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猛帽檐下的脸上冷汗涔涔,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后怕:“我认了市舶使冯林做了干爹,实在走投无路,才真进了宫。托干爹的福,渐渐能在内庭走动,吴芳、林延遇那些陛下眼前的大红人当值时也常常能瞧见几回。”提及这两个名字时,他眼神锐利,仿佛那名字带着刺骨的寒意。
“今日是在当差时不小心听到的,”马猛的声音更加低,“他们先选了个‘饵’,又把越王殿下支去贺州,只等殿下这条鱼一到,就叫殿下同那‘饵’一样……”他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眼中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马猛本不想管这滔天祸事,做了太监已经是为求保命了。可当他听到那被选作“饵料”的名字,竟是林清远时,浑身的血又热了起来。这才拼着被发现的风险,一下值就在兴王府寻找林堂的踪迹。
林堂听马猛前头讲得锥心,看着他回避的眼神和身上掩饰不住的倦意,心知他定是在那吃人的深宫里受尽了磋磨。一股酸楚涌上心头,但眼下情势火烧眉毛,容不得半刻叙旧唏嘘。
马猛又急促地叮嘱了几句“万事小心”,便匆匆戴上盖帽,消失在王府偏门的阴影里。
林堂的心跳得如同擂鼓,一刻也不敢耽搁,从西厢疾步而出,几乎是小跑着穿过曲折的回廊和幽暗的庭院,直奔刘弘昌所在的东院。
守卫的护卫认得她,无人阻拦。东院内一片寂静,唯有书房窗棂透出昏黄温暖的烛光,在深秋的浓夜里格外醒目。阿坤像一尊沉默的石像守在门口,见到林堂,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不等她开口,便无声地侧身让开,轻轻推开了书房的门。
林堂也不及多说什么,点头示意便急切地迈步而入。只是今日这书房有几分不同寻常,林堂渐渐放慢脚步,已闻得一股温热湿润的水汽夹杂着淡淡的皂角清香扑面而来。她心中一紧,却还是不曾停下。越往里走,水汽越发氤氲,视线有些朦胧。她定睛朝烛光最亮处望去。
“阿坤,不是让你子时叫醒我吗?”一个带着浓浓倦意的声音从水汽中心传来,正是刘弘昌。待看清木桶中坐有一人时,林堂便知道坏了男女大防之事,心想好在刘弘昌并未发觉,就先后退几步转身欲走。
“阿坤,不是让你子时叫我的吗?”刘弘昌声音透着倦意,却并未听到“阿坤”回应,从浴桶中站起身,一转身却看见也心虚回头的林堂。
水声哗啦,雾气缭绕。
林堂的杏眼瞬间瞪圆,大脑一片空白,一时间更是不知所措,进退两难。“我,我,我是……”话说到此又想起非礼勿视,赶紧用衣袖挡住了眼眸,又转身,不再看刘洪昌一眼。
但只一眼就够了,林堂自然已经看清了面前是何场面。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刘弘昌毫无遮挡地站在浴桶中,烛光透过水汽,柔和地勾勒着他颀长挺拔的身形。平日里束得一丝不苟的墨发此刻湿漉漉地披散在宽阔的肩背上,更衬得肌肤莹润。林堂虽说不上日日见刘弘昌,但是对其长相早就熟悉,只是方才忽发觉刘弘昌实则剑眉星目,鼻梁挺直,有几分好看。水流顺着他肌理分明的胸膛、紧窄的腰腹蜿蜒而下……这哪里还是平日那个只知读书的文静王爷?
林堂只觉得脸颊“轰”地一下烧了起来,烫得惊人,她语无伦次,下意识地用宽大的衣袖死死捂住了眼睛,心脏狂跳不止,几乎要蹦出来。
“阿坤的胆子是愈发大了。”刘弘昌立刻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反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别回头,去里面等我,待我更衣后便来。”他的声音低沉,倒仿佛林堂吃了亏在任由他安抚一般。
林堂如蒙大赦,僵硬地挪动着脚步,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里间的书案前坐下,背对着浴桶的方向。即使不回头,身后水滴溅落地面的“啪嗒”声、以及衣料摩擦发出的悉悉索索声,都像带着钩子,一下下撩拨着她紧绷的神经。
她努力地深呼吸,试图将慌乱的心跳压下去,在心中反复默念着此行的真正目的:救大哥,救他!
刘弘昌又换上一身素净的月白常服,带着一身清爽的皂角气息走到书案对面坐下。即便是此时林堂脸上的红晕仍未完全褪去,眼神有些飘忽,不敢与他直视。
“我穿好衣服了。”刘弘昌的声音带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打破了尴尬的沉默。
林堂这才鼓起勇气抬眼看他。烛光下,他发梢微湿,眉宇间虽仍有倦色,却恢复了平日的温雅,只是林堂瞧那温雅之下,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悄然不同了。
“这么晚赶来,定有要紧事?”刘弘昌看着她,目光专注。
林堂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澜,言简意赅:“我的一位宫中故交,冒险带出消息,贺州去不得,有人设下陷阱,要取殿下性命!”她删繁就简一口气说完了所有事。
刘弘昌的反应却出乎意料地平静。他没有追问“故交”是谁,没有质疑消息来源,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仿佛早已洞悉。
“父皇近来龙体欠安,深居简出,连面圣都需经内侍监通传。我已两月未能亲见天颜。”他声音低沉,带着洞悉世事的冷静,“铅马一案本就疑点重重。一个区区五品郎官,有何动机、有何能力行此大罪?又密令我‘格杀勿论’,分明是欲盖弥彰,不愿深究……或者说,不敢深究。”
他目光沉沉地看向林堂,带着一种托付的意味,“戈尔那,听我一言,你不要去了。此局于我,九死一生。不去,是抗旨不遵;去了,恐身不由己。但此事本与你无关。只要你是‘戈尔那’,俞家的波斯商,不是什么林家的女儿,大可以置身事外,尚可保全。”
“我一定要去!”林堂斩钉截铁,眼神坚定如磐石,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大哥生死未卜,殿下身处险境,我怎么能在俞家偷生。无论此行前路如何,我必须同行!”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份“霸道”的关切,清晰地传递给了对方。
烛光照到林堂的脸上,刘弘昌看着她倔强而明亮的脸庞,心底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圈圈涟漪。
他无奈地低笑两声,那笑声里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纵容和暖意。“真是……拿你没办法。”他深知林堂的性子,即便他不带上同行,她也会自己想办法跟去贺州。与其让她独自冒险,不如留在自己身边,有阿离、阿巽护卫,总能多几分周全。“也罢。务必带好防身之物,记住,万事以保全自身性命为要!”他的叮嘱,透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与关切。
次日拂晓,天色灰蒙。刘弘昌一身便于行动的青衫,仅带着扮作小厮的林堂和阿坤,以及刑部派来的十名护卫,轻装简从,策马直奔贺州。
一路快马加鞭,风餐露宿,不过半月,贺州城那略显破败的轮廓已遥遥在望。
行程之顺利,出乎众人意料,沿途关卡畅通无阻。然而,这份诡异的平静非但没让刘弘昌安心,反而像一层厚厚的阴云,沉沉压在他心头。太顺了,顺得不合常理。
就在抵达贺州城郊,距离预定的驿站仅剩数里之遥时,异变陡生。
“殿下,”行至一处狭窄的临崖山道,为首的一个护卫勒马转身,问道刘弘昌,“你可知此处是何地?”
刘弘昌观此地险要,又想起圣旨中所描述的情形,不免有了猜测,“莫非便是此地?”
“殿下果然心思通透。此处便是那个工部郎官殒命之地。”闻听此言,林堂一道停下马,还未想明白如何下去寻找线索,却又听那护卫一声呼号,“也是殿下葬身之所!”
前方引路的几名“护卫”突然勒马转身,脸上恭敬的神色瞬间被狰狞的杀意取代!与此同时,后方护卫也默契地策马围堵上来,封死了退路。寒光闪烁,十柄腰刀齐齐出鞘,冰冷的锋刃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着死亡的气息。
“殿下小心!”阿坤厉喝一声,反应极快。他猛地一扯缰绳,策马横挡在刘弘昌身前,“保护王爷!”阿坤拔剑指向刺客,主动迎了上去,另有几道黑色身影从天而降,加入乱局。
刘弘昌和林堂亦拔出随身武器,在马背之上通这些护卫过招,“走!”刘弘昌一把抓住林堂的手腕,低吼一声,猛地一夹马腹!两人座下的骏马如同离弦之箭,朝着悬崖那侧无人看守之地冲去。
“放箭!别让他们跑了!”刺客头目嘶声咆哮,瞬间,数支弩箭撕裂空气,带着凄厉的尖啸射来!
“噗嗤!”一支弩箭精准地射中了林堂座下马的后腿,骏马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前蹄也是一软,轰然向前扑倒,林堂惊呼一声,被狠狠甩飞出去。
“戈尔那!”刘弘昌猛地勒住自己的马,毫不犹豫地翻身下鞍,扑向摔落在地的林堂,欲将她拉起,然而,刺客们岂会给他们喘息之机?更多的弩箭如同毒蜂般攒射而来!刘弘昌挥剑格挡,险象环生。
阿离、阿巽两名女卫从树林中杀出,两把短刃舞得密不透风,“带她走!”刘弘昌将林堂推向阿离、阿巽,就在这生死一瞬。
一支弩箭,狠狠钉入了刘弘昌脚下松软的崖边泥土,加上他本身就在奋力推林堂,脚下泥土一软,竟直接溃败得朝悬崖不断滑落。
“殿下!”林堂眼睁睁看着刘弘昌身体猛地一歪,整个人朝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坠落下去。
那一刻,什么命令,什么安危,统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林堂身体却比言语更快,她挣脱开阿离、阿巽的手,朝着刘弘昌扑去。
还是写到了最不会写的感情了,下一章要患难见真情了。[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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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铅马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