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箭划过夜空,马蹄声声乱,胡骑嘶鸣声此起彼伏,战火连天,满目怆然。
祁君雪盔甲染血,脱力般倚靠在城墙边,脸颊也染上了血液与泥土,正混着汗液一同顺着脖颈流下。
打完这一仗,这最后一仗,便可以回长安了。
可如今粮草供应不足,敌军焚了大营,死伤过半,每一仗都似是破釜沉舟。
在最后一次挥刀砍下敌人的首级时,祁君雪再也支撑不住,她撑着长剑,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膝盖跪在焦土上,传来阵阵炙热的灼伤感,伤口处的阵阵刺痛,因体力透支而极度晕眩,令她差点昏死过去。
嘶鸣声与兵器碰撞声渐远,耳边只剩寂静一片,静的可怕。
可她还不能死啊…
她若是死了,起义军就会冲破身后这最后一道关内城门,一路北上,势如破竹般进军中原,届时难保不会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那不如以自己之命,换天下长久太平,倒也算值了。
硝烟弥漫,战火纷飞。城门口,祁君雪用手胡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污垢,随即艰难站起,提起长剑,重新奔赴战场的中央。
厮杀其间,便觉这场战争似乎永远也不会结束。
祁君雪不知疲惫地厮杀着,困兽犹斗。是了,人民的力量是强大的,得民心者,自有源源不断的兵力。
虽说君主圣明,可近期水患瘟疫盛行,加之蛮夷屡次骚扰,朝廷自顾不暇,大员便兴风作浪起来,愚昧地收买蛊惑人心,散布天谴之说,进而导致一城又一城爆发起义。
而祁君雪所率领的御林军便也只是皇城中的侍卫,其中多半是些无所事事的富家子弟,平日只负责守卫皇城,左右宫内无祸,便也时时偷得浮生半日闲,若真有武功高上者怕也是屈指可数的,真要上战场怕是有些勉强了。
如今的局面,祁君雪也早已料想过。数十人围着她,手举长枪或提着长剑,尽数向她身上刺去,一剑一剑直击要害,都想取她性命,只不过敌人的力量远比她想象的更加凶猛得多。
因为他们的首领下了命令,凡是取敌国将领首级者,可得黄金十两。故而祁君雪此刻在他们眼中已经称不上是人,只能说是一锭金灿灿的黄金,任君采撷。
若如此下去,怕是要在此夜长眠了。祁君雪想。
万念俱灰,眼底是深不可见的绝望。
敌人蜂拥而上,似是要将她蚕食,无尽的绝望,于面前这些杀红眼的起义军而言,却像是一场饕餮盛宴。
祁君雪环顾四周,眼神迷离地扫过周围为数不多的兵马,又见尸横遍野,鲜血横流,在夜色下显得格外瘆人。
起义军步步紧逼,将她围在中央,逐渐聚拢围成了圆圈。
在他们靠近的瞬间,祁君雪刀刃出鞘,却不知先刺向哪个,茫然望向四周,看见的是他们眼底近乎疯狂的贪欲。
她听见,他们的嘴里咒骂着狗朝廷,狗官,狗皇帝。
她听见,他们对自己的性别评头论足。
污言秽语将她淹没,她的周围,里外围成了一个圆圈。
而霎时,她听见了远方传来的风铃声,渐渐清晰,明了。
她循声而望,那时皇城的方向!那是家的方向!
对,她不是孤身一人,她的身后,是皇城里的黎民百姓,是望眼欲穿的父母,是日夜跪在庙里为她祈福的知己朋友……
还有此刻正在享受岁月静好的江月竹。
她承诺过江月竹,她要凯旋,她要给她最好的生辰礼。
那份藏在心底的,不曾宣之于口的爱意化为铁胄,冥冥中转为无形的勇气。战火硝烟中,无数为国捐躯的勇士与她一同拼杀。
一刀又一刀,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一条回家的血路。
月光透过云层,落到冰冷的盔甲之上。圆月下,是硝烟战场也是黎民百姓。
江月竹披着纯白大氅,头发散落于腰间,乌黑的鬓发仅簪着玉簪,赤着脚站在阁楼上摇动着风铃。
江月竹将身子微微探出,迎着晚风,鬓发被风肆意吹起,华灯初上,娇弱的身影显得格外落寂。
目光留恋于远方的山川、河流。越过万家灯火、田间地头与森森白骨,落到了战火纷飞的战场。
在那一瞬间,隔着月光与高墙,两道视线交融。
若知马蹄乱,原君遂平安。
若闻风铃动,请君早还乡。
彼此相望的视线,句句铿锵的誓言。
她们之间的默契与感情,或许早已超脱于恋人之上了。
而究竟情从何起,谁也不知。
四年,恰好足够她们成长,足够让爱意在不见光处生根发芽。
谁也没有宣之于口,可彼此心中却早已了然。
至少此刻,她们心中的声音都是相同的。
她要平安。
她要平安。
是精神支柱,也是虔诚的心愿。
祁君雪身上各处都负了伤,可痛感对她来说仿佛已然消逝。
鲜血流在唇边,滴落于胸前。
她仍眼神坚毅,提着被血染红的长剑,向背后的一个敌军刺去,顺带一记飞踢,将敌人踹倒在地,利剑直插对方胸膛!鲜血喷灌而出,祁君雪将剑利落拔出,侧蹲迎面抵挡下近在咫尺的刀刃,电光火石间,断刃落地,祁君雪伸直胳膊站起身,借势将剑插入对方咽喉,就着剑身的映照回身刺向意图偷袭的又一敌人!
“咻!”
倏地,一支冷箭穿透了她的脊背,刺破骨血,让早已淡然的痛感又重新涌上心头。
伤口处汩汩地流着血,祁君雪霎时间脑中空白,瞪愣在原地。
就像猎物已然被捕兽夹拦住去路,猎人蜂拥而上,争抢着做那位杀死猎物的勇士,以此作为论功行赏的资本。
祁君雪依旧混沌。那支箭矢射的位置只差毫厘便要正中心脏。
一切周围的事物化作泡影,消逝,飘散。
那一瞬间,祁君雪真的以为她就要死了。
方才拼死夺得的优势又付之一炬!
瞬间,大批起义军叫喊着朝她冲来,她将心口的箭矢折断,迎面对向奔袭而去。
下一瞬间,铁骑声在身后响起,却比之前任何一组进攻的骑兵数目都要强大。
可高高悬起的战旗上却赫然写着一个大字:冉!
是王军!是王军的增员到了!
为首的人半边脸笼罩在月色下,提着滴血的剑疾驰而来,战旗猎猎作响,铁甲前的护心镜上刻着一个大字:祁。
是镇北王。
祁君雪没顾他,只忙着施展拳脚,忍着胸口的剧痛独自面对大批量的敌人。
镇北王的铁骑近在咫尺,疾行至祁君雪身后时她恰好转身。
下一秒,镇北王的长矛与祁君雪的利剑同时刺穿敌人心脏。身后大批骑兵下了马,将火把随意丢在敌人脚边,霎时火光四起,惨叫连连,整个战场亮如白昼。
镇北王拉弓搭箭,箭矢划破夜空,正中一敌人眉心,随后拔出剑鞘中的长剑,丢给了祁君雪。
祁君雪伸手接住,随即双刃并用,同时划破左右两敌军的脖颈,敌军应声倒地。
太阳升起,黎明到来。
敌人已被镇北王及部下解决大半,剩下的散兵游勇落荒而逃。
祁君雪再没支撑住,跪了下去,大口鲜血从喉头涌出,鲜血滴落在焦土,却显得不那样要紧。
——因为这里满是鲜血。
镇北王翻身下马,搀扶着祁君雪的臂膀:“君雪!要不要紧!”
“不碍事。”
祁君雪踉跄起身,未等站稳又一头栽进了镇北王怀里。
镇北王见她一身伤痕,有些慌了神,连忙叫来部下搀扶祁君雪回了北王军大营。
——
再醒来时已是三日后。
账内茶壶正冒着热气,镇北王的手哆哆嗦嗦地拎起壶把,将热水灌进了海碗。
祁君雪躺在床山,眯眼看着镇北王有些佝偻的背影,一时心酸涌上心头。
原来父亲已经这样年老了。
镇北王刚转过身,恰好对上祁君雪的目光,当下把海碗放到了桌上,快步走到了塌边。
“我的祖宗啊,你说说你,一声不吭就上战场,还请旨领兵,脑袋不要了。”
祁君雪撇了撇嘴:“那不也是赢了么,还得是父亲您,神机妙算,算到女儿弹尽粮绝命不久矣……”
“呸呸呸,什么命不久矣!你不要命你老子我还要呢!”
镇北王作势往地上吐了几口,祁君雪嘴角含笑,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笑笑!你给你母妃急成什么样了!一声不吭就进宫,二话不说就出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父亲,君雪都快让人打死了,您要不……”
“我呸你个黄毛丫头!你再说一句!我马上给你拉出打五十军棍!”
“我不说了,不说了,我睡觉,嗯睡觉。”
祁君雪说着便翻了个身,也不知牵动了哪道伤口,撕裂般的疼痛令她马上止住了动作,未几,雪白的寢衣便被浸红了一大块。
镇北王心下一惊,连忙跑出帐外找到军医,甚至都没穿长靴,就赤着脚走在满是砂石的土地上。
军医又让镇北王穿上了长靴,在帐外等候,自己则又为祁君雪换了次纱布。
不揭不知道,一揭便吓了祁君雪一大跳。
只见纱布下的肌肤基本没有一块是完好的,要么是淤青,要么就是剑伤,肩膀处甚至还有贯穿伤,留下了一大块血洞。
祁君雪抬手捂住眼睛,尽量逼自己不去直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然而终究无果,一层层的纱布被揭开,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也便更厉害些,一处两处到不算什么,可几十处刀伤一起疼起来真能要人半条命。
早知今日,还不如死在那些草莽手里。
(磕头)真的很抱歉!因为开学了学业繁重(本人艰苦初三牲)所以《颂竹》可能要断更一段时间。。不过有空我肯定会更的 并且坚决承诺不会烂尾不会 真心谢谢饱饱们的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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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