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 第14章 送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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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雨越下越大。

暗沉的天开始电闪雷鸣，白光乍现，有那么两秒，城市街头高耸的建筑们被照得仿佛曝光过度，轮廓模糊、横竖线条变得不清不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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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左右，时柚把冒雨前去警察局赎他出来的助理送回家，然后再准备开她的车回家。

宝蓝色的车流畅地倒进底下车库停车位里，副座驾的助理小姐姐攥了攥手里的伞，久久不愿下车。

“我送你吗？”时柚没多犹豫，伸手去解安全带。

不早了，又是这么恶劣的天气，女生独行可能会存在一些安全隐患，而助理是为了赎他才出来，不管是出于哪方面的原因考虑，时柚送一送她，都无可厚非，合情合理。

叶轻语摇头。

“视频，要不要我回去想办法，赶紧压下来？”叶轻语问。

她很担心，民警刚刚告诉他，时柚在酒吧打人，然后在大街上翻垃圾桶，翻到最后不知怎么又开始发火，跑进酒吧砸东西。

而时柚做的这些，几乎全程都被录了下来，酒吧有监控，大街上有起码十几个人录到了他翻垃圾桶。

这可不是小事，叶轻语觉得她要崩溃了，明明她和公司的同事们、和时柚日夜操劳，好不容易才把摇摇欲坠的公司拯救回来，结果转眼，时柚就亲手清空了他们的进度条，甚至把事情闹得更遭！

但凡时柚现在表现得颓废或者暴躁一点，叶轻语就会彻底摆烂，当场辞职。

真的熬不下去了，好累。

然而时柚却像个没事人一样，依然平和，依然温柔绅士，依然莫名让人感觉可靠。

他好像自发地，从身上散出了一种特殊的气质，让人不得不去相信：没关系，有他在。

时柚解除安全带的动作已经完成了，听完叶轻语的提议，他安慰叶轻语：

“不要太焦虑，回去好好休息。”

神奇的是，叶轻语真的有被安慰到。

她不再那么紧张和担忧时柚，但咬着唇，又在车上坐了片刻。

然后才拿着伞下了车。

时柚目送她离开。

他从包里翻出一根皱皱巴巴的香烟出来，接着在车里找了找，才终于找到火机。

“笃。”小小的火苗从火机出气孔窜出来，很快熄灭，取而代之的是香烟闪亮的红色星点。

时柚就那么叼着烟，不知道过了多久，烟体烧出一小节烟烬，灰白色，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而不是掉进车座里。

时柚漫无目的地神游，恍惚间听到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叶轻语跑回来了。看到时柚还在，她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安全带！”她跑到车子窗户边，气喘吁吁地冲窗里大喊。

“知道，快回去吧。”时柚半降下窗。

“不行！”叶轻语反应强烈，“我看着你系上之后才会走！”

时柚只好系上安全带。

那一小节灰白的烟烬因为他的动作全掉在了他的裤子上，时柚没管，再次跟叶轻语强调他没事儿，让她快回到家洗个热水澡躺下，好好睡觉。

然后就重新启动车子，慢慢出地下车库了。

“是觉得我会故意不系安全带吗？”出了地下车库，时柚心想。

雨势比之前更大了，时柚打开车灯，灯光照射的地方，一片湿濡，而雨刮器几乎每半分钟就得来回两次，不然时柚就会看不清前路。

叶轻语觉得他会轻生，时柚机械地操纵着方向盘，继续想。

叶轻语的这个想法有什么依据？明明他已经表现得很好了。

诚然，光是预想一下之后要面对什么样的现实，时柚都会感到难过：

他要回家，跟时茜解释一遍他今天都做了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然后安慰时茜，让时茜放心，让时茜相信他能处理好事情。

还要跟方泽明解释一遍，最后和杨梅，说不一定还有其他什么别的人。

比如公司那边。

等过了今晚，预期的台风真正来临，他找戒指的视频被放上网，公司也无可避免会受影响，他必须一刻不停地打破困境。

但这些不是他一直以来经历的东西吗，现在只不过是重来一遍而已，既然之前他能挺过去，现在为什么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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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

闪电从天上的一角开始，蔓延至整个天边。

时柚觉得雷声太吵，呼叫手机的语音助手，告诉它现在它应该播放音乐。

《Ontario Gothic》。

下一秒，电吉他的声音从车内音响设备溢出来，长达两分钟的前奏开始“表演”。

熟悉的旋律不断重复，时柚身体往后靠了靠，头和肩颈陷进真皮座椅里。

烟烬又掉了些在他的衣服上，那只烟白色的部分已经没了，只剩下一个烟蒂。

时柚腾出一只手来拿掉他嘴里叼着的烟头，然后再腾出另一只手来抽纸，把烟蒂放进纸里，包好。

双手离开方向盘时，他从容淡定，车子平稳地行驶在一条直道上，待时柚处理处理完烟头，把手重新放上去，也依然前进在无需拐弯的直道。

前奏过了将近一分钟，时柚双手掌着方向盘，目视前方，手指尖无意地互相摩挲。

那动作总让他感觉手里少了点什么东西似的，让他很不舒服，没由来地烦躁。

可能是少了戒指吧。

雨刮器左右动了两下，推开前视玻璃处堆积的雨水，时柚依旧目视前方。

他隐约看到长长的直道尽头，有一个转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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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电闪雷鸣，比之前的任何一次来的都激烈，声音大得好像能把世界震碎，极具危险气息。

好在时柚车内有音乐，音乐让他宁静。

叶轻语不用担心的。

时柚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手里的方向盘。

其实他并不是那么满意刚才的雷，他在想为什么这道雷不能真正地劈碎世界，或者至少劈中他？

它永远都只会虚张声势，让人心惊肉跳，但又不给人干脆利落的结局，而是让人深入其中，不停挣扎、害怕，自我欺骗，自我坚持，然后变得越来越糟糕。

“轰——”又一道雷，不过闷闷的，全然没有刚才的威风。

时柚掌着方向盘，用指甲刮挠指腹，不停用力地掐。

直道尽头的弯离他越来越近，时柚静静地坐着，不知为何感觉自己失去了视听能力。

眼前一片空白，周围也静谧无声，只剩下他抠挠指间时的痛感。

“嗡嗡”，手机振动，但时柚感受不到。

他真的只感觉自己手里少了什么，而且那东西对他来说很重要，重要到他察觉到那东西已经不在了之后，会心急，会流泪，会痛苦，会失去坚强的意志。

时柚皱了皱眉，忍无可忍，指间微小但从未离去的的痛感让他心痒难耐，他双手脱离方向盘，木然地互相扣挠着自己的左右手。

车离弯道越来越近，指尖被他扣得发红，隐约有破皮流血的趋势，时柚感到这种趋势让他痛苦，于是哭了出来。

他哭得比那天杨梅小朋友哭时难看多了，整张脸都被泪水浸湿，一反光，显得油水满面。

时柚慢慢恢复了听力。

他听见自己哽咽，听见一旁手机振动，微信界面里一直不停闪出视频通话请求。

时茜和方泽明还在等他回家，杨梅今晚要听他讲睡前故事。

《爸爸的围巾》是阿万纪美子创作的一个绘本故事，时柚选择这个绘本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里面的小主人公很勇敢，虽然失去了爸爸，但戴着爸爸的围巾，他依然能将每一天过好。

时柚很喜欢这个故事，尤其是结尾。

“爸爸的围巾是一条暖暖的绿色的围巾。妈妈说这围巾很适合我。于是，我戴上了爸爸的绿围巾。”

“星期一。我围上了爸爸的围巾去上学。上学路上我遇到了一条大黑狗，但我紧握围巾没有被吓哭。”

“星期二。我和同学们玩捉迷藏，跑得比以往快了很多，老师也吃了一惊。”

“星期三。美子夸奖了我的围巾，我高兴了一整天。”

“星期四。我和淘气的良知第一次玩在了一起。”

“星期五。夜晚，我去公园取书。发现了猫咪在长椅上看书。”

“星期六。我替生病的妈妈去买东西，得到了大家的表扬。”

“星期日。我和朋友出门去跳绳，大风刮走了爸爸的绿围巾。”

“围巾找不到了，原来爸爸的绿围巾会魔法，变成了春天的绿树绿草。我看着满眼的春天绿色，不再哭了。”

小主人公找不到他爸爸的围巾了，这就是结尾。

时柚也丢了他爱人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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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见宝蓝色的车后，另一辆白色的车里，驾车人在不断地按喇叭，喇叭声尖锐刺耳，既像提醒又像警告。

这样恶劣的天气，虽然人少车少，但也不完全是没有，时柚只能听到白车发出的喇叭声，并看不见车主的表情和心。

那么对他来说，和他同行的车到底是他的助力还是负担呢？这一点不可预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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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柚听见，车外不仅下雨，还刮起了狂风，雨天适合睡觉，他想起曾经和方瑜宁同床共枕、相拥听雨的夜，以及他在云南整日听歌睡觉吹风的安逸日子，可画面一转，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

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时柚听见自己质问方瑜宁为什么那么狠心丢下所有人独自离世，方瑜宁说他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非常抱歉，希望时柚能够原谅他。

时柚拼命想看清方瑜宁的脸，方瑜宁好像被裹在了光里，时柚什么都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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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听见巨大的碰撞声。

大雨滂沱，宝蓝色的车横冲直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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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柚逐渐丧失意识，他听见车内沙沙作响，就在前几秒，那首《Ontario Gothic》长达两分钟的前奏才终于结束，空灵的女声在尽情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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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was trapped under concrete… ”

（我被禁锢在…）

“ Built from the memory ”

（回忆铸成的混凝土下，）

“ Of all the daydreams ”

（无数白日梦境）

“ That I buried underneath ”

（深深将我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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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ntario Gothic》。

《哥特式的安大略湖》。

时柚总觉得这个中文译名翻得太直，对他来说，别的词可能更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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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别”，是不是好多了？

Ontario Gothic (Alternate Version)

作词：Warren Hildebrand

作曲：Warren Hildebrand

I was trapped under concrete

（我被禁锢在）

Built from the momery

（回忆铸成的混凝土中）

Of all the daydreams

（无数白日梦境）

That I buried underneath

（深深将我埋葬）

Now find me a way to divide

（如今我尝试置身事外）

All of the noise on the other side

（决断外界的喧嚣）

We will change where we live in the fall

（我们将改变秋日故居）

Soon it will feel like nothing is wrong

（很快一切将安然无恙）

And I could see who I should be

（而我也便能成为新的我）

Through a past that casts its shadow down over me

（穿越陈旧大门阴影落在）

In empty fields on summer nights

（在夏夜空明之地）

I feel the flashing lights

（我感知灯光流转）

Teeth clenched in moonlight

（月光下澈 咬紧牙关）

A limitation, want to ignite

（我欲烧毁这界限）

Reset my biology

（重塑自我）

The imitation, the apology

（一个复刻，一个替代）

And I felt just like a child

（我感知自己宛若新生）

I’m taking it all from the other side

（越过新的境地感知万物）

Driving with you in your car

（驾车与你一同前行）

The home that I know seems so far

（家已看似遥不可及）

Spring, fall I’ve lost it all

（我已不知春秋）

Your empty street where we would meet

（将与你在空旷的街道相遇）

These parking lots bless us with peace

（这些空车位平和地祝福我们）

Your light has strayed, there’s no release

（你的光芒还未释放，就已褪去）

Spring, fall I’ve lost it all

（我已不知春秋）

Your empty street where we would meet

（将与你在空旷的街道相遇）

These parking lots bless us with peace

（这些空车位平和地祝福我们）

Your light has strayed, there’s no release

（你的光芒还未释放，就已褪去）

——歌词翻译等均来源于网易云音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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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