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意原先住的公寓离许闻松家不算远,他起初想和许闻松一起住,转念一想自顾自住进别人家太唐突,而且房租水电还是许闻松一个人交的,他白吃白住很像无赖。
他现在也跟住在许闻松家没什么区别。
一大早就背电脑和书到许闻松家去,一直呆到晚上,和许闻松吃完晚饭,每天离开前都会笑嘻嘻地说:“明天见。”
许闻松的状态还是很寡淡,对他的态度也很疏离,只有在他请教题目的时候,会说出一大段话。
也只有在学习的时候,周如意会觉得许闻松很温柔。
许闻松这段时间都宅在家里,忙着准备材料打官司、打理自媒体账号、教他写题。
周如意最近才知道,许闻松在长视频软件做了九年的讲课视频,从高中到现在,时断时续,最长间隔是一年,都是些做题视频,基本上包括了每一个学科,还有一些路边的风景,小猫小狗等,种类很杂,不露脸,从不说多余的话,播放量中规中矩,账号积累了二百七十六万粉丝。
他把所有视频都看了一遍,不禁感叹许闻松在学习方面的能力实在毋庸置疑,无论性格、思想、情绪有多崩坏,每到做题的时候都能冷静下来。
而且,如果是一般人,有这样一个账号多半会拿出来吹嘘一番,许闻松没有,他瞒着所有人在传播知识,在这最煎熬的三年里也没有停止。
开学第一天,周如意忙完课业才动身前往许闻松家。
此时已经接近晚饭时间,他顺路买了点手残也能做成型的食材,还有私心的洗漱用品。
他昨天注意到许闻松的状态一般,所以想多陪陪许闻松,正好明早没有课。
刚走到巷口,就听到路边卖烤地瓜的大爷和大娘扯闲话。
“刚刚过去那个?那可不一定,穿西装的,多半是上门推销保险被泼的水吧,我听说这行招人恨,上门就得被泼冰水滚茶。”
“长得倒是挺俊的,真可怜,这么冷的天。”
“唉,想吃饭不就得吃苦头嘛,还这么年轻,处处是刺。”
“我听王哥说姓许是吧?回头再路过的时候,我问问他,愿不愿意跟我小女儿认识一下。”
“你可别上赶着卖你女儿,你没看到那个天天往他家跑的外国人?说不定玩的得可花呢,你……”
他们的话音在看到周如意的那一秒戛然而止。
周如意没理会这些闲言碎语,径直往许闻松家跑。
短短几百米路,他想象了无数种许闻松现在的情绪,颓丧、悲伤、愤懑……似乎每一种都不符合许闻松。
许闻松昨天把材料全都打印出来,今天应该是到法院打官司才对,为什么受害者会被泼水。
忧虑地敲响房门,屋内迟迟没有动静,一直到他准备拿出钥匙开门,许闻松突然出现在眼前。
“许闻……”周如意下意识喊出名字,看到他**的头发和阴郁的眼睛,语气霎时跌到谷底,“松……”
许闻松错开视线,半边身子往门后躲了躲。
周如意不用猜就知道许闻松又在自责,又把错全揽到了自己头上,看他这副畏手畏脚的模样,心里莫名有点烦躁,甚至盖过了心疼。
他走进门,把东西放到茶几上,拉着关上门后就一动不动的许闻松进卧室。
“笨蛋,到家这么久也不知道先把湿衣服脱下来,感冒怎么办,蠢蛋,老是发什么呆,多关心关心自己不行吗,快点去洗澡。”
他叉着腰数落了许闻松一顿。
意料之外的,许闻松没有表现得更加愧疚,眉眼肉眼可见地舒展了几分,貌似对数落很受用。
周如意深感诧异,心想许闻松在喜欢挨骂这个怪癖上真是一点都没变,永远都是听不得软话就爱受虐的变态。
“嗯。”
许闻松应了一声,转身找衣服洗澡。
周如意盯着面前高挑的背影,忽然想逗逗变得怯懦又乖巧的许闻松,伸手拽住他,踮起脚尖在那两瓣绷紧的唇上重重亲了一下。
“笨蛋。”
周如意娇嗔一声,快速逃离现场。
他享受着久违的羞耻感,捂着心脏慢慢蹲下来,一面窃喜一面悲哀。
许闻松似乎分裂成了两个人格。毋庸置疑,他爱的是从前那个,而现在的许闻松只要有和从前相像的地方,他就会喜不自持,已经不管这是好是坏,只要和从前那个一样,就是好。
发觉这一点后,周如意竟有种异样的想法:许闻松已经逝去,一刻钟前站在面前的人是名叫“许闻松”的陌生人,后者的存在只是为了证明许闻松还没离去,是他为了安慰自己,自欺欺人的精神寄托。
他不安地揪紧胸口衣料,不断扪心自问:我现在还爱许闻松吗?
顷刻之间,一个字的肯定回答浮现脑海,他抓住了这股强烈的念想,很快得到答案。
不管怎样,他现在依然会对许闻松心动,只要许闻松还爱他,他还愿意对许闻松说爱,这段感情就不会结束。
周如意抱住自己的脑袋,暗暗下了决心,接着洗脑似的在脑子里想:不能像笨蛋许闻松一样随便抛弃他,不能让许闻松一个人,不能忘记许闻松对自己的好。
“Kalyan?”
突然,一道轻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如意猛地回头,看到许闻松忧愁的脸庞,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姿势太像头痛欲裂的人,痴痴笑了起来,站起身凑到他面前问:“你在担心我吗?”
世界第一傲娇大王周如意有一天也会说出这种话,传出去都没人信。
许闻松信了,还回应了。
“嗯。”
周如意体会到了许闻松当年得到他的回应时的喜悦,笑得比中彩票还欢乐。
“谢谢,我没事。”
“嗯。”
周如意昂首叉腰:“你就不能多说点话么?”
许闻松的视线飘向别处,嘴唇微微张了一下又闭上,似乎颇有顾虑,不知是没办法还是不愿意,想了很久,最后只有一声:“好。”
周如意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后话,也不苛求许闻松说再多,能从“嗯”转变成“好”就已经是他最大的进步了。
“没关系,慢慢来。”周如意安慰他,也安慰自己,转移话题道,“我帮你吹头发吧?”
许闻松望着远处,沉默片刻,缓慢点一点头。
“那你到客厅坐着。”
周如意回房间拿吹风筒,走到客厅时,看到沙发上的许闻松又陷入了平时的阴沉状态,雕塑一样僵直,盯着空杯子发呆,大概又在悲观。
“别老是发呆。”周如意走近,把东西放到一边,单膝跪在沙发边,两只手捧起他的脸,从上凝视这双失焦的眼眸,命令道,“看我。”
许闻松的目光聚焦到他瞳孔中。
周如意睁着眼吻过他的嘴唇,红着脸道:“看我。不准看别的。”
许闻松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苦,随即避开对视,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对不起。”
周如意上一秒直冲云端的心脏噗通坠落,摔在地上一阵阵抽痛,表面勉强维持着冷静,尽量温柔道:“没关系……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许闻松闭上了眼。
周如意看着许闻松逃避现实,扭曲地想,这个世界上,也只有许闻松能让他一个小时里经历这么多次跌宕起伏,还被他温柔以待了。
如果许闻松辜负他,他可能真的会杀了许闻松。
少时,周如意垂下手臂,沉默地给吹风筒插上电,细细抚弄他的湿发。
其实许闻松对他的态度不算冷淡,是他的期望太高,得不到对等的回应难免会失望,折磨许闻松,也折磨自己。
吹好头发,周如意把吹风筒拿进房间,再出门看到许闻松拎着他买的菜进了厨房,于是偷摸躲在门框外看许闻松做饭。
他不是不想帮忙,是怕他的出现会让许闻松不自在,做饭的时候弄伤手。
许闻松挽起袖子,从袋子里拿出食材,打开另一个袋子的时候,动作突然顿住。
周如意心一惊,立马冲过去,拎起那个袋子往身后藏,表情羞涩,语气却颇为蛮横:“你都给我钥匙了,还不让我在这住两天?”
许闻松呆了几秒,僵硬地转回去,应道:“好。”
周如意歪着脑袋,好奇地问:“你怎么不拒绝?”
许闻松忙着手下的事,没有出声,也有可能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周如意这次把期望放得很低,没渴求得到回答,盯着许闻松看了一会儿,拎着东西回到客厅,倒在沙发上,和许闻松一样发呆。
片晌,周如意坐起身,叹了口气,拿出手机看那一堆红点信息。
最上面的信息是大学朋友群的,一个五人的小团体,正在聊其中一人的生日派对,疯狂圈他记得去参加。
中间是老师的信息,催他确定参加动画比赛。
最下面是“相亲相爱一堆人”,刚下班的周乐和周如溯正在对骂。
他随便回了几条信息,无所事事,打开视频软件找许闻松的账号,是许闻松在忙碌的时候他偷瞄到的,一眼就背下来了。
这个名叫“Song”的账号前天刚发了一条新视频,长达两个小时,标题是“晚安。”,内容不是讲题,也不是风景动物,是在学习区难得一见的睡前故事。
周如意戴上耳机,看着漆黑的画面,听许闻松柔软的声音念出一段长长的故事,感情明显不够充沛,但他的声音能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很适合哄睡。
他先放进了收藏夹,等一个人睡觉的时候听,然后仔细听了听这个故事的开端,发现自己居然没听说过。
故事讲的是生活在乡镇上的小男孩Deller的奇幻日常,上帝赐予他玫瑰般的样貌,令他生来就精通每一种艺术,受世界每一个人喜爱。他无忧无虑地度过了十三年,直到一个竹子模样的老男人出现,要求他去让世界上的每一个人开心,否则就会受到黑神的惩罚。年幼的Deller在见识到黑神的能力后,踏上了旅途。
周如意本以为这是个很平平无奇的冷门冒险童话,直到翻看评论,有已经听完的观众说“啊啊Deller好会谈恋爱,嘿嘿,我也想当Deller老公!”,还有“颂歌老师读男同故事哄我睡觉=颂歌老师是男同=颂歌老师爱我!颂歌老师!速速与我恋爱!”,甚至还有“终于可以明目张胆变态了,我爱你老婆呜呜呜颂歌老婆我一生一世的老婆——”。
周如意对后面一大串发疯评论叹为观止,不禁揣测许闻松读这本书的理由。
想法还未成型,远处就传来许闻松和视频里同样柔和的声音:“Kalyan,吃饭了。”
这好像是除了讲题之外,许闻松说的最长,也是最温柔的一句话。
周如意面露惊愕,然后像兔子一样蹦了出去,看到许闻松穿着粉色围裙,专心摆弄餐具的模样,想到刚刚看过的评论,脑子里莫名蹦出一个词——贤惠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