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宅,西院。
秦萧从三夫人的屋子里出来,刚走出来便碰见了匆匆往回赶的三少爷,他颔首叫了一声:“三少爷。”
三少爷眉头紧皱,看见秦萧脸色一沉:“我娘如何了?”
秦萧说:“大夫已经来看过了,三夫人咳疾严重,只能先用药纾解,大夫说最近咳疾泛滥成灾,三少爷若是要进去看望,最好还是做好防护。”
三少爷不耐烦地拨开他,没好气地说:“那是我娘,用你来说这些?管好你自己便是!”
秦萧往旁边让开,没吱声,听到身后的房门打开,随即重重拍上一声巨响。
秦萧默不作声地走出院子,经过院子时,忽然说了一句:“宋姑娘,这里是私人住宅。”
墙角的假山后走出一人,一个身穿黑衣的女子,女子貌美,却又不是平日里常见的美人,在这宅子里头,近二十位夫人,个个年轻貌美,风姿绰约,却没有一个同眼前的女子相似。
宋予的眉眼有神,不似宅中女眷见着生人时的羞怯,任何时候,她看起来都很坦然,像是无论做出什么事都是理所应当会发生的事。
宋予抱着胳膊走出来,笑道:“你装古人装得倒像那么回事。”
秦萧站在原地,蹙眉:“装?”
宋予凑到他跟前,抬手拍拍秦萧的肩头:“行了,别跟我装了,我跑这么远来找你,惊喜给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吧?”
她说:“走,跟我回去。”
秦萧扭头看了眼搭在自己肩头的那只手,干练有力,光是感觉就知道是练家子。
再看回宋予的眼睛,却怎么都看不出撒谎的意思。
她没说假话,但他真的听不明白。
宋予捏了一把他肩头,催促道:“喂,你是焖鸡啊?”
说罢,身体前倾,凑得更近:“我说,跟我回去,你听到没有?”
秦萧眉头皱得更紧:“宋姑娘,男女授受不亲,先把手放开。”
宋予嗤笑一声,放开了。
秦萧又道:“姑娘所言,在下着实听不太明白,且不说在下的名字同姑娘要找的人对不上,就是往前二十多年的经历也不同,所以在下怎么可能会是姑娘要找的人呢?”
宋予又把胳膊抱上了,目光由上至下打量他:“要是你真不认识我,为什么第一次见我的时候那么惊讶?”
秦萧笑道:“说出来姑娘可能不会信,其实……我曾经做过一个梦,在下曾在梦中见过姑娘你。”
“梦?”宋予真想撬开他脑袋看看到底是什么梦。
“是,一场梦,一个与宋姑娘十分相似的女子。”
“所以,你真不是许粤?”
“真的不是。”
“行吧。”
“那我走了。”话音未落,宋予便转过身去,三步上墙翻过了墙头。
她走得太快,甚至没能听到身后秦萧说的话。
“姑……姑娘!”
人早就没影了。
秦萧站在空荡的院子里,心里莫名的冒出点名为失望的意味。
“秦萧!”身后突然响起三少爷激动的叫喊。
秦萧回过神来,匆匆跑回院子。
屋子里,近乎瘦成枯架的三夫人奄奄一息,嘴角带血,深陷的眼窝,一双黑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床顶,眼睛一眨不眨。
秦萧推门进来时,打眼便瞧见了满地零碎的血迹。
三少爷恐慌的声音就在近前:“秦萧,你快、快去看看我娘她……她是不是已经死了?”
秦萧绕开那些血迹,慢慢走到床边,轻轻唤了一声:“三夫人。”
三夫人的眼珠颤了一下,脖子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似的,那张瘦削的脸转过来看秦萧的时候,他有种感觉,感觉三夫人的脖子转过来的时候,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
脖子……脖子好似断了。
秦萧又唤一声:“三夫人,您还好么?”
三夫人的脖子近乎扭转到一个僵硬的角度,她苍白的唇张开了,浓稠的血液贴着唇角滚落下来。
那双眼睛,还是睁着。
一眨不眨。
“娘!”三少爷发出惊恐的叫喊。
秦萧又上前一小步,弯下腰去,伸出两根手指,指腹贴近三夫人灰白的脖颈。
一、二、三……
顿住许久,秦萧叹息一声,回头道:“三少爷,三夫人……断气了。”
“不、不可能啊,娘,娘!”三少爷红了双眼,泪光闪烁,他跨步冲到床前,挤开了秦萧。
秦萧被这突如其来的撞击撞得踉跄了好几步,一时没注意脚下踩到了那些粘稠的血迹。
他低头抬脚,发现那些血迹一半在地上,一半在脚底,中间连着千丝万缕的血线。
钱宅死了人,消息很快传了出来。
酒楼,天字一号房。
宋予跟店小二打听:“真假的?怎么死的?”
店小二低声说:“就是最近的咳疾啊,很多人都被传染了。”
宋予在钱宅的时候,只顾着找秦萧,根本没把心思放在里屋传来的咳嗽声。
她白天见到秦萧时,瞧他蒙着面,还觉得奇怪,心说原来是这么回事。
她是现在才明白,原来那院子里头住的就是钱家的三姨娘,在店小二的解说下,她还知道了这三姨娘的咳疾似乎还是平京里头最早开始的。
作为一个现代人,宋予听到竟然会有人因为咳嗽咳死,着实有些惊到。
不过转念一想,这里是连历史都没记载的不知名朝代,多半是个什么小到不行的小国,医疗技术落后也很正常。
令宋予惊讶的还不止钱家三姨娘的事。
还有她刚进酒楼的时候,看到的一幕。
当时已是临近傍晚,又恰好是饭点,酒楼里却没什么人在,此时宋予已经换过一身衣服。
因为她本来的衣服在这里着实有点显眼,为了避免再次被官兵发现,所以才偷摸到成衣铺里换了身,顺带连头发都梳成了这个朝代的样式,走的时候还顺走了掌柜的钱袋。
看起来确实是娴静淡雅了不少,跟初到这里的打扮截然不同,走在街上,那些官兵果然没把她认出来。
因此宋予才敢大摇大摆来住酒楼,没曾想一进门就看到这么诡异的一幅场景。
本应是最热闹的大堂没什么人,但客人的确是不少的,因为店小二全都在楼上忙活个不停。
宋予估计楼上多半都是些客房,那些店小二端着吃食,在各个房间进进出出,忙出了一脑门汗。
每个房间时不时都会传出咳嗽声,有的很小,有的很大,最猛的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
宋予坐在空无一人的大堂,唯一不忙的掌柜过来招呼她,话说的很委婉:“这位客官,您只是打尖,不住店吧?”
宋予不懂什么打尖:“打什么尖,你开门做生意的张嘴就问客人是不是不住店,还想不想挣钱了?”
掌柜的立刻解释道:“不瞒您说,今上午的时候出了点儿事,有个患咳疾的客官死在这儿了,所以剩下的客官才全都回了房,您懂我意思吧?怎么说,多少还是怕沾点儿晦气的。”
宋予不信邪,吃了饭,住进了最好的房间,跟店小二打听了一番后,又知晓了钱家刚出的事。
两件事加在一起,她心头涌出些不好的念头,觉得事情好像开始变麻烦了。
入夜后,宋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深知这觉,多半是睡不着了。
索性直接起来,在屋里点上蜡烛,锁好门,将身上一层又一层的衣服给脱了。
褪去衣物,露出光洁白皙的皮肤。
褪到最后一层,只剩下满身的白布条,活像个木乃伊。
浑身上下的白布条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出血点,鲜红的,暗红的,如同绽放在身体表面的玫瑰花。
宋予先取下了手上的白布条,稍微弯一弯胳膊,皮肤上就出现了清晰的肌肉线条。她的身材就是那种纯纯的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后背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紧致强健的长腿踩上床沿,另一条腿站在地面,她躬下身去,去看缠满白布的脚踝,发现中央位置也有出血点。
那是她白天翻墙的时候,不小心扯到伤口造成的。
想到白天的事,她便想到了许粤。
不,该说是一个跟许粤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一个不认识她的另一个男人,一个口口声声称自己的名字叫“秦萧”而非“许粤”的男人。
宋予想到秦萧的表情,这人淡定的样子倒是跟许粤一模一样。
一样,都是木头。
换下了身上的白布条,宋予重新穿上了自己原来那身衣服,那可是经过了5A审核标准的作战服,防火防水又防子弹,再加上精钢头盔,她简直就是无敌金刚。
只可惜头盔在她掉下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损毁了,她现在剩下的,只有这身衣服。
还有一把刀。
宋予换好衣服,两手垂在身侧,蜷起手指,做了个弹出的动作,一把小臂长的利刃贴着掌心弹出,她一把握住,利刃顺势在她掌心转了两圈,她拿着利刃举到眼前,利刃的边缘散发出幽幽绿光。
她再次垂落双手,手指蜷缩张开,利刃凭空消失。
今日平京是不太平的一日,先是城郊离奇失火,官兵四处抓捕纵火之人,而后一大批外来人涌进平京,挤满了城中大大小小的医馆,之后酒楼传出客人猝死,最后是钱富商家中的三姨娘传出病死的消息。
纵火之人仍在城中逃窜,官兵依旧四处搜寻,许是因为今日种种离奇怪事,入夜后的平京连灯笼都点的少了。
宋予凭着记忆来到钱宅门前,打眼就瞧见了那头已然挂上了白绸。
她还是翻墙进去,就着墙头跳上屋檐。
三姨娘的卧房里灯火通明,里头隐约传来说话声,宋予揭开几片瓦,看到里面站满了人。
宋予勾唇一笑,她看见秦萧站在靠近门边的位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她掰下一点碎瓦,对准秦萧弹了出去,碎瓦咻的一声打向他的脖子,只见他突然抬手,准确无误地攥住了那点碎瓦,一声不吭,依旧低着头,只不过这次却是摊开手,盯着那点碎瓦发呆。
宋予眼睛一亮:这人竟然会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