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朗乾坤,青天白日。
祸从天降,防不胜防。
张顺听着那干净利索的店小二一张一合的小嘴里,吐出的话,瞬间一懵,
“客官,您好,一共十两三文。”
就算张顺之前没出过门,但去饭店吃饭的机会还是有的,就这点子吃食,就十两,抢劫啊。
张顺和他理论,惊动了店掌柜,那店掌柜小眼聚光,心里打定主意,这货要吃白食。
所以脸色就不好看了,但毕竟是经多见广之人,所以还是一脸和气的问起缘由。
当张顺又将自己的意思说了一遍时,店掌柜立马明白了,顿时满脸笑容的提醒:
“客官,你先别急,听我仔细道来,你这桌菜,别说十两了,就是二两都不到,先别急。你听我说,你看到你对面那一桌没?”
张顺顺着掌柜的一看,刚刚那个小瘦猴子,说是去找那几个上茅厕的人,这会儿竟然还没来,但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掌柜的一看知道他没明白,又接着说:
“刚刚那位客官说你是他兄弟,今天你请客,他们桌的酒席,你结账。”
得,这下,张顺瞬间明白,怪不得刚刚那家伙和自己胡扯了半天,那是让人家都以为他们是认识的啊。
兄弟?
我呸!
谁是你兄弟?
这下他知道一开始走的那几个,说是什么去茅厕,肯定也是借口了。脱口而出:
“可是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们。”
掌柜的和店小二面面相觑,也知道他招了别人的道儿,但自己赔了一桌上好的酒席,这亏岂能自己吃?
“那我可不管,反正这十两三文,今儿你付也得付,不付也得付。”
说着说着,一旁还钻出来几个彪形大汉。
看架势,张顺要是赖账,势必要挨一顿胖揍。
本来张顺没想赖账的,虽说自己吃个哑巴亏,但人在江湖,吃亏是福,这是大哥教给自己的。所以他根本没想赖账,但这店掌柜的欺人太甚,话说的不好听不说,竟然还弄出这么几个打手。
张顺一乐,起身将长条凳横在中间,施施然坐在上面,袍子一撩,微微一笑:
“掌柜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几时说过不付账了?”
掌柜的一听,也觉得自己过分了,挥手让那几人下去,陪着笑脸说:
“客官见谅,看客官这神态,就不是那种人。见怪见怪!”
张顺一看,更觉好笑,
“掌柜的,刚才我高兴,本想着付账,但你们不够意思,现在我不高兴了,不想付账了,你看怎么办呢?”
掌柜的一听,那个气啊,和着你是耍我们玩儿呢,刚想喊人抄家伙,
说时迟那时快,张顺上前一把抓住了掌柜的脖领子,人都未动,将那胖胖的家伙摁在桌子上,冲那些人叫道:
“要想让你们掌柜的活命,都乖乖的待那儿别动,惹毛了大爷,大爷的手一哆嗦,没准儿就……”
张顺说着在那掌柜的脖子上吹了一口气,吓得那胖家伙浑身发抖,肥肉乱颤。杀猪般嗷嗷乱叫:
“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张顺一看店里的人都走的差不多了,只余靠窗的那张桌子,旁边的人戴着顶斗篷,看不出长相,但此人身着灰布衣衫,身材矮小,起码得比自己矮一个头,但面对这边的打斗,竟然置若罔闻。如果这人不是瞎子聋子什么的,那就是个绝顶高人。
张顺没工夫搭理他,只对掌柜的说:
“你们做生意不都将就和气生财?有你这样对待客人的吗?你心里指定明白我是被他们那一伙人骗了,但你还执意让我掏钱,让我做这冤大头。告诉你,没门儿。我该付的,我一分都不会少你的。但不该我花的钱,我一个子儿都不会给你。 ”
“好!”
嗯?
张顺一愣,这个声音怎么有点耳熟呢?
他偏头看了看,那带斗篷的人并未转身,但那叫好声也确实是从她那边传来的。估计那人是不想掺和进来,但那声‘好’又……
不等张顺做出反应,那掌柜的立马点头:
“好好好,只要爷爷愿意,怎么着都行,您就是不给我们银子,我也认了,但求高抬贵手,放过我吧。我家中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两三岁的幼儿,靠我养活啊……”
一旁的店小二也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心说,你有没有老母我不管,你还欠我四个月的工钱,怎么能让你就这么死了?
张顺一看,吓也吓得差不多了,见好就收吧。从怀里拍出一锭银子,冲那掌柜的说:
“他们不仁,我不能不义,这里是十两银子,另外的三文,我确实没有,就当你请我喝碗茶了。”
他将那胖乎乎的脑袋往后一推,抬脚走人。留下一众愣愣的看着那潇洒不羁的背影,面面相觑,店小二小声说:
“掌柜的,这人好生奇怪啊。”
掌柜的摸了摸后脑勺,后怕地说:
“奇不奇怪,咱不管,只要我这脑袋还在,今天就是赚了啊。小二啊,这银子就当你的工钱了,剩下的请兄弟们喝酒吧,就当压惊。”
看着掌柜的晃晃悠悠的走进后房,店小二拿着那锭银子,恍如做梦。眼里冒出星星,天那,那位客官真是好人啊。
等他们回过头再找那位带斗篷的人时,哪还有人的影子。可他明明记得那人还没付账啊,急匆匆去找掌柜的,哪知道,掌柜的竟然在拜佛,听到这个在以前来说是天大的事儿,居然摇摇头,说算了。
真是奇怪啊!
而张顺更是觉得奇怪,他从饭馆一路走来,老是觉得后面有人跟着自己。等回头看时,却什么也没有。真是怪哉。
暗觉好笑,难道是自己连日找小兮找的神思都恍惚了?
所以也就没当回事儿。
一路走来,这一日正好来到郓城县。
还别说,这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还挺繁华。张顺也不知从何问起,恰好肚子饿了,所以就就近找了家酒楼。天大地大,肚子最大。吃饱了才好找宋哥哥,然后让他指点迷津。
这家酒楼名曰:
“仙客来”。
甚是有趣,估计这掌柜的是爱花之人。张顺本不知这些个花花草草,但是那位安神医,却是个中高手,虽说花草多以药物为主。但也有些个漂亮的,没事儿的时候,他总会去他那儿转转。有一盆,是那老头儿最宝贝的,几乎不让他看,摸更是甭想,他说那是他的一位朋友交给他代为保管的,好像是什么‘美人脸’。
他还一度嘲笑他老了老了还不正经。
而当张顺坐在桌子上开始吃饭的时候,并不知道远在千里的张家滩,正上演着一出‘葬花词’。
史进那日被安老头儿弄到家里后,就高烧不止,呓语不断,一会儿:
小兮……小兮……
一会儿:
武松……杀了他……
要么就是:
小兮……快跑……西门庆来了……
把个老头儿累坏了,哼哼着:
“要不是我老头儿坚持只要治了,就必须治好的美德,早就将你丢进荷花江里了。让你和你那什么小兮作伴儿。”
又一寻思:
“不对啊,那小顺子说埋了的那人有可能不是那什么小兮啊。哼,这下好了,你想和人家做伴儿,人家还不想……呃……”
一直碎碎念的老头儿被突然睁开眼的史进一把掐住了咽喉,那双眼睛委实漂亮,却也着实让老头儿心惊胆战,这家伙难道是诈尸了?
呸呸呸,他是神医,怎么还信这些个?仔细一寻思就想通其中关节。连连摆手:
“你有话……慢慢说……”
陡然醒来的史进也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他这是怎么了?好像是这个老头儿救了自己,看着史进瞬间有些迷蒙的眼神儿,老头儿瞬间了然,刚刚那是心里本能的反应,这下才是正常的。他顺了顺气儿,缓了缓,上前让他躺下,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号了号脉。只觉奇怪,他为史进治病已经过了两个月了,查出他始终时好时坏,原因就是有股浊气横在心口,导致血脉不通,精神不济。
他试了好多种方法,都未见奇效。张衡都觉得已经医治无望了,劝他别治了。但安老头儿有个怪脾气,就是不能质疑他的医术。为此还将张衡臭骂了一顿。
哪想到那天他从‘小兮’的墓地那儿回来,就一直发高烧,这看似危险,但本着死马当活马医,安老头儿给他下了一剂猛药。这味药,他先前一直犹疑未定,就是怕他有个意外,但现在看来,这家伙是不想活了,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再不定夺,错过时机,恐怕大罗神仙都难救。
所以,安老头儿在菩萨面前拜了拜,吩咐小童熬药,他开始施针。
就这样整整一个晚上,师徒二人一刻未敢放松,直到天蒙蒙亮,救治才算结束。小童早累瘫了,就睡在熬药的灶前。
他不放心未敢离开半步,哪知道这史进这下好像彻底睡过去了,一连三天都未醒转,把老头儿急得团团转,这不才有了刚开始的碎碎念。也不知道是救治有了效果,还是这小兮俩字儿起了作用,反正是史进醒了。
老头儿后怕不已,心说你醒就醒了,差点没把老汉我掐死。但你又不能和你一个病人计较。
哪知道他不跟人计较,人家却不买账了,史进看着老头儿,又瞧了瞧周围,很是费解的问:
“这是哪里?”
小童也醒了,看到这儿,悄悄问师傅:
“师父,他是不是傻了啊?”
老头儿摸着胡子一脸担忧,冲他叫:
“史进?史进?”
哪知道面前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
“史进是谁?你叫谁呢?”
呃,师徒二人顿时迷糊。
更想不到的是这家伙似乎一想事情就头疼,在二人眼睁睁的注视下再次倒下。
小童都快放弃了,这一天天的还让不让人消停了。哪知道安老头儿却说这是好事儿,这是身子虚的表现,让小童去找张衡杀几只老母鸡,再加上自己配的药,炖上,吃个十来只,保准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就这样,史进但凡醒了,小童就喂他鸡,一直到吃了十八只,史进终于爆发了,估计是吃多了鸡肉,脾气也见长。
终于在一个细雨霏霏的早上,将小童端来的鸡肉挥到地上,
“小孩儿,给我把那老头儿叫来!”
小童忙不迭的奔向后院,
“师父,师父,鸡肉见效了,鸡肉见效了……他好了。”
哪成想,师父并未回答,两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背后,手里的花锄,吧嗒掉到地上。
小童直感觉有股子杀气从背后传来,后脖颈子阴风阵阵,头都没回,直接窜到了师父背后。从一边偷偷观瞧,但见史进:
披头散发,倒是红光满面,估计是鸡吃多了,白色袍子还是之前穿过的,早已污迹斑斑,浑身的气势让其发丝无风而动。在阴雨绵绵的早上,简直就是早起的鬼。吓得小童差点瘫到地上,死死揪住师父的衣服。
老头儿也不知道这家伙抽了什么风,大清早的不睡觉乱彪煞气。
“史进,你怎么了?身体好了吗?”
似乎听到人的说话声,他才逐渐放松,等定睛看清面前的老头儿时,又恢复了以往的痞性,往一旁的躺椅上一歪,冲他们说:
“老头儿,我要洗澡,赶紧给我弄洗澡水,还有给我找身衣服,身上臭死了,你们就知道给我喂药,喂鸡,就不知道给我换身衣服?”
看着那在躺椅上一摇一摇的赖皮,老头儿和小童都傻了。
“还不去?你那些花儿似乎都不错,我要是不高兴,给你弄死个一盆两盆的……”
“快去,快去!”
老头儿忙不迭的让小童去了,这时,花房内只剩下二人,史进也不兜圈子了:
“告诉我,小兮在哪儿?”
老头儿一激灵,终究是该来的早晚要来,别看自己救了他的命,似乎这家伙是个忘恩负义的主儿。
见他不说话,史进也不急,装作起身不稳,直接踢倒了旁边的一盆蝴蝶兰。老头儿嘴角抽抽着,还未及说话,那货嘴里嚷嚷着:
“哎呀,起猛了,起猛了,哎哟……老头儿,你的花怎么都不好好放,还是我来帮你吧。”
老头儿还没来得及阻止,那货已经开始了新一轮的‘辣手摧花’,老头儿护得了这个,保不了那个,眼见着好好的花房被史进祸害的一片狼藉,似乎只剩下墙角的一盆,葱翠欲滴的,暗自成春的,火红艳丽的,花香四溢的,见之爱之的‘玉蝴蝶’了,二人都发现了这一点,老头儿一个箭步窜上去,却还是晚了一步,
只见史进单手抓住话的根部,似乎一个抖动就会让它‘香消玉殒’。
老头儿的声儿都不对了:
“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啊!那不是老朽的啊,那是别人寄养在此处的,世间仅有此一株,你若毁了,就没了啊……”
听着老头儿期期艾艾的祈求,史进冲他邪魅一笑:
“没了?”
老头儿现在才发现这史进端的是相貌堂堂,但那俊俏里总有几分诡异,透着让人不寒而栗,机械的点点头,冲史进苦苦哀求:
“史进,九纹龙啊,你也算是号人物,怎能和这些个花儿过意不去不是……”
“好,那就说!”
老头儿一愣,于是娓娓道来,于是史进在听到他们抬进来一具尸首时,坏了。
看着那齐齐而断的断面,老头儿的心在滴血,那半截犹在史进手里,瞬间不复刚才生机的宝贝疙瘩,老头儿踉跄着上前,就要拼命,哪知道史进并未就此罢休,拿着花的右手伸到一边,揪着小老汉儿的衣服,哑着嗓子说:
“你只管告诉我,小兮到底死没死?”
老头儿敢确定,那个死字,绝对是史进咬着牙问的,哎,算了,也是个可怜人,老头儿突然就原谅了他的鲁莽,就把张顺的推断告诉了他。
哪知道史进听完,立马手上使力,银牙紧咬,蹦出几个字:
“西门庆……又是你……”
完了,完了,老头儿看着成段状的枝子从他手里落下,一颗心沉到了底儿……
这厢,张顺上了二楼,拣了个靠窗的位子,店小二早跟着上来,他吩咐了几个小菜,就端起了茶碗,边喝边观察着周围。
这家酒楼不小,生意看着也挺红火,但大家的注意力似乎都不在吃东西上,个个伸长了脑袋往三楼上看。这倒让他也起了好奇心,随着众人的目光往上看去。
就在这时,楼上响起了一段琵琶的曲子,哀婉动人,楚楚可怜,听得大家都纷纷叹息,张顺是个打渔的,哪懂什么琵琶,只是觉得好听,让人很是难过的样子。罢了,还是吃东西,这会儿店小二已经将他要的饭菜端了上来,一边端还一边抹眼泪儿。
张顺觉得甚是有趣,就打趣道:
“怎么小二哥,也是个风雅之人?”
店小二一看张顺调笑的样子,顿时有了倾诉的**,
“客官,您可真行,人家都弹成那样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张顺一听,更觉有意思,
“你知道楼上的人是谁?”
店小二摆上最后一盆汤:
“那咋不知道,谈曲儿的可是我们这儿有名的卖唱女,名叫阎婆惜。”
听到他的话,一旁的人似乎也想听听,店小二估计很少被人这么瞩目,所以也来了劲儿,又跑到对面桌儿说:
“客官,您不知道,我们这地方吧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要说长得好看的,那也不是没有,可这位阎姑娘,那可真是……好看,可惜啊,家世不好,爹死了,剩下孤儿寡母的,没人养活,这才投奔到这儿的亲戚家,哪知道,这亲戚一家早搬走了。无处安身,只好出来卖唱,还别说这琵琶,人家弹的是真好听,嗓子也好。隔三差五的来这儿唱几出,还真有那行好的,打赏几个。娘儿俩勉强度日。”
大家听罢都纷纷点头,心说还是好人多啊,哪知道店小二眉头一皱,事情就变了:
“可你们也知道,现在的世道……”他似乎害怕人听见,就小声说道:
“前几日有个地痞,来我们这儿喝酒,就看上了这阎姑娘非得逼着人家去给他做小。”
大家一阵唏嘘,
“可惜啊可惜!”
店小二又跑到张顺这边:
“客官,你是不知道,这人家里都娶了七八房了,抢回去逼死了不少了都。这姑娘哪肯愿意,就在这里,那姑娘眼看着就要往柱子上撞……”
张顺一笑:
“看来,是有人救了她?”
店小二立刻拍马屁:
“客官英明啊,果然是有人救了。”
其他人都在猜这人是谁,张顺说:
“我若没猜错,这人恐怕就在楼上吧。”
店小二一听,两眼放光:
“客官,真乃神人啊,可不,那位救她之人,不是别人,就是我们这儿有名的及时雨,宋江宋公明!”
啪嗒,张顺本来端起的茶碗掉到了桌子上,他本无心此事,只当是个故事,英雄救美,美人感恩倾心英雄,从此美人英雄双宿双飞。到底美人是想找个依靠,还是真心的,都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他只想吃完饭,赶紧走人,还急着去找宋江。
哪成想,这店小二竟然说这楼上的英雄就是自己踏破铁鞋要找之人。
这……这还……真是……
张顺头大了。一旁有个声音:
“她专门挑这个酒楼答谢恩人,想必也是想让你们给她做个见证吧。及时雨如果不答应,可就……”
店小二一听,赶紧问:
“那就怎么样?”
那声音又传来:
“呵呵,此时二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你这地儿又不是青楼,她也非风尘女子,这要是传出去,你让人家一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如何嫁人?”
众人一听,纷纷附和点头,张顺登时拍案而起,冲那之人急急走去。
他若听的不差,这说话之人就是那日他被骗付酒钱之时叫好之人,如今他的斗篷依旧,依旧灰布衣衫,却莫名的让他有点熟悉感。只因这说话的声音,和这说话的腔调,都像极了一个人。
似乎没想到他会过来,那人立马从店小二一旁错身而过,留下一句:
“饭钱找他要。”
张顺那个气啊,我这是招谁惹谁了,这一个两个的都让我付钱。但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掏出块银子丢给店小二就紧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