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如意没有问许闻松。
如果是他,那这件事百分百准确,周如意相信许闻松隐瞒是因为有他的打算。
如果另有其人,选择向周如溯透露信息而不是本人,那件事有百分之八十的概率是真的。
周如意不愿告诉许闻松这件事,他能做的未必比随长安他们多,而且这段时间忙得没觉睡,这几天只要陪着自己就好了。
随长安倾向于前者,猜测许闻松从别的地方得到准确信息,出于某种原因需要保密,匿名透露给能力毋庸置疑的周如溯,再自己请假贴身保护周如意。
“既然许闻松不愿意说,不问最好。”
随长安说完,接了个电话,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问出一句:“许闻松家里的事解决了吗?”
“什么?”
“就是他父母研究所的事。看样子应该解决了。”
随长安转身就走。
周如意表情疑惑。
为了不给歹徒作案的机会,他回到旅馆,锁上窗户和房门。
周如意的手有些颤抖,但说不上害怕,因为身边都是保护他的人。
他不觉得一个素不相识的同年龄组选手会为了名次或是私人恩怨把他杀害,只因他是周家人,他一旦出了事,奶奶一定会牵连凶手的家人。
比赛名次对周如意来说并非是一定要用人身安全换的东西,如果明天情况危急,他会直接宣布退赛。但这是最后一场比赛,他想努力拿到第一。
男子单人组比赛明天开始,他的出场时间在下午,留给随长安他们的时间并不充裕。
要调查那么多东西,还要注意不能被警察和主办方发现,听起来就很困难。真是难为周如溯的手下了,一介律师当侦探用,保镖当卧底用。
想得再多也没有意义,他什么都做不到,只能保证明天的比赛不会失误。
周如意不再思考这些,穿上舞鞋在房间里练习。
天色渐渐暗淡,外面的雪簌簌纷飞 ,房门被轻轻敲响。
一……一、二……二。
周如意确定是许闻松,换好鞋,起身去开门。
许闻松端着食物站在门外,微微一笑:“晚上好呀。”
周如意让开路,边问:“你忙完了?”
“嗯。”许闻松放下餐盘,摸了摸他的脑袋,低眉敛眸道,“抱歉,说陪你来比赛,又跑去忙自己的事。”
周如意摇摇头,在手掌抚摸下像个懂事的乖孩子,轻笑道:“没关系。”
他不想让许闻松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许闻松惊喜地笑道:“你好乖啊。”
周如意脸一撇:“哼。”
“哈哈,先吃饭吧。”
两人面对面坐在小桌子边吃晚饭。
许闻松似乎变得沉默了很多,连果汁递给他都不说“这个好喝”了。
周如意也不敢多说话,怕嘴一松把事全抖出去,虽说和许闻松说也没关系,但如果许闻松知道他在经历这些,会担心他明天发挥不好。
周如意对努力过的事有百分百的把握,不需要别人帮他减压,他更想帮许闻松减压。
吃得差不多后,许闻松突然开口说:“普通人蹭不到后台的进出证,明天我只能在台下看你了,你和绿姐要多小心,最好不要分开。如果紧张的话,就给我打电话,我一直都在。”
“嗯。”
周如意觉得自己想多了。无论他的情绪怎样许闻松都会关心他。
翌日清晨,室外温度零下五度,窗外的雪像春季漫天飘絮,不知不觉将整个世界化作冰冷的白,像融化的月亮在地面上摊开。
周如意天还没亮就起了床,同许闻松和时绿漫步去往现场确认比赛事宜。
许闻松没法进后台,只能在外面闲逛。
后台人满为患,上午演出的选手在化妆、压腿、体检。因为几个年龄组都分在了同一楼层,化妆室需要三四个人挤一间。
周如意和时绿迈入走廊的那一秒,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他们,议论纷纷。
前阵子的新闻沸沸扬扬,但凡有智能手机的都认识他,即便是完全没见过的外国选手也知道他是周如意,周家小少爷。
路上,周如意看到了上一个老师,据妈妈说,她舞团里跳单人舞的,除了他,都没拿到过前三名,继他之后的新首席在半决赛中惨遭淘汰。
时绿和老师短暂对视一眼,露出灿烂的笑容,仿佛在说:没想到吧,Kalyan的状态比以前还好。
老师冷笑一声,带着老同学们走了。
周如意来到化妆室,里面有两个年纪很小的黑人小男孩,看样子是双胞胎,朝他们打了个招呼。
他也笑了笑,转头和时绿说了几句话,然后到公共舞房练基本功。
正午,许闻松发信息让他们出门吃午饭。
周如意走出剧院大楼,远远看到两个身形高挑的人。
一个穿着白色毛绒外套,戴着金丝边眼镜,脸上笑嘻嘻,是许闻松。另一个穿着黑色及膝大衣,戴着银丝边眼镜,脸上面无表情,是随长安
这个两人像是说好了一样,都穿和昨天截然相反的颜色。
时绿在耳边窃窃私语:“您身边有没有和您差不多大的正太朋友啊……怎么都是成男……我不是讨厌他们的意思,只是稍微有一点点审美疲劳,他们还是很好看的,哈哈。”
周如意随口一问:“你喜欢正太?”
时绿攥紧拳头:“正太就是正义啊……”
“哦……”
周如意心想如果把许闻松给他拍的那组照片发给她,她可能会激动一整天。
时绿仍然笑:“所以说,在你最后一场比赛和正太的最后时段当上你的老师真是太好了,我此生无憾。”
“嗯。”
周如意点了点头,他很少对时绿说反话。
走到两人面前,各自打了一遍招呼,随长安把他们带到华人街一家清冷的餐馆。
“这是周如溯租下来的餐厅,只为我们提供服务。”
“周老板真大气。”
“嗯。”
坐下没多久,随长安起身去卫生间,临走前看了周如意一眼,他接收到信号,过了几分钟,一洗手为借口跟了上去。
随长安在深处的包厢等待他。
关上门那一秒,随长安开门见山道:“受安保和警察限制,调查中止。”
“周如溯在国内报警,请警方在不惊扰主办方的前提下介入调查,查到楚家的最近的汇款记录,有数笔异常支出,目前税务局和警察正在楚家进行调查。”
“他威胁楚琪洋,勒令他安分守己,否则就直接告发楚家偷税漏税,独子楚琪洋贿赂评委。”
“……啊?”
周如意被震惊。
他们在这边战战兢兢地调查,另一边的周如溯直接莽了上去。
随长安低骂一声:“那个莽夫。”
鲜少见到随长安骂人,周如意觉得新奇又好笑,但现在似乎不该笑。
他难得为周如溯说了句公道话:“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不管怎么样先让比赛顺利进行,结束之后直接推平。”
随长安有点诧异:“你不紧张?”
“死不了就没关系。”
因为江月白改变了他的生死观,他不愿意死亡,不代表他惧怕死亡 。既然人最后都要死,过程中的磨难对他来说就是死亡的诱惑,他不会跳进陷阱。
随长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波动,很快恢复如常。
“小心,加油。”
回到现场,周如意马不停蹄开始化妆,时绿被主办方叫走,他的神经分外敏感。
突然,镜子里飘进一个黑色身影。黑色背头、狐狸眼、神情阴森——是楚琪洋。以前在比赛上见过几面,每次见面都是对手。
周如意心一惊。
化妆师看到他,提醒道:“同学,时间紧迫,化好妆就该去检录了哦。”
楚琪洋抱着手臂,语气傲慢:“别废话,我和Kalyan有事要说。”
化妆师蹙起眉头:“同学……”
楚琪洋打断他的话:“江月白的事。”
周如意身体紧绷,眼中有些惊讶。
“快点。”
楚琪洋直接拉起他的手往外走。
因为周如意没抗拒,化妆师没阻挠。
他被拉到安全出口里,狠狠甩在冰冷的墙壁上,疼得他闷哼一声。
“你是不是有病?”周如意捂着肩膀,面露凶恶,“要说就说,要绑架就绑架,你非要打架的话,大不了一起禁赛。”
楚琪洋笑了,表情有些癫狂。用那只相比他宽了好几圈的手钳住他的下巴。
“芭蕾舞对你来说是这么可有可无的东西吗?”
周如意想掰开他的手,却发现力气不敌,开始不耐烦:“是又怎样?”
“是又怎样?”楚琪洋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头都想在这里比赛。你这个污染芭蕾的混子!你以为靠周家就能轻轻松松拿到冠军了?我今天就要替江月白,替所有人揭露你的真面目!”
周如意嗤笑一声:“哦?我怎么不知道周家和赛事组勾结了?我怎么记得,是楚家从半决赛开始就给人塞钱呢?”
楚琪洋额头青筋跳个不停,嘴上仍在笑:“我以为,你只会装女人呢,没想到装蒜也有一手。”
“是,没想到吧,我装女人也能在男子组拿到冠军。”
“背后要是没有周家,你能走到这一步?”
“你有时间在这胡扯,不如把证据甩到赛事组脸上,让他们把我禁赛,到时候你就能拿着话筒说我的成绩全是水分了。”
楚琪洋气得表情扭曲,手里的力道更重,话音盛怒:“我真想掐死你。”
周如意仰着头却比他更高傲:“哦。没有证据啊?那你费什么话。”
“少废话!”楚琪洋突然暴怒,“我问你,江月白是不是你害死的?你为了在台上凸显自己,当男子单人首席,下毒害死了她!”
这句话周如意在褚信嘴里听过,相比这些无稽之谈,他更想知道他们的关系。
“你跟她什么关系?”
“她是我未婚妻!”
“……啊?”
周如意没反应过来。
“别给我装傻!”楚琪洋气得面红耳赤,脑袋上像要冒出烟,“你这个杀人凶手,害死了江月白,还假惺惺地画出那幅画纪念她,洗白自己,你不配!”
周如意深吸一口气,解释道:“首先,江月白是自杀,我有她的遗书,但不会给你看。其次,我画那幅画,是为了纪念她,以及让所有伤害过江月白的人永远记住她。其三,江月白讨厌所有男性,不可能有男朋友,你在这碰什么瓷。”
“碰瓷?婚约上写得一清二楚,她爸妈把她卖给了楚家,她就是我未婚妻!”
周如意攥紧拳头:“经过她本人同意了吗?你知不知道买卖人口是犯法的,父母擅作主张的婚约没有法律效力,她的最大死因就是她的父母。”
“江家已经收了钱,江月白就是我未婚妻。”
“然后呢?你现在执着这个有什么用?江月白已经被他们害死了。”
“我不信!都怪你!”楚琪洋的眼神活像个杀人犯,“就算她是自杀,你当时为什么不救她?你明明可以暂停比赛叫医生,却漠视了她,你就是杀人凶手!你个自私的杀人凶手!”
周如意被戳到了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创伤,眼中涌入悲悯,鼻头一酸,眼泪簌簌下落。
他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手心里,流着泪咬着牙反问道:“那你呢?你当时也在场吧?你不是喜欢她吗?你怎么没救她?你知道吧?她被所有同学欺负、孤立、造谣,被家里重男轻女,不给吃不给喝,跳舞和吃饭的钱都是搬货挣的,他们还让她睡楼梯间,关掉电闸。最后,还把她卖给了你……”
楚琪洋面露异色,很快换回傲慢的表情:“你凭什么指责我!你和她不是朋友吗?你为什么不制止这些事!”
周如意呆呆地看着他,任眼泪往下流,而后像一只即将断气的小鸟,垂着眼帘,挣扎的手臂落了下来,浑身都没了力气。
他声音虚弱:“是啊……我对不起她。”
楚琪洋突然紧张起来,掐着下巴的手改握住胳膊,把他拎起来,皱着眉毛说:“喂,你不会要死了吧。”
“放心……死不了。”周如意看了他一眼,如同反派轻轻笑道,“我要看你被我踩在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