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路上,宋锦安每一步都走的格外慢,一瘸一拐的模样俨然是脚踝处的伤更严重了。
霍无妄随着她走了片刻,方才幽幽开口:“腰牌给我,我背你走。”
强硬的语气在宋锦安听来格外刺耳。
她倏地止步,余光上下打量着身侧的霍无妄,冷嗤一声:“哼!霍小将军可还记得你体内剧毒未能解开?我虽不能为你解毒,但毒发之时,尚可为你缓解痛意。好汉不吃眼前亏,霍小将军往后还是同我客气些吧,否则就别怪我心狠。”
说着转身就走,却又低声嘟囔一句:“就不信这次还能被你掌控!”
她声音格外的小,霍无妄并未听清,只觉得此刻的宋锦安倒是与霍家人口中的她,判若两人。但见她走路时一瘸一拐的模样,却又觉可笑。
分明在逞强,还不愿示弱。
或许“好汉不吃眼前亏”这话,该赠与她。
见她实在走的艰难,霍无妄阔步上前,直接挡在她面前,曲腿弯腰,“上来。”
“男女授受不亲,不劳霍小将军背我。”宋锦安从一侧绕过,但脚踝处传来的疼痛感却令她不得不咬紧牙方才能接着走下去。
来时足足走了一个时辰的路程,此刻早已经疼的钻心。若是从此处走回四方医馆,只怕是难。
早知如此,刚刚金二问她可要一匹马时,她就该应下才是。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得硬着头皮走了。
二人一前一后的走着,但走了一刻钟,走在前面的宋锦安方才发现身后的脚步声似是没了。
她止步回头,竟没能看到霍无妄的身影。
奇怪,人怎么还不见了呢?
“霍无妄!”宋锦安大喊,生怕霍无妄是毒发倒下了,她却不知他已毒发。
没能得到回应,她又慌忙往回走。
入目只见满山积雪和山上的枯树,连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这下宋锦安彻底慌了神,顾不得脚伤,匆忙往回跑。四周回荡着她的喊声,可眼见都快要回到二人刚刚起争执的地方了,却依旧没能寻到霍无妄的踪迹。
宋锦安急的直冒冷汗,甚至往一侧的悬崖底看去。
若是霍无妄真在此地丢了性命,她该如何跟霍家交代!
漫山遍野的白雪,刺的她眼疼,身上似是也更冷了。
明明重来一世了,明明她已经拼尽全力救霍家了,为何这次霍无妄反倒出事了?
上一世,他分明那么难杀,怎么这一世却……
雪越下越大,半山腰处,霍无妄背着一张由竹条与布条缠绕成的小竹排下山。见宋锦安往悬崖下看去,不由得想起刚刚似是听到有人在喊,该不会是宋锦安在找他吧?
可……往悬崖底看去,难不成以为他在崖底?
“崖底可有人?”霍无妄打趣似的问。
宋锦安闻声皱眉,回头时可见眼尾赤红,眼底依稀闪着泪花。
见此情形,霍无妄不禁愣了一瞬,倒是没想到宋锦安倒还算是有些良心,知晓往回找他。
甚至,还红了眼。
二人四目相对,谁也没开口。可霍无妄看得清楚,此刻的宋锦安恨不能直接冲上来跟他拼命。
但她终究没有动手,只是一瘸一拐的自他身旁走过,没好气道:“当真是欠了你的!”
可刚走出两步又突然折返回来,将他手中的小竹排拿下来放在地上,毫不客气的坐了上去。
脚踝处刀刺一般的疼,实在是撑不住了,索性就放下面子由他拉着她走。
迟迟不见小竹排动,宋锦安仰头看他。却见霍无妄竟弯起唇角在笑,也不知是在笑什么。
她不耐烦的催促:“再不走天都要黑了。”
霍无妄敛起笑意,拉着小竹排便走,半晌才幽幽道:“我看我才是欠了你的。”
二人虽在多年前见过几面,但此番再见面,她就给他下了剧毒。身为霍大将军的二公子,在她面前却难得一分的敬意。
若说欠,只怕是他上辈子欠了她的,否则又怎会在她这里如此多灾多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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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住在西屋的宋锦安却难以入眠。
烛火被窗缝吹进来的风吹的忽闪,桌上木质腰牌也随之变得忽明忽暗,但依旧看的清楚上面刻着一个“徐”字。
大祁朝的腰牌,除京城内诸多腰牌外,便只有四位大将军和其手下的八位戍边将军有独属于自己的腰牌了。大将军所用,乃是铜制腰牌,而戍边将军所用则是木质腰牌。
逼不得已时,此腰牌可交于手下,替其办事。
而这八位戍边将军中,唯有位于襄州的徐元盛姓徐。
不巧的是襄州在北境管辖之内,这般说来,霍父乃是徐元盛的顶头上司。
除去这层关系,此二人更是自少年时便一同上战场,几年前也常一起饮酒。而徐家三子与霍家二子自幼相识,五人曾在五年前一同上阵杀敌,倒也算得上是过命的交情了。
可如今这徐元盛的腰牌,竟出乎意料的出现在这里,就连宋锦安也觉措手不及。
她单手扶额,眼底尽是无力,“怎会牵连到他呢……”
上一世,霍家惨遭新帝忌惮,污蔑与陷阱接踵而至,最终霍家满门下狱。她想尽办法,方才有机会救出霍家其中一人。本想让霍大哥出狱,可却没想到霍家人却将霍无妄给推了出来。
二人联手查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意欲还霍家清白,救霍家人出来。
可新帝要霍家人死,又岂是他们能救下来的?
霍家人被提前问斩,事后第二天霍无妄便带着全部证据入宫。但因牵扯到的人太多,新帝便从中挑取一人——戍边的陈将军。将所有罪名尽数安在他身上,最终一道圣旨将陈将军满门抄斩。
知晓此事愧对霍家,事后新帝又封了霍无妄为北境大将军。
可家人惨死,要这大将军之位又有何用?
更何况,对霍家出手的人,又何止是陈将军?这陈将军无非是个替罪羔羊,虽也参与其中,但可以称得上是可有可无罢了。
让其他人逃过一劫,霍无妄对此自是不满。
回到北境,霍无妄便暗中对其他参与陷害霍家的达官显贵暗中出手。待新帝有所察觉时,已然无法掌控霍无妄,最要紧的是彼时北境遭朔北进犯,正是需要霍无妄出兵御敌之时。饶是霍无妄有天大的错,也需得秋后算账。
但在那些仇人中,唯有一人逃过一劫——
宋锦安的亲生父亲,亦是如今的户部尚书。
只因在霍无妄回到北境不足一年时,便求了道圣旨,娶她为妻。
若是霍家不曾出事,此事倒也算得上是一桩喜事。可霍家出事以后,她即便是被霍家养大,但在霍无妄心中也早已将她视为仇人之女。
而她,自小到大心悦的都是霍大哥,从未想过会嫁给霍无妄。
成亲后,她的日子可想而知。直至临终之时,她也不曾再有过片刻的欢喜,霍无妄亦是没个笑脸。
好在老天爷怜惜她,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于五年前让她重生……
看着腰牌上刻着的徐字,宋锦安心中五味杂陈。无论如何,她都没想到这一世派人前来对霍无妄出手的,竟是徐元盛。
但无论是谁,凡是对霍家人出手的,她都不会放过。
反正这场局的最后,她都难逃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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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宋锦安为霍无妄煎了药,又买了些胡饼放在他屋内,方才背着药箱去了红侠山。但脚伤未愈,只得骑马去了。金二早已经等在山脚下,看到宋锦安到来,忙迎上前去,为其牵马。
宋锦安翻身下马,顺口问道:“昨日那四人如何?活了几人?”
“三人。”金二将马匹拴在一旁的树干上,又叮嘱了身后的兄弟留下看着,方才扶着宋锦安上山。
思及前几日带回来的那二十人,他又忙说:“但前几日带回来的那二十人,到今日却只剩下十人了。二当家的说那些人身中剧毒,能撑这些时日,已是少见。”
宋锦安皱了皱眉,忙问:“以毒攻毒之法,可曾用过?”
“用过,二当家的也曾试过几味剧毒无比的毒草,但都无法解毒。不过二当家的也说,宋姑娘若是当真想为霍小将军解毒,不妨去一趟何家山庄,请何家主出手解毒。”
何家山庄世代行医,但到了这一任家主,却是最擅长制毒解毒。据传言,何家主性情古怪,似是不会为钱财而妥协救人。
宋锦安倒也知晓此人,她与何家主在上一世甚至有过三面之缘。可不到万不得已,她实在不想求此人出手。
“眼下尚能压住他体内的毒,待他回京,请京城中的太医出手,或许可解此毒。”只是思及另一事,宋锦安却不禁叹气,“原想着能从那些人口中问出幕后之人,可惜竟都是哑巴。”
那日她特意让红侠山的人将那二十人带回,除了要用那些人试着解毒,便是想从那些人口中问出些线索。也好知晓那二十人背后,究竟是谁。
可未曾料到那二十人竟都是哑巴,甚至还不识字。
大抵是幕后之人怕这些人将他供出来,才将他们毒哑的。
倘若那二十人也是徐元盛派来,倒是能从昨日那几人口中问出来。
可如若不是,只怕就麻烦了……
金二闻言也连连附和着“可惜”二字。
二人缓步前行,宋锦安的脚伤未愈,走的更是慢。到了半山腰,甚至还需得停下歇息片刻。她倚靠在树干上看向对面的金二,突然问:“药材一事,可查清楚了?”
西境与北境边疆,近一年莫名来了伙儿商人,专收药材,出价高且不论品质如何,尽数收去。以至于此两境大小医馆无药可用,更有百余人因无药可用而丧命。
此事于半年前被朝廷知晓,即便那时药材一事已有好转,医馆多数能收来少许药材,但此事毕竟牵连百余人命,纵然有了好转,但皇上依旧下旨彻查此事。更是前后从京城派来两位钦差,命其查明所有专收药材的商人。
前一位回京后将此事大事化小,只说商贾仅收了少许药材,边境医馆药材有余。
圣上心中有疑,又派了后一位前来。
可后一位还没进入西境和北境,竟在途中遇到山匪,惨遭毒手。随行的侍卫皆是圣上钦点,去了十六人,却只回去二人。
经此一事,圣上方才派霍无妄前来调查。
否则,这等查案的事,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落到霍无妄这样一个镇守边疆、且毫无查案经验的小将军身上。
“宋姑娘,”金二挠了挠头,笑的分外为难,“俺们只是山匪,此事实在是难办。大当家也寻了人前去调查此事,但都没能查清楚。不过二当家的那日曾说,此事的背后,定然是个心狠手辣、贪财无道却又愚蠢至极的人,否则也绝不会做出对钦差大臣出手的蠢事。”
听这话宋锦安不由得笑了,“二当家所言,倒是在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