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雪 第76章 第 76 章

周如意的情绪变得很不对劲。

一开始只是控制不住地崩溃大哭，但哭着哭着，就会突然笑出声，喜怒无常。

他每一天都在试图往外跑，每一次都被奶奶和周如溯拦下来。

他们把他圈养在家里，让保镖轮班二十四小时看着，把所有尖锐物品和钝器都藏了起来，还有他的所有证件，除了不让出门不让碰这些东西，百依百顺。

周如意从他们的反应中意识到自己的疯癫，再回头看，就连哼哼也不搭理他了。

不禁觉得委屈又悲哀。

所有人都认为许闻松是对的，可是受了那么长时间折磨，那么重的打击，许闻松一个人该怎么撑住。如果许闻松是为了不让他担忧选择的离开，是不是说明，许闻松可能已经疯了呢。

他很害怕，比任何时候都害怕。

他可以为所有人画一幅画，唯独许闻松绝不能成为他的画。

六月二十三日，天气晴，室外温度三十摄氏度。

周如意从失去许闻松的噩梦醒来，猛地坐起身，神色呆滞，掩面啜泣。

看到天色蒙蒙亮，机械地下床找衣服，把身上的冷汗洗掉，出门吃饭，再回房间发呆、流泪、睡觉。如此循环着一整天。

为了看着他，周如溯暂时住回了家里，每天傍晚下班都第一时间来看他。

今天周如溯提早下班了，来到房间的时候，周如意正坐在床上，盯着巧克力熊发呆，眼神空洞。

周如溯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走到床边，握着胳膊把他抱起来，拎上一双鞋。

“阿姨，麻烦您到我屋里拿桌上那个包，我在正门车里等。”

交代完，抱着他走出门，放进车后座，一边给他穿鞋一边说：“我预约了今天面试，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五天后就能拿到签证。”

周如意浑浊的视线逐渐聚焦，茫然地看向周如溯。

周如溯冷静地说：“我能带你去见许闻松，但是，你只能远远看一眼，不能打扰他，不管他现在的生活怎么样，你都不能插手。”

周如意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连续十三天没说过半句话，似乎已经丧失了语言能力，竭尽全力也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啊”。

他脸上终于出现了悲伤之外的表情，仿佛天生就容易被善意感动，于绝望之际生出火苗，无论多微小的希望，都能在眼里燃起一簇火光。

周如溯露出心疼的表情，揉了揉他的头发。

“别太激动，就一眼，看完就回来。你自己调整一下，等会儿面试别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周如意用眼泪回应了这句话。

等待签证的这几天里，周如意把周如溯的话琢磨了一遍又一遍，一边努力调整心情，一边期待着见到许闻松。

期间成绩公布——696。其中英语突破三次模拟考的一百四十诅咒，拿到了一百四十八，暮春市排名第一。其他科目和平时差不多。总分超静湳大学录取分数线三十一分。

他的总分放在暮春市并不突出，但前后几天，有不少高校给他打电话抢收，大抵是知道他是周家人，动了点别的心思。其中包括静湳大学。

他毫不犹豫选择了静湳大学动画设计专业。

起初，那位招生办老师有些犹豫，因为在静湳大学里学艺术的人并不多，这个专业也算冷门，普通文科生不能报考艺术类专业。之后找来比较有威望的教授，看过他的作品和奖项，承诺为他争取破格录取。

周如意知道，他们也许是惧怕周家的势力，不一定是欣赏他的作品。

但他无所谓，不管别人是不是觉得他走后门，都无所谓。

专业无法限制人的能力，这个专业不是他唯一的选择，即便报不上，他也会自学。

周如意想过去美国留学，去拯救正在自我折磨的许闻松，但不管怎么想奶奶和周如溯都不会允许。

而且，正如周如溯说的，许闻松不一定需要他的救赎。

许闻松是一个喜欢牺牲自我的人，他意识到情绪不对劲，害怕影响到周如意，选择自己躲起来疗伤，等彻底痊愈之后，再以阳光的面貌面对周如意。

如果周如意逼迫许闻松直面他，有百分百的可能性是许闻松的内疚越来越重，把他人生路上的各种忐忑揽到自己身上，越来越觉得配不上他，导致认知崩塌。

其它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几乎不用构想。因为许闻松就是会对他抱有极重内疚感的人，从他平时动不动就自我检讨，动不动就道歉的言行就能看出来。

许闻松比周如意更敏感。

所以周如意计划去偷偷看许闻松时候，在学校里找一个人看着许闻松，每天都给他发许闻松的照片，确认许闻松的状态。

如果情绪在危险边缘，周如意会不顾一切拉回许闻松。

就算许闻松以后会内疚一辈子，他也要让许闻松平安度过一生。

出分第二天，不知道从哪里得到分数信息的记者胆大包天闯进周家门口，被保镖全赶了出去。

然后，新闻热搜上就多了两条新内容。一是他的成绩，二是周家待人蛮横无理。

周如意看到第二个词条里说他在学校怎么走后门，怎么骂人，怎么欺负同学，怎么受到老师青睐，怎么被校长包庇，仿佛回到了好几个月前的校园，那时的同学都是这样骂他的。

他不禁发出久违的嗤笑。然后在个人账号下发布了一条新文本。

[Kalyan：谢谢各位叔叔阿姨，我才知道，原来我的校园生活这么丰富多彩，真是太感谢了！

啊，好像忘了什么事……哦！对了，差点忘记重要任务……那个，就是，不好意思，下次叔叔阿姨们进我家门的时候，可不可以先敲门呀……我知道我家茶水好喝，但是大人总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叔叔阿姨都是大人了，应该明白的吧，太着急的话，会被凶凶的黑衣人叔叔误以为是强盗赶出去的，拜托大家了呢！]

刚发布没多久，下面就出现了一大串问号，还有一条很快被刷上去的格格不入的评论，内容是侵犯名誉权和私闯民宅的法条。

有一瞬间，周如意以为那是许闻松。

十分钟过去，“相亲相爱一堆人”群里爆发出了巨大的笑声。是周乐在发语音哈哈大笑。对着麦克风狂笑，仅开一格音量就已响彻云霄。

后面紧跟着言倾和周如溯的信息。

[周如溯：Wtf，后面那段给我看傻了。]

[讠H：感觉Kalyan的年龄更小了……]

[周乐：拜托大家了呢！]

[周如溯：那个，就是，不好意思，小如溯拜托大家了呢！]]

[周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妈的现学现用是吧。]

[随长安：Kalyan，恭喜。]

[周如溯：恭喜什么？成为新一代造梗王？]

[随长安：。]

[周乐：我觉得没错呀，等小如意长大了，这段话一定会成为他永垂青史的名句。]

[随长安：这个词不这么用。]

[讠H：恭喜Kalyan拿到这么好的成绩。Kalyan好像变成名人了啊，经常在新闻里看见呢。上次看到高考分数上新闻还是许师兄拿状元把记者拒之门外那时候。]

[周乐：我死都不会忘记739。]

[周如溯：你不是编的吧，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高分。]

[周乐：大哥，报纸上三个大数字你看不见？]

[周如溯：我只关注我老公的分数。]

[周乐：。。。]

[随长安：。。。]

[讠H：。。。（仅跟风，无恶意）]

周如意本来看到他们谈论许闻松还有点伤感，一看到后面这个括号，绷不住笑了。

[周如溯：话说，你小子不是退群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周乐：关你屁事。]

[周如溯：那你发什么句号，受着吧你。]

[周乐：你妈的，你们男同都这么开放吗，能不能私下恩爱，别舞到我面前来啊。]

[周如溯：哼。要不是随长安这个臭小子把给我删了，我至于在这儿对话吗。]

[周乐：活该。]

[周如溯：那你也活该被秀。@随长安老公亲亲亲亲亲亲。]

[周乐已退出群聊]

[讠H：我……再拉一下吧……]

[周乐已加入群聊]

[周乐：我真受不了你们啊啊啊啊小如意呢你怎么不骂他们啊！]

[周乐：快骂死他们两个啊，拜托大家了呢！]

周如意本以为不会有自己的事了，没想到周乐还真把他的绿茶小作文当梗玩。

正准备发几个句号，周如溯给他发了私信。

[周如溯：今天心情不错嘛，看来吵架有益于心理健康，以后可以多和网友吵一吵。]

[周如溯：签证下来了，我下午带你去领，明天就走。]

[周如溯：恭喜呀，拿到心满意足的分数了吧，许闻松也一定很开心。]

[周如溯：教你一个哄许闻松的办法。]

[周如溯：他没把你删掉对吧，手机号也没停机，那他说不定还在看你的信息。]

[周如溯：你以后经常在朋友圈发笑哈哈的自拍和你的猫，再给他发信息，说你今天有多开心，最后说“我有照顾好自己，你也要开心，我在等你对我笑”。]

[周如溯：能不能改变他的想法不好说，但一定能在最危急的时候挽救他。]

周如意似乎明白了。

许闻松现在需要的是信任。

可是这样做也有风险，万一许闻松看到他的生活这么美好，害怕自己的出现还打扰这份安宁，从而更不敢回应他该怎么办。

这可能需要长时间的感化。

周如意沉思良久，暗自下了决心，一定要改变许闻松的想法。

他打算像许闻松那样，写一本日记，把所有的情绪和想法都写上去，再拍下来发给许闻松，就连想要改变许闻松的想法也要写，让许闻松看到他的真诚，让那双如同明镜的眼睛真正做到倒映他的心。

改变许闻松根深蒂固的思想需要多久，周如意不知道，也许会很短暂，短到热吻的距离，也许会很漫长，长到他们的青春结束。

周如意不知道以后的自己会不会像现在一样漂亮，还能不能用毫无保留的爱拥抱许闻松。

但至少现在他的眼里只有许闻松，为了这个从意气风发到槁木死灰的青年，他愿意犯任何错，愿意撕心裂肺一辈子。

许闻松如果走不出来，周如意就在圆圈周围种花，一天一株，等到许闻松抬起头，就能看到长得比树还高，比草还密的迎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