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德禄捂着心口,被他这“不成熟”的侄女一通抢白,差点没背过气去。
“哎,二叔你怎么了?是累了吗?我这有药,您要不吃两粒缓缓?”
康涟洏一脸关切地走近他。因为“着急”,“不小心”踢到了康小辉的小腿,疼得他原地跳起,暴吼出优美的中国话。
“没事没事。你别瞎忙活了,坐那儿吧。”
康德禄瞧着儿子痛苦的表情,暗恨,面上还保持着和气:“可能也是平时替你家操心太多了,心力跟不上了。只盼着你们兄妹俩能争点气懂点事儿,让我们几个老的省省心。”
“好的二叔。”康涟洏笑眯眯地应着,怡然自得地喝了口矿泉水。“那我等下就在您这儿蹭个中饭,省得顶着大日头来回跑了。”
“啊?为什么要吃饭?”康德禄愣了下,心里直犯嘀咕。
这丫头是换了个芯子吗?往时见到自己跟儿子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现在怎么变成了笑面虎?
“因为饿呀。吃完饭还得好好跟您学管账、花钱呢。”
康·笑面虎·涟洏天真地歪歪脑袋,“二叔,哥,我随便吃点牛肉啊,鱼虾的就行,你们千万别破费。”
父子俩不会做饭,长年买着吃,且顿顿不缺硬菜。这些年的饭菜钱,至少有六成是她家出的。
“哈哈丫头,饭二叔管够,不过教你是不成了。真想学管账,你得找会计去。最不济也得找个有证的。说实话,我这管钱的法子,都是老路子、笨办法,不适合你们年轻人。”
康德禄口中打着哈哈,三角眼闪出精光和挑衅。意思很明显,他就要拖着,拖到不用把钱退还给大哥家。
“那二叔你有会计证吗?我记得你以前在乡财政所干过呢。”康涟洏不受这刺激,依旧笑眯眯的。
“没有。年代久远了,那时候不像现在这么正规。”
康德禄脸色一板,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他年轻时确实在乡财政所做会计,不过是合同工。但所长对他不错,还允诺只要他拿到证,一定想办法给他解决编制。
可惜他自己不争气,不但不上进,还沾上了赌。最后丢了工作,气走了老婆,留下来的儿子也被养歪了。
“哎呀,那您的遗憾就由我弥补了。”康涟洏百感交集地一叹:“我的会计证刚下来,可以用年轻人的方式管钱了呢。”
“你这死丫--”
康德禄装不下去了,脸孔一黑,就奔过去抓康涟洏。
虚掩的铁门猛地被撞开,两个男人狼狈地跑进来,跟被警察追赶的小偷似的,四下里逃窜。有一个还慌不择路地扎进了鸡窝里。
“哎,老张,你们这什么情况?被狗撵了?”
这两个人都是康德禄的牌搭子。更确切点说,是赌友,还有一起蹲过拘留所的交情。
“是狗,警犬!”
老张边说边扯下康德禄拉着鸡笼门的手,把门带紧,又把掀起的挡雨布拽下来,缩着身体把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果然下一秒,院子外就传来嘹亮的狗吠声,听着还不止一只。
三四个穿着制服的男人牵着两条大狼狗追进院子,狗身上也披了带着警徽的马甲,格外威风。
康德禄看着几张陌生的面孔,愣了下,含笑朝前头的中年男人迎过去。“戚所长,什么大案子劳您亲自带队行动?这几位是新来的兄弟吗?都辛苦了。这大热天的,快进屋吹吹空调喝点冷饮吧。”
“出任务呢,别嘻嘻哈哈的!我可不是老黄。”
戚所长板着脸推开他的手,指指身后的几人。“这几位县局的同志带了逮捕令来,要抓两名疑犯,请所里协助。你们作为乡民,也要配合公安维护一方安宁,绝不能干窝藏包庇的糊涂事!”
“疑犯?张叔,哦不,张志他们犯了什么案啊?戚所长,您放心,我们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肯定不会包庇罪犯的。”
康小辉毕竟年轻,比他爸脑子转得快。这时已经一边指着鸡笼和粮仓供出嫌犯躲藏地,一边紧紧拉住了他爸。生怕他一时意气,护着狐朋狗友。
几名警员立刻牵着狗过去。一阵鸡飞狗跳之后,把人反扣着手按到了地上。
动静惊动了院外来往的乡民,大家很快聚集起一堆,挤在门外议论纷纷。
“咦,康二叔家发生什么事了?”叶钦泽和朋友经过,诧异地透过人缝往里看。
马上有人搭话:“小泽今天休班吗?好像有两个嫌犯逃到康二院里了,警察带了警犬抓人呢。”
“是啊是啊,听说还是县里来的人,阵仗不小。哦对了,康二的侄女儿也在,你们俩不是一向玩得好吗?她身体不好,会不会被吓到?”
另一个人的话音未落,叶钦泽就挤开人群冲了进去。“涟涟,涟涟你没事吧?”
“小叶,你来了也好,照顾着点康家闺女。”
戚所长摆手示意门口的小民警放人进来。
里头的县局刑警望见了叶钦泽和他身后的年轻男人,迈步过来:“陈律师,叶医生,挺巧啊,哪都能碰到你们。”
县城就这么大,几人平常因为工作关系来往颇多,也算老熟人了。
“李队,您怎么得空下来?”叶钦泽微愕地跟人握了握手,不住地往康涟洏那边看。
“放心,小姑娘机灵,躲得可远了。”
李队长拍拍他的肩,扬扬下巴让他过去,转而同陈律师说话:“陈律,又有案子要接了。估摸着还不是一件两件。”
陈律师疑惑地看向地上脏乱的两人,“现在治安案件都需要这么硬核地处理了?”
“是治安案件就好了,省得我操心。”
李队长捏了捏眉心,让手下把嫌犯先押回车上。
张志被两名警员从地上薅起来,突然抬腿踹了近旁的康德禄一脚,呸掉糊了一嘴的树叶尘土,高声叫骂:“好你个康老二,平时跟我称兄道弟的,事到临头就二话不说地出卖我!告诉你,老子干的事,你也没少干!老子就在牢里等着跟你叙旧!”
后面就被警员呵斥着住了嘴,先押回车上去了。
康德禄被他这一骂,却着实吓到了。
他跟张志几个平日里偷鸡摸狗的缺德事儿没少干,打擦边球的也不少。听公安的意思,这东西是犯了刑事案件了,八成要判刑。不是像以前那样,简单地蹲几天拘留所就能掀过去的。
他脑海中飞快地回忆着自己干的各种破烂事,虚虚地笑问:“同志,他俩这事跟我家可没关系,您一定要明察秋毫啊。”
李队长斜了他一眼,“跟你有关系,你还能站这儿?”
陈律师职业习惯使然,观察着他的神色,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里的怯惧与同情。
同情康德禄,怯惧谁呢?把这样的瘪三整得让人同情的某位大人物?
陈律师皱着眉思索,朝那边将康涟洏护在身后的好友望去。
眼前的事态,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几人的计划。先前他们只是跟派出所里熟识的民警通了通气,想借着派出所抓小偷的东风来唬一唬康德禄爷俩,也不确定要唬几次才能诈回康学妹家被侵吞的那笔钱。
而现在,县公安直接来了人,还是刑警队队长带的队,雷厉风行地直接抓人,准备投入监狱的那种架势。
不管走向还是结果,都不在他们的能力范围之内。
这边,戚所长已经吩咐下属开了院门,举着大喇叭招呼围观的乡民们进来。“既然大伙儿今天都在,那就择日不如撞日,正好给大家来个普法宣传。既是教大家懂得维护自己的财产权益,也是配合上面的最新部署。”
乡民们拿了传单,有惊讶有愤怒,议论纷纷。
“哎哟,原来拿着别人的钱不还,不仅是耍无赖,还要负刑事责任的。”
“这个什么侵占罪,听起来很严重啊。我得赶紧想想,我是不是帮亲戚朋友的暂时收了什么款项,转头就忘了交还。”
“看来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啊。你看这案例里写的,哥哥把弟弟给告了,弟弟不但要还钱,还得坐牢,两家三辈的情谊也都破裂了。”
“那怨谁?只能怨弟弟贪婪无德,不是自己的钱财还占着不放。我要有这种家人,我也跟他闹翻!”
康德禄捏着传单,听着乡民们的讨论声,心口泛起凉意。
戚所长又揪着他说话:“二子,今天借你这场地搞了个普法宣传,以后你也得遵纪守法知道吗?上头的领导和乡亲们可都看着呢,你要是不带头作表率,那就是打我的脸。谁让老子没面子,老子就让他没里子!”
“那是当然,当然的。我一定积极学法,全力配合政府的工作。”
康德禄讪讪地应着,下意识去看康涟洏。
这丫头,贼精贼精的,这会儿如果牙尖嘴利地告上他一状,他恐怕一时都没法脱身,钱更是赖不掉。
戚所长顺着他的视线一瞧,眼睛一亮:“哎哟,大学生回来了!我都忘了暑假这时节了。这不是最佳的普法志愿者吗?康丫头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