出。
这是一张被活生生剥下的人皮,看样子死去了很久,颜色是不新鲜的暗红,还散发出一股刺鼻的臭味。人皮底下是另一滩,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的“物什”。
黏稠,恶心。
它仍在蠕动,看样子是在呼吸,还没死。
这次柏野换了枪尖,指向它:“祁景市特殊行动支队副支队长柏野,现在依法将你逮捕,请不要采取不必要的抵抗,以免出现没有意义的伤亡。毕竟……”
她眉眼微敛,枪尖状似无意地在地上点了两下:“今日我没有配枪出行,若它出手,后果你一定承担不起。”
黑影畏缩了一下,缓慢地从车里淌出。
闪电逆枪尖而行,短暂的照亮了柏野的半张面庞。
发丝在空中飘扬。
风往南行,乌云随之。
八月的最后一场雨,就要下了。
离此地约有一百公里左右的地方,有一座大山,沉默地矗立着已有千百年之久。
山并不高,面积却很宽大。前头是个不太著名的旅游景区,山脚还有个不大的影视基地。
后山除了杂草便是废石,人迹罕至,偶见得几间民房,大多也荒废了。
之前有传闻说,后山闹鬼。有胆大的组队来探险,来了几个,便有几人人间蒸发。
说生不见人,说死未有尸,简直诡异至极。
传来传去,这里成了所谓“都市传说”里的“吃人禁地”。
月光落在这里,影影绰绰看出一间石屋的影子来。
时予坐在门前,套了一身厚重脏乱的铠甲,乍一看,似乎是山脚底下跑上来的士兵甲乙丙丁。
她不知道在这里已经坐了多久,双目怔怔,说不上是失魂落魄,但用神游一类的词汇去描述,又显得太过单薄。
直到这场雨的降下。
熟悉的,冰凉的触感使她猛地一个激灵,下意识抬头望去。雨水落进她的眼睛里,掉在她的脸上,顺着她的身体流入地底,很快将她掩盖。
她这才恍若初醒般,站起身。
面前高高的杂草,她伸手拨开。
几块石板,一处深,一处浅,像被时间腐蚀,早已看不清内容。
是墓碑。
时予想。
不知道是谁的坟,她也记不得了,总之没有人管,坟头的枯草长得比人还高。
时予弯下腰,拽起枯草,扔在一边。
粗粝的草杆摩擦着她的掌心。
闪电劈下,周围亮如白昼,很快又没入黑夜。
在这一白一黑的交替中,她绷紧的唇角忽然有了一丝的松动。
半晌后,她又一次弯下腰,继续之前的工作。
墓碑没了杂草的遮挡,也没显现出什么字来。
一座无字碑。
她根据顺序,开始清理第二座坟墓。
依旧是无字碑。
第三……第四……第五……
连她自己都记不清楚,这一晚上的她清了多少杂草,又有多少无字碑重见天日。
雨势渐小,淅淅沥沥的,在鱼肚白降临前,终于有了要结束的架势。
她这才停手,两掌间一片擦伤。瞧着是没什么,倒真是火辣辣的疼。
时予直起身,面色苍白,额间不知道是汗还是雨的铺了一层,掌心的痛感却让她蓦地笑了。
她站在山间,笑得放肆又狂放。
而笑声却不及谷底,连回声的应和都没有。
叫人不知所云。
笑了好一会儿,她又重新望向那些无字碑。
拨云散雾,日光点点倾洒,墓碑连带上面用时间镌刻出来的裂缝都有些熠熠生辉,像环了一层柔光,静静地凝望着她。
时予垂眸,片刻后,她掀起铠甲前摆,双膝跪进湿润的山泥中,往下磕了三个响头。
细雨蒙蒙,她久久未起。
“又见了……”
她闭上眼,喉咙因长久没有发声而干涩:“时予终于……又见诸君了……”
雨彻底停了。
新的日出,总算来了。
隔天更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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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