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雪 第13章 第 13 章

周如意是被饿醒的。

昨天高铁上的食物并不美味，只勉强达到饱腹的效果。经过一夜消化，人已经饿成了一片纸。

他摇摇晃晃地走进卫生间，刷着牙打开手机，才知道现在已经是正午十二点半。屏幕上拥挤地堆满了一大串信息。

最近的是许闻松的信息。

[许闻松：你睡得太熟，我就没叫醒你。]

[许闻松：我有事去一趟学校，估计晚点回去，早餐是三明治，在冰箱里，你可以放进微波炉加热一下，或者点外卖。]

[许闻松：抱歉，第一天就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

[许闻松：想向你请教一个英语问题。]

[许闻松：猫猫眨眼.jpg]

周如意不用猜就知道许闻松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对他的炒冷饭的冷笑话嗤之以鼻。

[周如意：敢问a bottle of water你就死定了。]

对面久久没弹出信息，大概是又陷入了忙碌。

周如意洗漱完毕，走回客厅关掉空调，慢慢悠悠地进入厨房拿三明治，直接放进嘴里咬了一口，手指点进下一个人的信息。

是好久没联系的领居家姐姐小梨，跟周如溯差不多岁数，人很活跃跳脱。

[小梨：？？？！！！]

周如意满头雾水地回了个问号。

[小梨：你，你，你，Kalyan！！啊啊啊啊啊！！]

[周如意：？？]

[小梨：你现在在哪？]

[周如意：朋友家。]

[小梨：啊啊啊啊他们说的是真的？]

周如意更迷惑了。

[小梨：你昨天跟男人跑了？？]

这句话看着像有歧义，但许闻松确实是男人没错。

[周如意：是。怎么了？]

[小梨：所以，你真的被穷男人包养了？]

[周如意：？什么穷男人？]

[小梨：周乐跟大家说，你数学考了一百三十分被奶奶逐出家门，连生活费都不给，然后你一气之下，跟男人跑了，那个穷男人连车都没有，还蹭的周如溯的车……]

[小梨：你，既然周如溯不拦你……那你这是真爱吗……我觉得，你年纪这么小，还是小心一点好……]

“……”

周如意无语凝噎。

一夜过去，他和许闻松的清白都被周乐一语抹没了。果然不该放心把活交给他。这个人总能把任务整出意料之外的效果。

演的离家出走也能被曲解成跟包养关系的野男人出逃。且不说他和许闻松都不是同性恋，许闻松看着就不像穷男人。

不过，这下子周家的脸真要被他丢光了。

周如意想到大人们黑脸的表情，叛逆的心顿时愉悦，想着许闻松应该听不到家里的消息，索性将计就计，给小梨回了句：我会小心的，谢谢姐姐。

小梨震惊得又发过来一大串感叹号。不知是对他完全没否认这件事还是他说谢谢这件事或是二者皆有表达震惊。

周如意一边吃东西一边傻乐，坐到沙发上，打算写一张试卷，等许闻松回来。

突然，一个陌生来电弹出屏幕。

“嗯？”

他疑惑地接通，等待对方开口。

“周如意。”

一道充满威压的声音从听筒传出。

像一块巨石重重压在周如意的心头上。

他以前看电影里主角被杀人凶手打电话威胁，完全感受不到恐怖。现在的一声呼唤，感觉脊背上长出了密密麻麻的冰锥。阴森森的凉意窜遍全身。

仿佛杀人凶手此刻就在身后。

“我知道你在跟我赌气。你们那些小把戏也都是无用功。”奶奶低沉的话音中挟着怒意，“希望你听话一点，不要让我派人过去把你带回来。”

周如意抿紧嘴唇保持缄默。

奶奶大抵猜到了他现在的逆反心理正在逐渐膨胀，对症下药似的放轻语气：“如意，你不要让奶奶担心好不好？你知道奶奶很爱你。”

周如意垂下眼帘，话音低微：“奶奶，我不想回去……”

奶奶立即切换出另一个人格，全然没了上一句话的温柔。

“周如意，叛逆也要有个限度。周家给你最优渥的生活条件，给你铺好未来的路，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你知不知道，你的日常生活是别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这还不够吗？真要让周家，让你爷爷辛辛苦苦维持的周家脸面蒙羞吗？”

周如意在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不是因为逝去的爷爷，因为爷爷生前和爸爸一样，很讨厌他男身女相，对他的态度一直是不闻不问，去世的时候把一切遗产都规划一清二楚，留给他的只有周家偌大资产的万分之一。

他只觉得悲哀，从周家人脊梁里溢出的悲哀。这根散发着陈旧气味的骨头钉在每个周家人体内，腐朽生霉。

他深吸一口气，抽了张纸巾擦干眼泪，在心底告诫自己要坚强，忍住抽泣：“可是，奶奶，你从来没问过我的想法，也不在乎我的感受。”

“你什么都可以给我，除了开心。我知道你想让我以后的人生一路顺畅，但这是我的人生，我不想做数学天才，不想走后门，不想当周家人。”

说完，他挂断电话，利索地把号码拉进黑名单，把手机关机，扔到一边。趴在茶几上做深呼吸，憋回眼泪。

他觉得自己太任性了。可是如果不任性，就会一辈子活在奶奶的阴影下。所以他宁可任性也不屈从。

假如奶奶真派人来把他抓回去，他打算躲起来，躲到只有许闻松能找到的地方。

等心情平复了些，周如意打开电视播放搞笑动画片，听着声继续写卷子。

时间过得很慢。

他写完几张卷子，又点了个外卖，许闻松还是没回来。一等到直到天黑都不见人影。他洗完澡趴在沙发上看电视，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迷迷糊糊醒来时，漆黑寂静的客厅内亮着道光，眼前晃过一抹白色身影。

接着一张熟悉的脸蛋凑近他，带着浓重的室外寒气，嘴里呢喃着“怎么不盖被子”，把被子轻轻覆上他的身体。

周如意被挤得不太舒服，动了动身子改成侧睡，左手臂从沙发边垂到地毯上，迷茫地发出气音：“你忙完了？”

“嗯。”许闻松下巴搁在沙发上，定定地凝视他，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吃过了吗？”

“嗯。”

“你先睡我房间吧，天亮我再让人来打扫。”

“嗯……”

周如意胡乱应了一声，又沉沉睡了下去。

再次醒来时，窗外的麻雀一头撞上窗户，爪子挠刮玻璃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把周如意从朦胧睡梦中彻底唤醒。

他茫然地睁开眼，发现此刻置身陌生空间，疑惑时，闻到从被褥枕套间逸散的熟悉花香，立即反应过来这是许闻松的房间。

许闻松昨天回来得很晚，居然还有精力把他从客厅搬到房间里来。

他环顾一圈，目光从直通天花板的大书柜扫过，看到很多纯英文童话书和古诗词，又看到书桌上的相框，里面是一家三口。

照片里的许闻松大概不到十岁，左手抱着全国数学竞赛第一名奖杯，右手比剪刀手，夹在一对西装革履的年轻夫妻中间，矮矮小小的，稚气未脱的脸庞挂着浅浅的笑容。

周如意被幼年许闻松可爱到了。同时感叹，许闻松从小就这么优秀。

他对着照片傻乐许久，不紧不慢翻身下床，见自己的毛衣被整整齐齐叠在床尾，心中一动，决定也帮许闻松叠一次被子。

他穿好衣服下楼，一眼看到沙发上熟睡的许闻松，立马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拐进卫生间洗漱。

踏入瓷砖地板，突然脚一滑，一脑袋撞上镜子，疼得他捂着额头倒吸一口凉气，惊慌失色，猛回头看一眼许闻松。

沙发上的人一动不动。

看来许闻松是真的累坏了，这么大的动静都没把他吵醒。

周如意洗漱完毕，打算给许闻松做和昨天一样的三明治当早饭。小时候住在英国，早餐很单调，每天不是三明治就是焗豆子，想不会做都难。

刚做到一半，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许闻松带着薄荷牙膏的气味靠近，单手撑橱柜，歪着脑袋半阖眼，话音困倦沙哑：“我想到个词，不知道该不该说。”

周如意正挤着沙拉酱，闻言抬头看他：“你最好不说。”

“小鬼当家。”

许闻松不仅说了，还笑了。

“啧。”

周如意拿起一瓶辣酱，威胁性地瞪他。

“哈哈。”许闻松非但没阻止，还关切道，“这个很辣，小心沾到手上哦。”

周如意喉间一哽，放下辣酱，换了瓶炼乳：“齁死你。”

“好呀。”

周如意当然不会真干出害人的事。

在监工许闻松的目光注视下，周如意做好早餐端上桌。

“许闻松。”

用餐时，周如意心事重重地喊了一声。

“嗯？”

“昨天奶奶给我打电话了。”

许闻松动作一顿，有些忧虑地看着他，问：“怎么了？”

“奶奶让我回去。”

“那，你想回去吗？”

周如意毫不迟疑地摇摇头：“不想。”

“那就不回。”许闻松若有所思道，“不过我的地址很容易查到，如果奶奶想把你抓回家，估计今天就能找到这里。”

想到奶奶会干出侵犯别人**的事，周如意攥紧手里的叉子，坚定道：“如果真的找来了，我们报警。”

听到他面无表情地说出这句话，许闻松惊了一下，露出花痴脸：“你今天好帅啊。”

相比被夸可爱，夸帅更让他高兴。他绷不住扯起嘴角：“哼。”

“越来越像个大人了啊。”

看着许闻松欣慰的表情，周如意忍不住嘟囔一句：“我才不想当大人……”

明天除夕，照习俗要大扫除，许闻松计划着明天带他出门玩，顺便买点年货，所以今天提早大扫除。

周如意环顾一圈这栋两层带阁楼的大房子，看着许闻松挽起袖子，露出白花花的手臂，难以置信道：“你要自己打扫？”

许闻松歪歪脑袋，有点傻气：“嗯哼？”

“不是说要请家政吗？”

“还以为你睡着了没听到呢。”许闻松理直气壮道，“我正想拉着你锻炼一下身体。”

周如意无语凝噎，转身倒进沙发里，开始耍无赖：“不要。”

他长这么大只打扫过自己的房间。

“Kalyan……”

许闻松半跪在地毯上，把脸凑过来贴近他的耳朵，开始撒娇：“来吧来吧。”

“不。”

“如意……小如意……”

“不要。”

“不要这么无情嘛。”

“不。”

“Kalyan……打扫一个小时，我的手就任你处置一个小时，好不好？”

“……”

周如意缓缓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