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宫意 第3章 第三章：婉仪

长乐宫距离福宁宫不近，距离皇帝日常办公的勤政殿更远，都快靠近西偏门了，桑柔坐在软藤轿子上，感受着柔和地春风，看着宫里的小姑娘们到处挂剪纸，才想起来道：“今天是花朝节，女儿家都在祈福啊，你们怎么没提醒我？”

三月三是人祖日，据说这一天是伏羲和女娲成亲，人类从此得以繁衍的日子，因此伏羲被尊为“人祖爷”，这一天也就成了善男信女们纪念人祖的日子。同时，也是道教真武大帝的寿诞。真武大帝生于上古轩辕之世，是道教中主管军事与战争的正神。因此这一天又是道家盛事。

而在那个时代，这一天也被称作“花朝节”，官民会结伴去郊外踏青、赏花，而女儿家剪五色彩纸粘在花枝上，称为“赏红”。桑柔未出嫁时就剪得一手好花胜，叫闺友和家里的姐妹羡慕不已。

林桃赶紧说：“圣人，花朝节是女孩子们瞎玩祈福的，您如今还求什么？”

桑柔一时被问住了，有点灰心有点生气，同时更有一种恍然，是啊，她十五岁，已经是一国之母，而再不是闺中小儿女了。

一时间，她忽然觉得“圣人”这个称谓有点刺耳。

这时，宫人提醒道：“秉圣人，长乐宫到了。”

桑柔不得不收回情绪，看了一眼，是熟悉地雕梁画柱、花木满院，就是看上去有些冷清和狭窄。不过这宫殿也不是她安排的，只是端庄道：“李内人，你也住在这里，为本宫通传吧。”

她身为皇后径自进去当然也没问题，但不想给人留下任何失礼的话柄。

一路苦着脸的李内人一听这话，面上竟露出一点喜色，赶紧往里走，让纪女师都忍不住在桑柔耳边嘀咕，“圣人，着实不对劲儿啊。要不要老奴……”

桑柔摇摇头，坚定道：“心有成见，看什么都是偏心的。且看看吧。”就这么些个时候，她算看出来了，这位李内人是真逆来顺受，悲苦是真，伤心是真，任人怎么着她都不会反抗。祖母说过，乱世不易，这样的人只怕是吃过大苦，能放一马就放一马，权当积福。

纪女师恭敬一礼，欣慰道：“圣人长大了，家里老爷夫人也该放心了。”

她这句话刚说完，就听到里面重重地摔打声，一阵怒喝简直冲云霄，“你就让人这么欺负，就这么忍了！”

这气魄，中气十足也就罢了，那简直是杀气腾腾啊。

林秀最是忠心，在所有人都吓傻了的关头一下子冲到桑柔前面，急急喊道：“护凤驾，里面都是些什么人，快点拿下。”

李内人急得只差跳脚，干脆连内门也不进了，用生平最大的音量喊道：“周娘子，夫人，你们快出来，圣人来了。”

又赶紧跑出几步，跪在桑柔藤轿子前面，无比艰难地说：“圣人，莫怕，不是歹人，是周娘子，来探望我家夫人了。”

这一幕如果到了一千年后，绝对可以称之为神转折。

历史上被人传颂无尽的孝章皇后宋桑柔和光武皇后周意欢，就是在这样鸡飞狗跳的情况下见面的。

桑柔考虑了一下宫内行凶的可能性，终于还是在二十名内侍内人地簇拥下进了永乐宫正殿，坐在主位上看着下跪地三个风格各异的女子。

花蕊夫人不用说了，二十六七岁年纪，正是妇人好年华，真如唐人所说的“面如芙蓉柳如眉”，如今伤着更添三分柔弱无神，叫桑柔一个女郎都见之犹怜，但她能看出来，即使这样的花蕊夫人，也和李内人的柔完全不同，而像是书中说的“外柔内刚”。至于她的伤就更没问题了，因在屋内，她只穿着一身月白色圆领荷叶长袍，脖颈、胳膊甚至小腿，都是青紫一片，清晰可见，装病一说真是扯地不能再扯了。

剩下一位……桑柔抽抽嘴角，她一身宫女打扮，容色秀丽，肤白如凝脂，和花蕊夫人看上去粗粗有些相似，却偏偏神色坚毅，一身英气聚于周身，豪气见于年轻的眉宇之间。如果不是再宫里见着，她说不定以为自己遇上了当世花木兰。然而，如今她只能问：“你就是慈元殿婉仪周氏？”

周意欢刚才只差气炸了胸膛，但好在她和宋桑柔有个共同点，那就是讲理，气的不是她，所以这时候爷恭敬地叩首道：“回圣人，妾是。”

“今日晨见行礼之时，内人李氏说你被官家禁足，是以不能前去，那怎么下午又来了长乐宫呢？”

一句话问倒了了三个人，其实她们有绝对正当的理由，但偏偏不能启齿。

李内人想了想，叩首道：“回禀圣人，周娘子……因为夫人神似亡姐，一直把她当做亲姐姐一样，听说她受伤后心急如焚，才冒险违禁探望，请……”

“李内人！”

“艳娘，你快闭嘴。”

好家伙，你被官家禁足，不能去拜见新圣人还说的过去。结果宫里一个妃不妃的别国女眷受伤了，倒教你宁可违抗圣旨也要探望？这不是把皇帝皇后都往死了得罪吗？要不是徐周二人实在了解李艳娘是个真白花，都要怀疑她实在杀人诛心了！

......

每个人小的时候，应该都幻想过在自己苦厄的时候神兵天降，但真正长大了之后，才会明白，能救自己的往往只有自己。

这个长大不仅仅是年龄，更是经历，因为它更能促使心智地增长。

周意欢就是这样的人，只有二十岁的她恐怕是这些女子中最有经历的，她赶紧顿首说：“皇后殿下，妾的确有私心。但并不是对您不敬。个中详情，请许妾单独向您禀告。”

桑柔着实有点生气，能忍住怀疑和她说话已经是教养了，她说：“什么事，不能对人言？”

周意欢没抬头，但能隐约想象出这个小皇后气鼓鼓地样子，不由有点好笑，拿出平常想学武功哄皇帝的态度，说：“殿下，宫里不能对第三人言的事很多，但妾佩服您这样的光明磊落，索性跟你说了，妾之所以被陛下禁足，是因为花蕊夫人的事，杀了内侍都知王继恩的侄儿。”

桑柔怔了一下，下意识反问：“你说谁？”

纪女师比她反应可快多了，立刻把屋里屋外的内人内侍赶了出去，自己到殿外守着。

她当然知道王继恩是谁，说来这位算是宋宫中的内侍第一人，本是前朝周国的宦者，随着陈桥驿的一出“黄袍加身”，他也由此入了宋，因善于察言观色，逐渐得到当今官家倚重，出任内侍都知。他因被一名张姓宦官收养，也叫张德钧，最近才蒙恩改回本姓。

按说宠妃结怨于内侍并不稀奇，但是上升到杀人……桑柔严肃了，端起来问：“别说是宦官家眷，人命关天，你有什么理由不经过官府擅自杀人？”

李艳娘有些着急，想替她解释一二，却感到自己的纤手被花蕊夫人一拉，示意她别说话。

果然，意欢的神色有些变化，悲悯道：“娘娘也觉得，人命关天，对吗？”

“那是自然，圣人都说，民以君为心，君以民为体。”桑柔正色道。

意欢虽然仍是跪着，却慢慢挺起脊梁，目光微微上移，并不太和规矩地与她平视，“娘娘说的是，但孔圣人应该还说过，以直报怨。妾杀人，是因为两年前蜀南作乱，我军王全斌不顾圣旨，进入成都后，纵兵掳掠，激起后蜀军民反抗，引发无数死伤，那时……也不怕娘娘笑话，我女伴男装也在军中，任司户参军。战场之中，生死各安天命，那没什么可说的。但那时蜀国已经降了啊。王节帅自有陛下处置我不说了。但王都知的侄儿时在军中为文书，不但不对那些兵鲁子行劝阻之事，还为抢掠宝物，亲自命兵丁烧死了一处五进的宅院的一大家子。这是妾亲眼所见，妾……妾到现在还能听到婴儿的哭啼，我拼命叫人救火，可是没有任何人听我的。”说到最后，已经开始微微颤抖，这绝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刻骨的憎恶和恨意。

“花朝节”一般在二月十五，这里稍作改动。

开始《问君能有几多愁》剧情，没看过也没关系，不影响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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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婉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