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抛妻弃子之人,也配称父吗?”
张钤的声音冷冷的,徐稚棠感受到他的不悦,没有再追问下去。
她聚精会神盯着平台上胡姬灵动轻敏的舞步,耳畔响起人声∶“胡姬跳舞好看吗?”
“好看。”徐稚棠认真地点头道。
“胡姬好看?还是这些小郎君好看?”那人继续问道。
“自然是胡……”徐稚棠反应过来,这人声音有点像她母亲的声音。
待徐稚棠稍稍转首,低头看去,母亲站在张钤身旁,正用手拍着自己不小心踩在张钤衣袖上的脚印。
“阿娘……我……他……啊……你听我解……解……解释……”徐稚棠语无伦次,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个时辰,母亲应该在怀橘书院啊。
萧夫人早已见惯自家小女儿的顽劣,一个犀利的眼刀甩出去,示意徐稚棠赶紧从张钤肩上下来。
“有何好解释?又想赖到你爷爷身上不成?张钤是你爷爷给你请的老师,哪有学生骑在老师头上的?”
徐稚棠双脚落地,向萧夫人规规矩矩行完礼后,嘟囔道∶“我又没骑老师头上,谁教您将我生的这么矮,想看看院墙那边的风光,只能借老师肩膀用一用了。”
张钤正朝萧夫人躬身作揖,他点头附和徐稚棠的话道∶“夫人,令媛确实客客气气地请学生将肩膀借她一用。”
萧夫人温和的目光落在张钤的右手腕上,等她再看徐稚棠时,眼神立刻严厉起来。
“张钤,我家这小孽障最会说些花言巧语哄人了,你下次莫被她骗了。你这孩子老实,被她欺负了也只会为她说好话。”
“老实?”徐稚棠疑惑地瞥了一眼此刻“温良恭俭让”齐备的张钤,她差点绷不住要笑出声来,张钤要是老实人的话,那刑部大牢里关的那些杀人放火的死囚都是大善人了。
徐稚棠的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一声。
萧夫人本想责备小女儿的话到了嘴边又咽回肚里,“小野,先去吃饭。”
“好。”徐稚棠没想到今日母亲竟然没有对她发火。
“吃完饭随我去书院,日后我在哪里吃住,你就在哪里吃住。”萧夫人继续道。
徐稚棠惊愕地望着她母亲,只盼着是自己听错了。
“阿娘,您天天那么忙,我还是不给您到书院里添麻烦了。”
“不麻烦,正好书院准备开办女学堂,平日同你玩的好的那些小女郎都来上课,你就别留在家里祸害你爷爷堂兄他们了。”萧夫人又对张钤道∶“你教小野着实大材小用,不如到书院来给清风堂的学生们讲课。”
“多谢夫人相邀,可学生只想教斫琴。”张钤回道。
萧夫人又瞅了一眼张钤的右手腕,“那你继续教小野斫琴,上课地点换成书院的明月楼。我与你老师吴阁老商议过,打算请江南的李仲春老先生来治你的手伤,你闲暇时便在书院温书休养,不可太操劳了。”
徐稚棠的肚子又“咕”了一声,她抿唇朝自己母亲尴尬一笑。
萧夫人让跟在身后的一个丫鬟打开手里拎的食盒,拈出一枚鲜肉小烧饼递给徐稚棠。
“做给你饭后吃的小点心,先喂一个到肚子里面,但约法三章在先,不能光吃零嘴不吃饭,长不高的。”
萧夫人又拈出一个鲜肉小烧饼递给张钤,“将就吃,不比你母亲的手艺。”
徐稚棠两三口就吃完了手里的鲜肉小烧饼,还想再要一个,又怕被母亲唠叨,她拍了一下张钤的肩膀,“走吧,去你姑姑院里吃饭。”
萧夫人问道∶“小野,你二婶院中有客,怎不去那里陪客用饭?”
徐稚棠∶“现下去二婶院里,可不是上赶着让老王妃们和永宁大长公主挑我吗?亲戚家的女孩儿们还不够她们挑吗?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萧夫人明白小女儿的意思,其实她早留意过小女儿的未来夫婿人选,本来相中了张钤,被吴阁老抢先一步定下张钤与他家侄孙女的婚约。
将小女儿的终身定到皇亲国戚家中,她并不看好。这些人家规矩繁琐,小女儿不像大女儿那般听话懂事,嫁到这种人家是要吃大苦头的。
“什么挑不挑的,不过是长辈们喜欢瞧你们这些年轻的小女郎。”萧夫人捋顺徐稚棠额前的碎发,“你二婶院里的是客,张钤也是客。去吧去吧,随张钤一起到张姨娘院里用饭,不准耍小姐脾气,一路上好好同张钤说话,不要对人家动手动脚的。”
萧夫人派自己的心腹段嬷嬷并两个大丫头跟住徐稚棠。
看着小女儿和张钤远去的身影,心里忍不住惋惜,好姻缘落不到自家女儿头上。
*
到了张姨娘院里,里间厅上早摆好了饭。
张姨娘抱着孙女秋姐儿坐在窗边的炕上,小丫鬟拿了小泥人、拨浪鼓、布老虎等玩意儿逗弄秋姐儿。
见徐稚棠、张钤进屋,张姨娘放秋姐儿到奶娘怀中,满面堆笑迎了上来。
张姨娘亲昵地拉起徐稚棠的手寒暄∶“二姑娘受累了,我这侄儿冷情冷性的,又不大会说话,要是有闷着二姑娘的地方,二姑娘看在我和你三哥哥的面上,多担待点我这侄儿。”
徐稚棠客气说道∶“过来时刚和阿娘打了照面,阿娘对我训话说,张郎是我老师,只有我敬他的。”
张姨娘仍是一张再和气不过的笑脸,眼睛瞟着张钤。
“钤哥儿,你也就比二姑娘大两岁,不能摆老师的谱,拘束二姑娘别太过了。素日二姑娘多看几眼书,老公爷直心疼她把眼睛看坏了,咱们就边玩边学,知道吗?”
张钤默不作声,眉头深锁。
对于徐家上下娇惯徐小野的做法,他认为幸亏是徐小野,其他人这样被养大可就彻底废了。
徐稚棠落座桌旁,净手后,丫鬟盛了一碗土鸡汤奉给她,跟来的段嬷嬷站在她身旁布菜,遵照萧夫人的意思,夹到徐稚棠碗里的多是青绿的蔬菜。
“嬷嬷,我不吃菜,我吃肉。”徐稚棠打小不爱吃蔬菜。
张姨娘用瓷勺舀起个狮子头欲加到徐稚棠碗里,被段嬷嬷挡了下来。
“二姑娘碗里的菜不吃完,不敢给她肉吃。我家夫人说,不能一味纵着她的性子胡来,二姑娘不爱吃菜每顿也要让她吃上一碗。”段嬷嬷又夹了一筷子青菜到徐稚棠碗中。
张姨娘将那颗狮子头舀到张钤碗中,她见徐稚棠痛苦嚼菜的表情心有不忍,对段嬷嬷道∶“嬷嬷,二姑娘听话吃了这么多口菜了,您老夹点荤腥给她沾沾吧。”
段嬷嬷摇头,“饭前二姑娘吃了个鲜肉小烧饼,中午这顿的肉算吃完了。”
“嬷嬷,我又不胖,犯不着一点肉不让尝吧。”徐稚棠再要了碗土鸡汤。
段嬷嬷∶“不是胖瘦的问题,夫人说这是原则问题。从今日开始,不光是吃肉不吃菜这件事上不惯二姑娘你了,其他事上府里所有人包括老公爷在内也不能惯着你。”
徐稚棠就知道母亲不会无缘无故主动给她做小点心吃的,一般是扇个巴掌前先给个甜枣。
她记得前世母亲也做过类似的事情来纠正她的小毛病,她在爷爷面前撒了一通娇后,母亲不得已只能放弃管教她。
总之,母女关系自那之后,便更僵了起来。
徐稚棠一口气吃光了碗里的菜,有点想吐,她愿意接受母亲对自己的好意。
张钤夹了一片青菜到她碗中,徐稚棠刀了他一眼,他不雪中送炭就罢了,怎么还落井下石呢?
她生气地咬了一口青菜,菜叶里裹了一颗弹牙的虾仁。
好吧,原谅他了。
“钤哥儿,你表哥给你寻了个郎中治你的手。二姑娘,你能留一会儿帮我们看看那郎中开的药方子吗?”张姨娘往徐稚棠茶盏中续了温温的茶水。
徐稚棠∶“姨娘,我母亲差人去江南找了李仲春老先生治张钤的手,有这位老先生的话,别的郎中俱可不看。”
“夫人真是、真是良善,当初你三哥哥.日.夜苦读伤了眼,也是夫人请这位李老先生来看的。”张姨娘一时激动落泪,过去她承受萧夫人与徐稚棠太多恩情。
张钤忙落筷,递上帕子给张姨娘擦眼泪。
徐稚棠抚着张姨娘的背温声道∶“我阿娘最疼惜读书人了,阿娘恨不得三哥哥和张钤是她亲儿子才好。”
这话不是徐稚棠夸张之谈,她母亲对生儿子一事没有执念,但对生会读书的孩子一事有执念。
徐稚棠不似张钤这种人,他属于全才,她则是偏才。
张姨娘∶“我也希望你三哥哥能生在夫人肚子里,生在我肚里啊,着实委屈了那孩子。”
“姨娘,我不是这意思。”徐稚棠没想到张姨娘会接一句这样的话。
“姨娘知道你的意思,你三哥哥至少生在国公府,又有太太那样开明慈爱的嫡母,有你阿娘这样真心疼他的伯母,读书科考做官议亲都是比着家中的润哥儿泽哥儿一样操办的。”张姨娘叹了一声,“我这侄儿就差了一大截,论读书,他比你三哥哥刻苦聪敏,只差你二叔爹爹这样好的老子罢了。”
“干脆叫张钤认我老子娘当干爹干娘,他当我干哥哥好了。”徐稚棠十分豪爽地说。
张姨娘∶“那敢情好。二姑娘,你别看我这侄儿是张冰块脸,他是最会照顾自家姊妹的……”
张姨娘开始滔滔不绝地夸赞起张钤身上各种美好的品德,徐稚棠很捧场地附和张姨娘说的话。
二人一唱一和说得正欢时,飘过张钤冷冰冰的声音,“我不想多个娇纵任性的干妹妹。”
张姨娘∶“……”
徐稚棠∶“……”
徐小野∶张钤,你礼貌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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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贞禧二十七年.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