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当日,宋凛川陪双亲在家吃了午饭,然后驱车回老宅看望奶奶。
车子停稳,宋凛川没有立刻打开车门,而是望着花园里起身迎过来的年轻女子,冷笑了一声:“爸妈,安家的家教真不错,教出来的女儿格外恪守传统美德。敬老都敬到别人家里来了。”
宋全斌看了眼妻子,交代儿子:“她的心思,我们都清楚,你奶奶心里也有数。待会儿你说话注意点儿,别影响了老人家的好心情。”
“奶奶心里越是有数,越是厌烦这种没数的人,哪里还有好心情?我自然也不用怕影响她了。”
宋凛川说着已经照顾父母下了车,锁上,绕到一旁的小径,大步前行。
安潋滟生生地被隔在灌溉渠对面的大道上,在和他擦肩的瞬间停住,软声招呼:“凛川哥--”
后面的字立刻在宋凛川寒冽的眼神下消了音。“宋,宋大哥,端午快乐。”
宋凛川垂眸看了眼她穿着高跟鞋的脚。
在投怀送抱的速度下急刹车,多少会扭到吧?
收回视线,似笑非笑道:“端午主祭祀,辅团圆,旨在弘扬传统非物质文化,宜祝安康。多亏前阵子到我的船厂参观的小红领巾们特意提醒,我才没在外人面前闹笑话。”
这是在讽刺她,文化底蕴连小学生都不如?还暗指她是外人。
安潋滟讪讪地笑,惯常的矜持优雅几乎维持不住。
不过在望见走近的父母时,又挺直了腰杆,恢复了恬淡清高的表情。
“宋兄,嫂子,你们才来呀。我们都带着莲儿陪老太太唠了半天嗑了。”安百业呲出一口黄牙,离宋全斌尚有半米的距离,肚子都快擦到人的衣服了。
“是啊是啊。本来我们都打算告辞了,莲儿非说要等到你们过来,打了招呼再走。唉,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死心眼了。”
茹嬿更不见外,极其自然地搂住傅风华的手臂。“也怨不得孩子坚持。傅家姐姐你看,书上说的‘郎才女貌’,可不就是这样吗?也不知道两个年轻人说了什么悄悄话,脸都红了。”
“哎呀,这天儿是真热。我就走这么一小段路,脸也晒红了。儿子快来给妈撑伞。”
傅风华拿丝帕扇着风,趁机摆脱茹嬿的箍制。“计划赶不上变化。我们出发挺早,到得晚,是因为路上车太多,堵得死死的。”
“没错。不过看见安叔一家,我便觉得交通堵塞什么的都没那么糟心了。”
宋凛川接过话,淡笑着看向安百业:“安叔,您是靠运输起家的,不知道我是否方便请教您一个问题?”
“瞧你这话说的!跟安叔还这么客气,跟外人似的。不过我那家小运输公司,在你那些产业面前就是只小蚂蚁,少不得要你多帮衬呐!”安百业乐呵呵地伸手想拍宋凛川的肩,满脸得色。
可惜身高不够,被宋凛川轻巧避开。“交通堵死的原因是车太多。类比推理,心眼太死的原因,是不是心思太多?”
安百业顿时噎住,漾着红光的脸慢慢涨成猪肝色。
宋凛川勾了勾唇角,无辜地看向茹嬿:“茹姨刚刚不是这么说安小姐的吗?或许是我理解有误?”
茹嬿僵硬地笑了下,不敢再把他的话往关心自己女儿的方向扯,只是暗地里捏了下女儿的手。
安潋滟立刻拧眉,按住胸口。
茹嬿刚准备开口关(表)切(演),傅风华先惊叫出声:“哎呀,莲儿又不舒服了吗?赶紧到那边树荫下坐着缓缓。这万一晕倒在这儿,摔进水沟里,沾了一身泥浆,可怎么办呢?唉,心脏不好,就不要想些有的没的了。”
宋全斌在一旁似是听不下去了,不赞同地啧了声:“儿子年轻不懂事,你怎么也口无遮拦的。让外人笑话!等下妈要训导你,我都没理由偏向你了。”
“不要你偏袒,妈一向站在我这边,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妈!”
傅风华前一秒还对丈夫横眉冷对,后一秒便亲热地迎向前方走近的老太太。“您怎么自己过来了?也不让人陪着。累不累?”
“就这几步路有什么累的?我怕我再不过来,你们就直接在这儿说到吃晚饭的点了。”宋家老夫人腰直背挺,身量虽然不高,却毫无佝偻之态,很是精神。
“奶奶,我们不请自来,确实唐突了。宋大哥没说什么,您千万别怪他。”安潋滟依旧捂着心口扮演病西施,但丝毫不耽误她一脸自责地抢话。
宋凛川乜她一眼,扶住自己奶奶。“宋老夫人好,看您身体无碍、口齿清晰、思维敏捷,我们就放心了。既然您过来这边了,那我们就省一段路。在这儿跟您问声好,就告辞。不多劳累您招待,更不敢打扰您阖家团聚。”
“臭小子!又抽的哪门子邪风?你们走了,我个孤老婆子跟谁团聚去?大过节的,还拿你奶奶开涮!”
宋老夫人眼睛一瞪,便给了孙子一记老拳。不过心里疼爱孙子,自是不痛不痒的。
宋凛川像是乍然惊醒般,挣了挣眼角。“原来您是我奶奶,跟我们仨是一家人呐!我刚才瞧见您跟安叔他们有说有笑的,还以为我们才是外人呢。哎哟,我这脑子给堵车闹的,有点晕乎。”
“哈哈,一阵子没见,世侄更幽默了。老太太,您可真有福气。就是不知道,我们莲儿有没有荣幸,能跟着世侄一起,给您增福添寿啊!”
“那可不成。都说祸福自有定数。儿孙把福气给了我,他们自己怎么经得过人生的风雨?我老太婆可不敢这么造孽。”
“呵呵,还是您想得深,是我浅薄了。”
心思浅薄,脸皮却厚比城墙了。
宋凛川冷睨着毫无离开自觉、腆着脸重新入座的安家三口,耐心彻底告罄。
他给邻座的父亲悄悄地递了个眼色,便取出手机,自顾自地忙碌起来。
宋全斌会意,又听了一两分钟安氏夫妇卖力推销女儿的车轱辘话,再瞧瞧一旁状似端庄娴静、眉目间却掩不住贪婪之色的年轻女孩儿,暗叹着摇头,打断安百业:“安老弟,公司最近怎么样?营业额比第一季度增长了多少?”
安百业得意洋洋的脸顿时僵住,神情变得尴尬:“行业竞争大,市场衰退,对手又盯得紧。公司情况偶有起伏,也不是我能控制的。”
说着偷瞄了眼宋凛川。
其实他最想说,有人一直在暗中使绊子,阻碍公司的发展。并且他怀疑此人就是您家少爷,但他没有证据。
宋全斌点头表示理解:“商场如战场,转眼间风云突变、胜负逆转。比如迅捷运业,去年都破产重整了,没想到一个星期之内获得了巨额注资,加之断腕改革、上下一心,竟然在短短半年里就摆脱危机、重回头部行业阵营。这一场翻身仗,打得着实漂亮!”
安百业望着他一脸激赏的笑,连勉强陪笑都做不到。心里更是叫骂起来。“宋兄,你不是潜心做研究吗?怎么还有空关心生意场的事呢?我记得去年新闻上说,你带领团队开展新的导弹系统研究来着。这也半年了,是不是也跟迅捷一样,有了什么漂亮的实绩啊?”
他话音还没落,手中的瓷杯就毫无预兆地碎裂。热水蓦地洒了他满手满腿,烫得他惊叫着跳起身。
宋凛川也跟着站起身。却不是去关切安百业,而是仔细地查看了落在他脚边的碎片,然后沉着脸唤过不远处的守拙。“你现在立刻去取一下防弹衣和防弹头盔。”
“怎,怎么了?刚才这杯子是被枪打破的?”
安家三口人马上慌了,面面相觑。
“没事,只是一个提醒而已。可能安叔的话越界了。”宋凛川笑了下,看向大惊失色的茹嬿母女俩。“茹姨不用担心,虽然我们家没为外人准备多余的护具,但父亲和我的可以给你们用。”
随即又转向安百业,“安叔也不用过于担心。只要把这个话题翻过去就无碍。”
“是呢是呢。安先生稍等,我已经让佣人去泡新茶了。对了,我马上要去安排晚饭。不知道三位有什么偏好或者忌口的?”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就是过来看望一下老太太,给老太太带点营养品。家里的老太太也等着我们吃团圆饭呢。这就告辞了。”
安百业连连对着管家摆手,然后边打电话给司机边带着妻女飞快地走远,连招呼都来不及打,更忘了先前诚挚恳切地要陪宋老夫人用晚餐的坚定决心。
宋凛川垂眸看着手机,轻笑出声。头上立刻得到宋老夫人的一记巴掌赏。当然是重重举起,轻轻落下。“臭小子,都快三十的人了,还这么调皮!”
“表哥快四十了,比我还爱捉弄人。我这不是有样学样吗?您要教训,也该教训他才是。”宋凛川继续专注地盯着手机,笑得更大声。
傅风华扶着宋老夫人重新坐下,“妈,川儿这可不是调皮。您肯定早看出来了,那家子是来碰触我们家的底线呢。如果这次让他们的想法得逞了,后面您就不得清净了。”
“唉,安家的心思,我怎么会看不明白呢?”宋老夫人轻叹一声:“只是我没想到这家子越来越不像话。当年我们几个老封建的约定,如今看着便成了川儿的枷锁了。看看,吓了人家一下,让人吃了点闷亏,就这般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