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然不是有意轻视,桑柔心里就好过多了,也想起来了,继母打听过,陛下正经地后妃只有四位。一个女儿家如此清晰地分析来分析去,还不是为了以后能在夫家过好日子嘛!是以桑柔本着以和为贵地心态,尽量矜持而不失柔和地说:“那好,本宫出来,请各位妹妹按照名分,依次介绍一下自己吧。”
这次那名宫人就不说话了,退到后面去,只看着上首两名衣着不鲜亮也不朴素地妃子见礼述名,这两位都是二三十岁年纪,算不上绝色也听养眼的:穿着红色襦裙的是符婕妤,稍长一些、穿着杏黄色宫装的是蒋美人。这两位都是王圣人在世时主动为夫君纳的良家子,容貌和出身属于既不惊艳但也对得起皇家的水平,这也就难怪能被入宫不到一年的江南周氏搞到彻底失宠。不过明显蒋美人更为幸运,她生有一女,封号为”永庆“,已经许配给已故宰执魏仁浦之子,朝散大夫、太子右坊通事舍人魏咸信,但因未及岁,留在宫中待嫁。
桑柔真心感叹道:“蒋娘子真是好福气。”在赏赐她的同时又加了一副头面、一双龙凤镯算是给这个名义上的女儿了。
蒋美人连连推辞道:“非妾不识好歹,但公主来日自会向娘娘请安,您再赏赐不迟。”桑柔一想还真这么回事,就没再坚持。可一旁喝茶的符婕妤不知道是不是觉得她被忽略了,还没等那位宫人开始说话,就插嘴道:“娘娘,妾多嘴一句,您给公主的赏赐可以暂缓,可是给四哥的不妨先给了李内人,她可是急巴巴地想去内坊没机会啊。”
那名宫人的脸色一下子白了,纪女师悄悄按了一下桑柔的肩膀,得了,到了展现皇后威仪的时刻了,本宫是想好好过,可你也得识趣啊。桑柔把茶盏一放,声音微微抬高道:“既然知道是多嘴,符娘子就不必开口了。”李婕妤不意新皇后这么不给她脸,也或许是以前就这几个人宫斗的水平估计还没宅斗高,心理承受能力太差,竟然一下子红了眼睛,说:“圣人,圣人,妾一番好意,您就为了个无品无级的内人.......”
桑柔内心有些厌烦,你这个时候抹泪给谁看?一屋子都是女人和内侍,官家连我这个新娘子都抛下议事去了。任你万种风情,难道让情敌为你倾倒?做大妇的就没有不烦这种做派的。于是直接打断她说:“好意我是没听出来,但宫里有宫里的规矩。符娘子自以为有名分就可以随意打趣内人,那本宫身为六宫之主,说你几句还委屈你了不成?”
这话已经不轻了,符婕妤不敢再辩驳,只好下座请罪。桑柔并未多难为她,毕竟新入中宫,威要立,但也不能显得太刻薄,只叫她抄一份《道德经》了事。道家老祖宗的经典,字数不多还能叫人静心去火,完美。
不过这就没事了?桑柔刚才真是白担心了这么久。随即自己也想明白了,也是,帝后同寝与否,名分已定,她们也都是些不得宠的,或许心里悄悄嗤笑一声,当面谁敢过分?
果然混宫廷是一门学门,不自己探索是不行的。
这厢了了,才轮到李内人行大礼,她道:“奴婢永乐宫内人李氏,原伪蜀国人,乾德元年入宫,享郡君俸禄。”桑柔好奇地仔细看了她,此人也算是中上之姿,神情不仅能说是温婉了,简直是怯懦,一看就是个很没主意的人。这让她不禁有点感慨,因为大家知道,这位李内人还有一个身份,就是当今官家唯二的皇子之一——也就是刚才符婕妤所说的四哥、年仅八岁的赵德芳之生母。
但这个话题谁也不会提,因为在王圣人在世之时,就已经把这位皇儿记在自己膝下了。如今就算她已经骑鹤数年,德芳也只能是与李氏无关的。
不过这事桑柔自忖也帮不上她什么,只能在赏赐上加厚了一些。再就是闲聊几句,这种场合是问不出什么的,干脆令她们早些回去。
这当了皇后,可真是成了“圣人”一般,上午要见各位嫔妃,下午还是不能歇息,要见宫内女官。至于后面更加繁多的召见.......只能等纪女师帮我慢慢排期了。
宋宫沿袭周制,而按照后周的宫制,宫里应该有六尚二十四司,只是所谓内廷,说白了就是为皇帝的三千后宫服务的,但看看如今这位官家的女人数量......桑柔觉得自己在看到名册后发现女官们缺额达到一半以上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但不正常的事情也有,比如说,她竟然在名册里看到了“永乐宫女史徐慧”这个名字。
徐慧,又称“花蕊夫人”,原蜀国皇帝孟昶的宠妃,后被官家纳入后宫。在桑柔还没被选为中宫的时候,耳朵里就听了她无数的传说:据说她曾经被晋王觊觎、据说官家为了得到她毒死了孟昶、据说她和周婉仪是官家身边最得宠的女子.......
我认为这样不太好明面上说的女人是皇帝藏起来了,但谁能想到,她居然成了女史?
但宋桑柔最后还是没有见到那名传说中的花蕊夫人,来告假的竟然还是那位李内人——她既算皇帝的女人,也算是女官,而且还住在永乐宫。
这回她把头埋地更低了,怯怯道:“圣人恕罪,夫人她,她前些日子不慎从马上跌落,伤得很重,下不来床。求妾来为她向您请罪。”
桑柔已经无语了,她从娘家带来的侍女,现在已经升级为内人的林秀就已经冷哼道:“李内人,恕奴放肆,您怎么着也比我们这些人体面,怎么是个人都能使唤您?周娘子怎么说也是官家的嫔妃,也就罢了。花蕊夫人?这位是哪个牌名上的人?”
这话刻毒了点,按宫里规矩,中宫可被称为“皇后殿下”或者“圣人”,而妃妾则称“娘子”,前面加以姓氏区分。实在到了四妃级别,马虎称一声“娘娘”也过得去。可是你说这“夫人”算什么?
纪女师看了她一眼却没说话,显然也觉得这些个妃妾也太不把她家主子放在眼里了,急需敲打。
另一个内人林桃也不甘示弱,更加刻薄道:“什么牌名?不过是亡国降妃罢了,金贵什么?”
这话就有些过了,桑柔眉头微微一皱,欲要阻拦一二,却不想这话极大地刺激了李内人,她猛地战栗起来,激动之下竟然抬起头来,不顾礼节地直视着桑柔,颤抖着问道:“娘娘也觉得,降妃就连人都不算了吗?”
语气哀婉,连桑柔这样涉世未深的人,都听出了其中莫名的绝望,当真是杜绝啼血,哀自肺腑。
偏林风还不自觉,兀自道:“李内人莫要吓唬奴婢,除了‘降妃’二字,糟践人的话都是您说的,纵到官家面前分说,奴婢也是不认的。”
桑柔听得头疼,仿佛又回到了以前父亲面前姨娘吵架的情景,赶紧把茶盏一放,忙道:“好了,都别说了,李内人你也擦擦眼泪。本宫初来,很多事不明白,可你们一个个都吞吞吐吐地,让吾如何打理六宫?这样吧,你先告诉我,花蕊夫人……徐女官在这宫里两年多了,都是负责什么的?”
李内人慢慢平和了下来,又恢复了礼仪,做到了绣墩上,道:“秉圣人,徐女官她原来是蜀中有名的才女,精通文史。自从蜀王孟昶过世之后,她守灵七日之后,就奉旨入宫,整理蜀宫中的史料和文稿、音律。”
听到这里,桑柔倒是来了一些兴趣,五代纷乱,列国并起,多少文史记录珍贵不下珠玉,却只能在战火中遗失,不仅后世史家扼腕叹息,像她这样的当代贵女也觉得很可惜,花蕊夫人若能以文记录蜀宫风貌,她完全可以不计较她到底和皇帝是什么关系、不计较她不来请安的事。
“那么徐女官整理地如何了?”
“妾,回圣人,妾不太识字,无法回禀您。”李内人也是命苦,刚刚冷静下来,又给人戳到痛处。
桑柔这才想到,她出身贵戚,家中无论儿女都要读书认字,她爱好此道,犹痴迷于史家、书法,身边的丫鬟都被她熏陶的一身文墨味,连兄弟们都笑话她要去考状元。但对于刚从乱世走来的平民阶层来说,别说女子,男儿家也十有**是睁眼瞎。
更别说这位李内人出身还是十分的不好,不好到即使生了儿子,熬到这也快三十了,也没给正式的名分。
于是她也决定大度一点,“既然如此,那吾去一趟永乐宫便是。”
结果出身不好的李内人大惊失色继而诚惶诚恐,一骨碌从绣墩跪下来,叩首道:“圣人,万万不可啊!”
桑柔皱眉,道:“有何不可?”同时心里也犯嘀咕,难道花蕊夫人不是真的摔伤了,而是恃宠生娇给她下马威,那就不能忍了。于是她也不再跟李内人废话,直接带着人直奔长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