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赠书,他们住在村里老支书家。走了小半天山路,罗怀特不想再散步,吃过晚饭就回到房间发起呆来。
那些青石和青砖堆砌而成的房屋,斑驳了岁月的痕迹。他呆呆看着墙上的斑斑点点,一会儿变成本吴晨,一会儿变成林天野,一会儿又变成了一朵虚无的云。
林天野坐到他身边:“看什么?”
“没什么。”
“你看,像一个沉思的少年。”林天野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像你。”
“一点也不像。”
林天野:“那像什么?”
罗怀特想起下午第一次见到的野生狐狸,随口说:“像狐狸。”
林天野伸出手,手的影子在昏黄的灯光下拉长。
“我给狐狸加一条尾巴。”
尾巴摇来摇去的,一会儿摇到天上,一会儿摇到地上,突然又摇到了罗怀特身上,把罗怀特逗乐了。
林天野教罗怀特在灯光下做皮影戏。他用一只手做了一个兔子,用两只手又做了一个。
记忆里,妈妈笑呵呵地伸出双手,手的影子在墙上变成了小兔子。妈妈晃着兔子耳朵对着罗怀特说:“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
那些碎片隐匿在回忆的最深处,罗怀特只记得一些模模糊糊的影子,甚至那时候还不知道这是皮影戏。
现在这些片段变得清晰起来,妈妈微笑地看着他。
久违的温暖,流淌在心间。
“谢谢你,天野。”
“我们之间,不需要说这些。”
简陋的房间里,没有桌椅,只有挨着南北墙的两张床,他们坐在各自的床上看书。
罗怀特的心思还是不能集中,便看向旁边床上的林天野。林天野专注读书的样子很迷人,看到开心处,嘴角上扬,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第一次见到林天野,他是冷峻的,棱角分明的脸上带着嘲弄的笑,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而现在,晕黄的灯光下,他的脸是柔和的,身上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魔力,让罗怀特想要去亲近。
罗怀特蹦下床,再一蹦,蹦到了林天野床上。林天野从书里抬起头,看着罗怀特微笑。
“怎么不看了?”
“在看啊。”
林天野看看罗怀特空着的手:“无字天书吗?”
“看什么无字天书,看你就够了。”
林天野脸上现出红晕:“哪有弟弟和哥哥开这样的玩笑?”
林天野竟然会害羞?
罗怀特故意调侃他:“听说你追求者超多欸。”
林天野假装生气:“再说!”
罗怀特一本正经:“像你这样天下第一帅气的人,做什么单身主义,不谈一百场恋爱可惜了。”
林天野收起笑容,认真地说:“我不同意你的话。”
“为什么?”
“第一句,现在房间就我们两个人,我都已经排老二了,还称什么天下第一?”
罗怀特害羞。
林天野不露痕迹地夸人功夫也是很厉害的!
“第二句,我不是单身主义。”
“反正是你承认的。”
“那好,以前是,现在不是了,可以了吗?”
“过。第三句呢?”
“我不想谈那么多次恋爱,一生一次就够了。”林天野看着罗怀特的眼睛,“要么不爱,要么一生。”
林天野眼里的深蓝海洋将罗怀特淹没,罗怀特轻易地陷入到这深情里。
心中的琴弦再一次的拨动。罗怀特低垂目,艰难地避开了林天野的深情。
还好,林天野是哥哥。
不然,他真的会犯错。
罗怀特哑声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像怀特这样就可以。”
罗怀特的心跳得很厉害,脸红得很厉害。深呼吸。他抬起头来:“认真一点。”
林天野:“我觉得别给自己条条框框,遇见了喜欢了就好。”
罗怀特轻轻“嗯”了一声:“以后哥哥也不许和弟弟开这样的玩笑。”
林天野笑:“是弟弟先开哥哥玩笑的。”
呵,看不出,林天野报复心还挺强的!害他都脸红了!
“只许弟弟开哥哥玩笑,不许哥哥开弟弟玩笑!”
“听你的。”林天野说,“轮到我提问了吗?”
啊?还有来有往的吗?罗怀特笑:“你问。”
“本来想问一个问题的,但是我需要先问了解一下前提。”林天野问道,“怀特恋爱了吗?”
罗怀特愣住。
他恋爱了吗?
他恋爱了。但是,他不能说。
目前指令:好朋友。
他摇摇头。
林天野随口问:“没有吗?红绳帮个个帅哥,怎么不谈一个呢?晨晨和天赐就不错。”
“他们是我好朋友。”罗怀特反问他,“你的梓文和刘唐也很帅,你不是也没有谈吗?”
林天野:“报复心真强!”
罗怀特:“你也!”
林天野:“所以我的问题是,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这是相当懒的抄袭,题目一个字都不带改的。
本来,罗怀特的标准答案是,本吴晨。
但是,他不能说。
他也懒人回复:“和你的答案一样。”
晚上罗怀特失眠了。不是因为本吴晨,是因为林天野。
好不容易睡着了。睡梦里,也是林天野的微笑。
如果先遇到林天野,会怎么样呢?他被这个问题惊醒了。
侧过头,看着晨曦中的林天野。林天野只把自己当弟弟吗?
迷迷糊糊里,外面传来老支书开门的声音,林天野的眼睛睁开。罗怀特转过头,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他有本吴晨,而林天野,是他的哥哥。
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本来准备吃过早饭回家的,老支书说天湿路滑,让他们雨停后再走。
这一等就是大半天。
罗怀特着急。明天是他和本吴晨的纪念日,他迫切需要回去。
午饭时雨稍微小了些,他和林天野商量好吃过饭就回。谁知吃着饭,天气又变了。
雨非但没有停,反而大了起来。开始还不觉得,后来越下越大,直到变成了滂沱大雨。
正屋里,罗怀特心不在焉的听着老支书和林天野闲聊,从天南海北聊到村里的家长里短。
老支书谈起现在的好生活。
去年国家给村里修了路,今年又在山里架设了通讯设备。别看他们现在穷,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话题又转向老人的孙子。老支书自豪地告诉他们,他孙子是十里八乡仅有的几个走出山沟沟的大学生之一。今年参加了工作,还特意给他买了台老年机,他都没舍得用几次。
“十里八乡没有几个有手机的,都是娃娃们走出山村买的,我们不舍得用。”老支书感慨,“想富裕,还得娃娃们有文化,走出这穷沟沟才行。”
手机?
罗怀特后知后觉道:“能打电话吗?”
“能是能,就是信号不太好。”
难怪昨天看了几次都没信号!他低头看手机,依然没有信号。
老支书笑呵呵地说:“你去后屋看看,那边信号好一点。”
罗怀特迫不及待去后屋给本吴晨电话。
“嗨,本。”
“我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到家,我去接你。”
“下暴雨了,还没回呢。刚找到信号,就第一时间打给你了。”
本吴晨失望:“明天能回吗?”
罗怀特看看窗外的雨:“不知道,不下了就回。”
“明天是我们的一周年。”
“我知道。”
“你一定要回来。”本吴晨的语气可怜兮兮的,“我想和你在一起。”
“嗯。”
本吴晨呵呵笑了一会儿,嘴里拖长了音调:“你-回-不-回-来-你-要-不-回-我-变-成-鬼-也-要-去-找-你-”
罗怀特笑得喘不过气来。
“停!”
电话那头突然沉寂了。
“本?”
“本,你能听见吗?”
“你说话啊,能听见吗?”
看看手机,还在通话中,可就是听不见声音。这可恶的信号,肯定又不行了!
他在房间来回走动,到北墙,“本”到南墙,“还没信号吗”,刚走到东墙,电话里传来本吴晨“扑哧”的笑声。
好哇,是本吴晨在装神弄鬼!
罗怀特:“你再不说话我就挂了!”
本吴晨委屈:“是你让我停的!”
“我……”我是不让你装鬼的!
“你知不知道我正在扮鬼你喊停,我都鬼脸瞪了半天,累死我了。”
“还好没有网络,没看见你那鬼样子,要不然你没累死,我先笑死了。”
本吴晨一脸正经地说:“不许说死啊活的,不吉利。”
罗怀特:“是你先说的。”
本吴晨承认错误:“好,怨我。”
罗怀特笑嘻嘻的:“我要今天没事罢了,有事就怨你。”
本吴晨转换话题:“等我们五十岁时,不许在我做鬼脸的时候喊停。”
“为什么?”
“这种高强度动作,恐怕要原地去世。”
“又来了。”罗怀特说,“五十岁还可以吧,六十好不好?”
本吴晨伤感起来:“那时你还我身边吗?”
“如果你愿意,我会在。”
“说得我都感动了。”本吴晨说,“要不我委屈一下,我们过一辈子,你同意吗?”
这是表白吗?借玩笑说出的表白,该有多少诚心呢?
可惜不是视频,看不到本吴晨的表情。
罗怀特闷闷地:“做个梦就可以。”
本吴晨:“坏蛋。”
罗怀特捋了捋掉落额头的发丝,眼睛掠过红绳手链。
他抚摸着红绳手链:“你给我的手链,我会带一辈子。你会吗?”
本吴晨说:“我会。我会带一辈子。”
罗怀特:“那好,就一辈子吧。”
“嗯。”本吴晨又开心起来,“到我们老的走不动,我还要带着它。让它们做我们的见证。”
见证?见证什么呢?
什么样的情况,才能让两个老的走不动了的人还在一起?
“见证我们的友情吗?”罗怀特悲哀的说。
纵然是五十岁,六十岁,一辈子,他们之间,依然只是友情。
本吴晨:“罗特,我……”
声音被急促的敲门声打断。白清雪的声音传过来:“晨晨出来一下。”
罗怀特的心沉下去。本吴晨办完事回家了,白清雪依然和他们在一起。
本吴晨冷冷的声音:“有事吗?”
白清雪:“吴姨让我喊你下楼一趟。”
本吴晨:“你先下去。”
本吴晨在二楼。
连陈天赐都没有涉足的二楼,白清雪去了。
罗怀特张了张嘴,半天才找回声音:“你和她在一起?”
“没有。她和妈妈一起回来的。”
“她以后住你家吗?”
“……可能吧。”
“好。”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
本吴晨哀伤地说:“我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有爱情了。”
不会有、爱情、了。
那他们呢?他们算什么呢?他们这一年算什么呢?
一直固守的坚定在这一刻崩塌,罗怀特的心被砸得生生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