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之如狂 第15章 未命名

这是EXILE年后第一场正式演出，演出者是鲸乐队，一支几个月前让大家惊鸿一瞥后就再未出现的乐队。

姜飏提前几天就在宣传这次演出，当天到场的人很多，满满当当挤着坐满了一屋，还有不少站着的。

连澳他们坐在吧台的老位子，姜飏自从段绎来了以后，就再也不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看了。

彭凯和叶晞这几个月住在一起，两个人一起写了几首新歌，都是今晚首演。

叶晞站在立麦前，偏头找了一下彭凯的位置，余光看见彭凯坐在鼓组前冲他挥了挥鼓棒。

身后是彭凯，左边是周真，右边是卢问雪，眼前是朋友和观众，叶晞一点也不觉得紧张。

他睁眼望向虚空的某一点，唱起他和彭凯一起写下的歌——

十几年前的海岸边

我光着脚丫跑在前

妈妈喊我放慢一点

人生总是很多危险

可是海潮平静涛声轻

我说妈妈危险还很遥远

后来长大我上了学

上天入地无法无边

妈妈叫我懂事一点

不可以欺负女同学

可是女同学安静少言

我说妈妈她们痛也不宣

危险还很遥远 并不遥远

她们安静少言 隐忍内敛

危险还很遥远 并不遥远

她们安静少言 隐忍内敛

这是未命名的危险

这是未命名的欺骗

这是未命名的危险

这是未命名的欺骗

那天我又去到海边

沙子柔软海水清浅

我脚步停留在边缘

想起曾遇到的危险

生命的锋芒向内刺会叫喉咙流血

长发就遗落在从前

生命的锋芒向内刺会叫喉咙流血

长发就遗落在从前就遗落在从前

就盛放在人间就盛放在人间

音乐声渐渐停止，叶晞睁开眼睛说：“谢谢大家今天来看我们的演出，我们是鲸乐队。刚刚这首歌叫《未命名》，是我们最近新写的歌。

“我去年经历了一些很糟糕的事情，缘起是我当时留的长发，听起来很离谱吧，但这就是事实。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有多少女生，以及像我一样的男生，因为他们的‘女性’特质而遭受不公平的对待。

“而我也意外地发现，当我因为这些事而痛苦时，我没有办法说出口，就好像有人在我嘴巴上粘了胶带。可是明明错的不是我。

“怀着这样的疑惑，我们写下了这首歌，想问那些叫我们痛不能宣的，是什么未命名的危险，又是什么未命名的欺骗。

“接下来我们还有好几首新歌想和大家分享，再次谢谢你们。”

鲸乐队是后朋曲风，节奏快，器乐强，很有现场氛围，这样的乐队本不需要主唱有特别优秀的声音条件，而是更看重演奏与创作的现场能量。

但一支乐队如果足够幸运，在拥有优秀的创作者的同时，也拥有叶晞这般出色的歌者，他们就没有理由不受欢迎。

连澳看得两眼放光，激动地直推姜飏。

段绎上次听叶晞唱歌还是和姜飏学骑车那天，他记得叶晞纯洁与罪恶混杂的声音气质，但今天的叶晞听起来不一样，有了更多层次，更强能量。

这晚现场有很多观众一直不走，一遍遍喊着再来一首，鲸也就唱了一首又一首，一直演到后半夜才结束。

客人都走了，鲸、段绎、姜飏、连澳、小九坐了一桌，把酒言欢。

连澳后面喝上头，直接抓住叶晞说：“你们和连星就是天作之合。”

听得姜飏哭笑不得，赶紧在彭凯动手前把连澳抬走。

“一直也没当面和你说过，谢谢你，段绎。”叶晞站起来，对着段绎举起杯。

桌上静了一秒，在座的，除了小九连澳，都清楚叶晞谢的是什么。

“应该的。”段绎站起来举杯，喝完了酒，“也谢谢你。”

“谢谢。”彭凯也站起来，对着段绎一口闷，尽在不言中。

段绎点点头，又干一杯，“客气。”

随后叶晞把酒杯转向姜飏的方向。

叶晞还没说话，姜飏已经把酒干了，他轻拍了拍叶晞的肩，说：“坐吧，少喝点。”

周真说着乐队排练的趣事，几个人说得兴起，都拿起乐器玩即兴。

“看得我也想组乐队。”段绎说。

“组！”卢问雪接话，“喜欢玩音乐的哪个不想组个自己的乐队。”

彭凯摇摇头，泼冷水：“你不太好组。”

“他怎么不好组？”姜飏问。

“小熙给我看过你的表演视频，唱功不错，音色绝佳，创作很成熟而且有自己的风格，编曲有层次有品位。所以你很难找到一个合拍的共同创作者，只能找到为你服务的乐手，这样就失掉很多组乐队的乐趣。”彭凯认真分析。

姜飏本来替段绎不服气，听彭凯一通夸，又觉得很有道理。

“确实。”姜飏非常认可地点点头。

段绎也就是说说，并不真的有这个打算，倒是姜飏的反应让他心里一片柔软，随后泛起层层酸涩。

“再看脸就要红了。”姜飏悄悄对段绎说。

段绎笑着移开视线。

几天后连澳来EXILE和姜飏对鲸乐队的合同，发现往常坐十分钟就能见两回的人，今天一个小时了也没现身。

“段绎呢？今天怎么没跟在你后面跑。”连澳看了一圈问。

“别瞎说。”姜飏警告地看了一眼连澳，“他开学了，白天要上课。”

连澳摇摇头，说：“要我说，这书念了也没用，他板上钉钉是音乐圈的人，学那国际贸易统计学干什么，直接把合同签了完事。”

“活有一辈子的时间能干，书就这几年能读，着什么急。”姜飏低头看着合同。

“你这话说的，我都想喊声爹。”连澳调侃道。

“你喊，不喊是孙子。”姜飏头也不抬地说。

“还没看完啊，”连澳看着姜飏手里的合同说，“对我这么不放心？”

姜飏把合同递回去，说：“叶晞麻烦你多照看一点。”

连澳皱眉，“什么意思，你不管了？”他问。

姜飏自觉失言，说：“管，就是提前和老板打声招呼。”

连澳盯着姜飏看了几秒，才接过合同。

姜飏真没撂挑子的打算，但他最近状态太差，常常话说出口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以前那种把他压得喘不过气的消极和虚无隐隐又要卷土重来。

连澳不提他也没什么感觉，段绎开学以后，好像房子都安静下来了。

之前安静了几年，段绎不过待一个月，冷与暖之间就显出落差来。

他安静地点了一支烟，坐在白天没有人的酒吧发呆。

这年春天，鲸和连星顺利签约，改名为鲸Whales，正式进军演艺圈。

叶晞又留起长发，这次不是为姐姐，而是为他自己。

这晚段绎莫名有点失眠，怕吵到姜飏，就一动不动地躺着，等待睡眠之神降临。

这么躺了不知道多久，段绎竟听见姜飏起身的动静。

姜飏动作极轻，不像是晚上起夜，段绎没有出声。

他听见姜飏几乎不发出声音地走出门，关门的时候动作极慢，卡着最小的动静把门关上，然后才传出脚步声。

等到天透出蒙蒙亮，姜飏轻手轻脚地躺回床上，放平呼吸，仿佛他从未彻夜未眠。

段绎眨了眨眼睛，又闭上眼睛。

他抓着被子的手微微发抖。

第二天，段绎继续装睡，想知道姜飏是偶尔这样，还是每天都这样。

他听见姜飏和前一晚一样，等夜深了轻手轻脚地出去，天快亮再回来。

而后每一晚，姜飏都是这么过。

有好几次段绎话到嘴边，想问问姜飏怎么了，可他听着姜飏努力放到最轻的手脚，还是没能问出口。

他想等姜飏自己和他说。

但段绎始终没能等到。

段绎睁着眼等姜飏回来的时候总是会想，到底怎么了？是酒吧那晚的事吗？还是那天那通电话？

紧接着就想，何至于这么痛苦？又何至于这么痛苦都不和他说？

这都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吧，是觉得说了自己也不能帮他分担么？

心疼、着急、委屈、焦虑……段绎整夜想着，无端生出一股气来。

这气他舍不得对姜飏发，又没法过去，只能每天在学校待着，回去的时间越来越晚，两人说的话也越来越少。

但段绎从来气不过一个星期。

在段绎单方面冷战的第四天，他坐在教室里，两边脑子又都是姜飏。

渐渐的，对姜飏的挂念超过了所有别的想法，他甚至突然有一种感觉，好像如果他不回去，姜飏就会消失。

下午下课的时候，段绎把自行车又骑成了风火轮。

晴了一整天，突然下起雨，段绎不安的心绪达到顶峰。

他必须和姜飏开诚布公聊聊，不要什么自尊了，他就想知道姜飏到底怎么了。

段绎推门进来的时候，姜飏手里的烟抽了一半，他愣愣地看着突然出现的段绎，有点不知所措。

“下雨了？”姜飏皱眉看着段绎潮湿的外套。

“我有事和你说。”段绎说。

“等一下，”姜飏站起来，走到房间里，“我先去给你找件衣服。”

姜飏走得有点急，没留意到桌上放的文件被他的动作带到了地上。

段绎走过去捡起来，看见上面白纸黑字，是一份连星的经纪约。

他没有往下翻。

姜飏从房间回来，看见段绎正盯着合同看。

“我刚好……也有事找你。”他把干净衣服递给段绎，视线落在那份合同上。

“这是什么？”段绎问。

“连星给你的合同。”姜飏说。

段绎皱眉。

“你不是说不签我？”段绎说，“现在反悔了？”

“说什么呢？”姜飏安抚地对段绎笑笑。

“从没不想签你，只是怕影响你做选择。”姜飏说，“这份也不是一定要签，就给你做个保底。”

“你看过吗？”段绎直直看着姜飏问。

姜飏偏开视线，点点头。

“你帮我谈的？”段绎问。

姜飏点点头。

“很辛苦吧，和连澳这么坏的人谈条件。”段绎说。

“他一直很欣赏你。”姜飏说。

“为什么？”段绎问，“为什么突然给我合同？”

给我一个答案，给我我就签，我可以把一辈子卖给你。

“不为什么，”姜飏说，“刚好连澳提起来。”

段绎看着眼前的纸，头晕得厉害。

姜飏从开口那一刻就知道自己操之过急，太突然了，段绎一定觉得很莫名。

果然人状态不好的时候就会搞砸每一件事。

“改天再说吧，你看起来有点累。”姜飏说，伸手拿回合同。

段绎摁住姜飏的手，不让他拿走合同。

“那你呢？”段绎问，“你累吗？”

姜飏疑惑地看着段绎，摇摇头。

段绎闭了闭眼睛，现在不能在姜飏面前哭。

“我确实没睡好。”段绎说。

“怎么了？”姜飏问，“我是不是影响到你了？”

段绎摇了摇头。

“我们一起睡个午觉吧。”段绎说。

姜飏不明所以，但还是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段绎抱着姜飏躺在床上，两个人紧紧贴在一起。

姜飏感觉段绎一下下拍着自己的背，像是在哄他入睡，他想开口嘲笑一下段绎，但这么躺着太舒服，姜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他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睡得很沉。

醒来的时候他还是被段绎紧紧拥抱着，连姿势都没换一下。

姜飏这一觉从下午一直睡到第二天上午，他的头枕着段绎的胳膊，段绎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半身不遂了，但就是没舍得动。

在和姜飏在一起的时间里，他有过很多次想让时光停止的念头，但都没有这一刻来得强烈。

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姜飏与他越来越远。

“你黑眼圈都要挂到苹果肌了你知道吗？”段绎想问。

“最近换季，觉浅。不用担心。”姜飏大概会这么说。

“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段绎想问。

“没什么，不用多想。”姜飏大概会这么说。

“等你开学了，天气暖和点，就住回去吧。这里晚上吵，影响你休息。”段绎听见姜飏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好。”段绎说。

段绎不知道说什么。

他已经很久都不知道自己能说什么了。

这晚是段绎在EXILE住的最后一晚，他如往常一样听着姜飏离开的声音。

等声音完全消失以后，段绎把手放进姜飏刚刚睡过的位置，还温热，却无法再更热，只会慢慢变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