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州有二宝,一为盛产的烟火,每次燃放必定万人空巷,漫天灯火;一为方守仁,江南有名大善人,生平唯一乐趣便是捐款。
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避过院落间的守卫,无声无息地落在方府屋檐,略矮的身影落势稍嫌虚软,还是高个的一把揪着才不至于发出声响。
“怎么,你的轻功是看时辰展露的吗?”
被他的眼神讽得羞愧捂脸,阿若厚颜抓着人的衣袖不放,就怕自己一个大意直接摔在方府的地板上,她是真的没想到方家的守卫如此厉害。
凭着记忆翻身闪进一座位置偏僻的院落,夜风清凉,满园寂静得有种萧条。阿若与苏子锐对望一眼,看他微点头,确认这边没有守卫。
“居然一个人都没有?”阿若神色莫名,有点诧异。
“你大半夜潜入别人府邸,还嫌人没在这房守卫?你究竟是为何来?”苏子锐脑海搜索方家相关的信息,对她熟门熟路的样子有点疑惑。
“说得好像你不是潜进来一样。奇怪,那家伙去哪了?不会搬离了吧?当年闹鬼都不肯走……”阿若肯定地摇头,绕过回廊直奔寝房。
“那家伙……是方家大少爷方静生。”苏子锐语带肯定。
阿若斜睨他一眼,半点隐瞒的意思也没有,“你们不是都查到了么?三年前我为了赏银进方家治他的病,顺便查到他继母下毒的事,哦对了,彩心差点嫁给了他,然后我大闹婚礼一砸百两抢亲。”
想想也心疼那一百两。
苏子锐没否认,他确实查过她二人在司州的过往,出格得让人吃惊,一个女子,去婚礼上抢走别人的新娘……苏子锐冷眼看她一脸扼腕,原以为她行事不拘小节已是出格,没想到她还干过这种混事。
“你抢了他的新娘,但关系听起来还不错?”苏子锐看宗卷以为方家有嫌疑,但没想到她一点也不避嫌提及这事。
“当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也是为了帮他,再说,多个朋友总比多个敌人好嘛。” 多个朋友多条路,阿若觉得做人还是踏实点比较实际。
这年头随便遇到个位高权重的动动手指头都能叫人家破人亡,从小被培养的人精们聪明擅谋,她这种草民还是老实地走种田路线吧。
苏子锐不置可否,反正眼前姑娘的想法总与他认知里的其他女子不一样,多见便不怪。
蓦地,一道暗蓝光破空激射而来,阿若反应不过来,瞪大了眼看着那道光迫近她眉心。千钧一发之际,手臂一紧,阿若整个人被拉到一边,一枚飞镖险险擦过她的发丝,直埋进身后廊柱。
“发什么愣?”苏子锐横手护着人退到院落边的假山后,两人一身的夜行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看你还嫌不嫌弃别人不放守卫在这里。”
“方静生那混蛋居然阴我?”情况有点特殊,阿若脸色凝重起来。
“你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苏子锐警惕地环顾四周,轻声问道。
“找他问清楚啊……诶,苏大人,你觉不觉得这假山有点奇怪?”被他护在身后,阿若才发现假山之间刚好有足以容纳一人的位置,假山做工精巧,又有绿植遮掩,若不是她刚好躲进来也不会发现。下意识摸了摸两壁,指尖触及的均是凹凸的纹路,却又跟山石的粗糙不一样。“咦,这是什么?”随手用力一按,食指的位置竟凹进去了,脚底一松,阿若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整个人下坠,“苏——”
苏子锐大吃一惊,回身探手,却只来得及掠过她的指尖,“阿若!”
下坠的瞬间阿若脑子一片空白,幸好通道不长,等她回神的时候,人已跌坐在地面上,脚腕一阵抽痛。
四周一片漆黑,有点香,有点墨臭,也有霉味,很多种气味混杂在一起,让人有窒息的感觉。阿若摸索着脚边,看不到的恐惧让她声音都有点不稳,“苏大人?”
半响没回应,仿佛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声,那种被黑暗吞噬的恐惧蔓延,阿若双手紧紧拽着裙摆,不敢伸手碰触身侧的黑暗,“苏疯……”
“别动!”清冷的嗓音忽然响起,带着让人安稳的气息,火折子骤现,微弱火光中苏子锐的面容隐约带一丝无奈,冷漠的黑眸望进那双仓皇未定的眸子。
“苏子锐?”无边的恐惧消散,阿若呆呆地望着他,慌乱的心跳回稳。后知后觉地低头,脚边蜿蜒着一条青色的物体,吓得她想也不想地扑过去,“有蛇!”
她就这样撞进怀中死死地抱着他,苏子锐眼疾手快地拿开差点烧到她脸颊的火折子,蹙着眉稳住身势,朝她身后看了一眼,“怕什么,已经死了的。”
“死,死了?”阿若怯怯回头,果然那东西没有动一下,可是光是看着就让人害怕。“为什么密室里会有蛇啊?正常不是有白骨之类的吗?”
“你觉得看到白骨会比较好?”苏子锐以诧异的眼神看着她。
阿若点点头,她宁愿看到骨头也不想看到这些恐怖的东西。
苏子锐:……果然异于一般女子。
黑暗中视线受阻,触觉更明显,柔软的触感盈满于怀。她略急促的气息不断吹拂在胸前,一缕若有似无得甜香萦绕,心绪莫名地泛起极浅的波澜,他微阖着眼,眸底瞬间平复。
“抱够了没?”苏子锐无语地瞟了眼赖在他怀中的人,“起开,去看看你又惹什么祸了。”
带着调侃的语调让阿若的神智刹那间清明,动作迅速地放开手弹坐在地,耳根开始发烫,却也不敢退后离开他身边。
“喔……我又不是故意掉下来的。”阿若不好意思地以手背贴了贴微烫的脸颊,嘟囔道。
温香软玉在怀,稍微正常点的都会安慰几下吧……难怪京中贵女对这京城四子中的其他三人趋之若鹜,唯独习惯性遗忘这位仁兄。
切,注孤生。
阿若轻咳一下,顺着他的手站起来,不放心地拉着他的袖子,走得踉踉跄跄的。
苏子锐记起她怕黑,看她眼底的惶恐未曾散去,便索性抽回袖子,直接拎着她的衣袖拉着她走,“别磨蹭了,走吧。”
阿若撇撇唇,老实地被他拉着走。
顺着略潮湿的路拐了个弯,面前是一条不长不短的通道。通道四壁俱是青灰的砖砌成,每隔一段便有烛台,燃着烛火。
“这……建这里的人是不是有问题啊?这一看就是有机关的。”有了烛光,阿若总算放缓了紧绷的神经,说话也顺畅了。
“何以见得?”苏子锐放开她,观察着通道。
阿若想了想,直接捡了颗石子扔了出去。下一瞬,通道两侧激射出飞镖,几个暗格甚至推出尖锐的长矛,此起彼伏。“果然脑子有病,这么多的暗器,多浪费啊。”
叹笑着摇摇头,苏子锐对这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人已经没有太多期望了。
“当然,暗器再多,对苏大人你也不算什么。”阿若看他表情不虞,以为他对机关有意见,十分狗腿地补了句。
冷冷哼了声,苏子锐提气一跃,几个华丽转身已经稳稳落在通道的那头,挑眉看着她。
阿若摸着下巴观察了机关的次序,半响没分析出个子丑壬卯,倒是看出了破绽。在他惊讶的目光下,阿若淡定地趴在地上,以蜗牛及蠕虫的挪动方式,慢慢地匍匐前进,一路爬到他脚边。
站起来拍拍身前的衣衫,阿若顶着他嫌弃的眼神,振振有词,“结果导向,过程不重要的。”
能平安过来就行,机关的设计者大概是个高人,没想到普通人能这样过关。
“你的轻功是拿来卖艺的吗?”苏子锐轻嗤,寒眸上下打量着她,漠然地道,“得亏够平。”
什么平?阿若回头看了眼通道地下,明明就不平坦,那凸起的砖头搁得她手肘疼。
走了两步,忽然反应过来,阿若气得踢飞脚边的小石头,“苏疯你说清楚,谁平啊?!”
在没有调整型的年代她能长成这样很难得了好吧!
过了通道没多久,便是一间密室,面积有普通院子大小,放满箱子,有些打开的尽是珍珠玛瑙,瓷器与玉石,也有不少箱子放着明晃晃的白银。
“哇,这是方家的宝库吗?”阿若挑起一串颗颗如龙眼般饱满圆润的粉色珍珠项链,啧啧惊奇,“珐琅彩的瓷器,青玉百寿如意,金座红珊瑚,白玉转心莲子瓶……这每一个东西放出去,都价值连城吧。方守仁捐了那么多还有这么厚的家底,方家做的什么生意啊?”
“看来大善人果真富可敌国。”苏子锐拿起一卷画卷,“顾恺之《女史箴图》,色泽鲜明,神态完足。”
怕不是临摹,若是真迹,又何止价值连城?
“咦,这是什么?”阿若看到几个有点眼熟的箱子,上面有封条,好奇地走过去想要打开。衣领一紧,人已从后面被拎着,气得她怒叫,“苏疯!”
苏子锐淡淡一笑,非常大量地不计较她口出狂言,“所谓非礼勿动,这里不是珍宝便是钱财,齐姑娘该不会想分一杯羹吧。”
“开玩笑,钱财于我如浮云,都是身外物。”阿若眼珠子一转,仰头清高地道。
然而不拿白不拿,阿若暗恨今晚多了个煞星挡她财路。早知道就不要图有人能打发守卫把他叫上了!
“那先前是谁与我计较那几两银子?”苏子锐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假清高。
“那是你欠我的,本就是我的钱。”阿若想起他那态度还是很气愤,果然不能对男人改观。
“行了,既然对这些财宝没兴趣,还不如去看看隔壁房间放了什么。”苏子锐轻推了推她,眼底在掠过那几个箱子时泛起玩味。
阿若不太愿意,“有什么好看的,还有比这些更贵的吗?”
为官清正的官二代摇摇头,坚定地拎着人往另一边走,无视她一双大眼一瞬不移地看着那些财宝。
另一个密室的门有个铁锁头锁着,阿若从腰间拿出一跟铁丝,捣鼓几下,门锁应声而开。苏子锐环胸好整以暇地看得她一阵心虚,“这莫不是你另一个防身小工具?”
“有备无患嘛。”太顺手忘记了溜了个官家人出门的阿若弱弱地道,连忙把门打开。“快进去看看吧。”
里面是一间寝室,有简单的桌椅,像是普通的起居室,里间的竹床上躺着一名老者。
“方守仁?”看清了老者的面容,阿若惊讶地道。
“司州大善人?”苏子锐上前检查了一下,“人还没死,应该是被灌了药,虎口有黑线,很可能中毒,而且时日不短。”
“他怎么会在这里?没听说方守仁病了呀。”阿若记得,她刚到司州唱戏的时候,方守仁还捧过万兴班的场,满脸红光健康得不得了。她原本就打算戏班的事完了,就找小蛮和方静生出来叙旧的。
“那就要看到底是哪个方守仁了。”昨天才跟方大善人和朱家振会面商谈,喝酒赏花的苏子锐细细回想当时方守仁的言行举止。自然得体,略有试探也应对自如,说话喜好均与卷宗所载一致,看不出有问题。
“你的意思是有两个方守仁?”曾经饱受各种异想天开点子荼毒的阿若不由自主地想到不同桥段桃李代僵的剧情,“我记得他没兄弟的,儿子也只有两个,除了方静生,另外那个在三年前就在家庙带发修行了。”
当年恶毒继母给方静生下毒的事被查实后,那小子为了替母赎罪,哭着想要出家,还是方静生托彩心劝了好久才改为带发修行的。
“茶壶里有水,茶叶没有异味,证明每天都有人来照料……或者来看他。”苏子锐拿起被方守仁握在手中的发钗,发钗上有一个玲字,“玲?”
“啊……玲是方家已故大夫人的闺名,啧啧,当初自己宠妾灭妻,要不是我碰巧发现了,连她生的儿子都被毒死了。现在来装什么深情啊?”阿若不以为意,迟来的深情比草贱,她最瞧不起这些虐妻一时爽的人了。“那么问题来了,方静生到底知不知道他老爹被换了?”
“方家大少这三年倒是沉默,家中生意都是方守仁亲自打理。”苏子锐想了想,问道,“这其中内情想必不是这样吧。”
阿若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好隐瞒他的。
“他不要方家的东西,自己有产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离开……”三年前王氏毒害他被揭发,被送到庄子‘养病’没几天就死了,阿若估计也是他做的。要不是同父异母的弟弟自愿出家以替母亲赎罪,能不能留还是个问题呢。
方静生后来跟秦家有合作,名下的钱庄不少,但具体阿若也不是很清楚,这几年她也忙,没空去八卦这种普通套路人设发展。
方家人口简单,难道就这样被人钻空子了?那方静生知情还是被蒙在鼓里?
“看来,这方家也是个好玩的地方。”苏子锐轻勾唇角。不愧是大善人,真也好假也好,他想要的,方家都送上门了。冷眸扫过偏头思考的姑娘,还真是多亏了她的不安分。
阿若被这种诡异的柔和眼神看得不自在,“你心情很好?”
“何以见得?”苏子锐扬了扬眉,面容一贯清冷,唯独那双冷眸此刻藏不住愉悦。
要怎么跟一个直男解释女人的第六感?阿若觉得词汇有点不够用。一抬头,就看到一抹黑影从他身后掠过,吓得她脸色大变,“苏疯!后面……”
苏大人难得约个会,结果是去别人家密室,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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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司州 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