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红着脸为我上药,他被盯不过,道:“你怎么这样看我。”
我笑:“只是没想到世子,还有这样纯情的一面。”
世子的脸更红了些,他替我推拿了一会儿,道:“这是你第一次清楚地告诉我你的心意。我会激动也是人之常情。”说罢又道:“你怎么又唤我‘世子’了?”
我托着腮挑衅:“我就喜欢!”世子摇头笑笑。
我又道:“我二哥倒是放心你。我摔得这样重,竟就叫你照看。”
世子得意:“你二哥一是知道跌打损伤我最擅长了。二是大夫原也不方便为你推拿,自然还是我来痊愈得更快,你也能少受些罪。恐怕也有让我们回府前再多些时间相处的意思。”
我不以为然:“他要是知道你刚才那些话......”
世子脸色煞白:“我的小祖宗,你可千万别告诉他!”他央求我:“咱俩好容易好一会儿,要让他知道我这样气你,回头不让咱俩再见了可怎么好!”
我冷哼:“原来你一般也会怕!”
世子道:“我知错啦!好之思,且饶我这次吧!”
我笑道:“下不为例!”
世子把我留在了蒲剑轩,还叫了香绢香绸服侍。
晚上,我倚着窗,看着外面的池塘。世子来与我披衣,我同他道:“你倒会选地方,这里甚好。”
世子笑答:“夏日才好。这一池菖蒲,香得很,又凉快。我们若是避暑,就往这里来住。”
我道:“哦?那我夏天还能来吗?”
世子道:“你若嫁了我,少不得出入这里。”
我反驳:“这和嫁你什么相关?这是五皇子庄上,我倒不如和姐姐同嫁给他!”
世子道:“你又来激我了。”他抱住我:“这庄子不大,将来五皇子身份改变,自然别有符合规制的庄园。这庄园他知我喜欢,早说了要送我,你说与我什么相关?”
我说不过他,揪着他的长发在指头上绕着玩。
他取一缕长发,与我的系在一起。我讶异。
他道:“结发同心,此志不移。”
回程我还是坐了马车。其实照我本心,更愿意同世子骑马多些。奈何我摔伤了腿,只得同姐姐老老实实地坐车。
进了城,靠近府院街的临街时,车外面传来了女子喊骂的声音。我和姐姐都很好奇,便掀帘窥看。只见一个十来岁的漂亮女子,站在一家小酒肆门前,插着腰骂街。
“呸!别叫我恶心了!什么克夫不克夫的!你倒想我克,也要我看得上你!我是寡居,但是我一不坑人,二不靠人,自己挣下来的干净产业!倒被你坑家败业的瞧不起!你虽是男人,倒还不如我这个女人。我犯得着倒上赶着养你去?你要是有副好模样,或者能伺候得我舒服,我倒也值得贴几个钱。可你看看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说自己是鲜花,牛粪都恨不得跑回牛肠子里.......”
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女子听到了,转过头来和我打个照脸,愣住了,后面的话也不骂了。我“咦”了一下,好奇地回看她。就见她问旁人,这是哪家的车驾。有人告诉她,是太保府的,她犹自伸着头顾盼。
车走得快,我很快就看不到她了。我心想,这倒是个有意思的姑娘,不知她怎么年纪轻轻就守了寡。
养腿伤的日子,实在无聊。五皇子越来越受今上器重,已经开始参议朝事,世子来的也少了。我百无聊赖,日日在屋子里,临着他的字玩,寥慰相思。
这晚,二哥来找我:“五月初二,太子就要大婚了。”
我道:“嗯。”
二哥问:“什么时候开始?”
我肯定地说:“三朝回门。”
二哥皱眉:“为什么?”
我幸灾乐祸:“周青莲肯定是回不了门的。太子自然是要做些表面功夫。”我顿了顿:“谎言,哪有实情有趣呢?”
二哥道:“具体的呢?”
我拿出一张纸,上面一一列举、清清楚楚:足有八条之多。内中的详尽之处,非亲历不能尽述。最重要的是,我知道这些不是欲加之罪,而是确凿的事实。我要的,不仅仅是谣言动摇君心民意。我还要太子,对身边的人不能信任。
所以当二哥皱着眉问我有必要这么详细么的时候,我回答:“务必详尽!”
二哥想了想,又问道:“这是你写的?”
我回:“自然,这种事越是隐秘越好。”
二哥道:“这字看起来与世子倒有些相似。”
徒具其形而已。我只说,你记下,然后烧掉。
二哥知道我不想牵扯世子,点头答应了。
五月初五,周青莲三朝回门的日子正是端午佳节。真真是天助我也。合家团圆的好日子,只有女婿上门,不见女儿回来。饶是太子讲得天花乱坠,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坊间流传起来,是太子苛待正妃,行事疯癫之故。天子本不欲相信这些不着四六的话,周尚书也自是不敢上门要人,开罪储君。奈何太子听说了传闻暴怒,虽下令彻查搬弄是非的人,却单把周青莲带来的人一一过了一遍,甚至弄残了好几个。这无疑是自曝其短,告诉众人:一,传闻是真;二,这些事从前也有,只是太子身边的人口严。
周尚书慌忙上折子,倒也不敢明说得罪太子,只说端午不曾团圆,欲要女儿回门问安。今上倒还想着为太子遮掩,没有放周青莲回周家,反而宣进了宫。
可是那又如何呢?今上若是得知了周青莲的情况,还能全须全尾地放过太子,那就不是今上了。不过到底是亲父子,皇上申饬了太子,罢朝禁足。周青莲暂归周家。
我甚是开心,加之腿伤业已痊愈,便想着出去走走。我带了香绢香绸,让她俩顺道去看账目。
出了府院街,我正东张西望,凭借记忆找着上次那骂人的姑娘的酒馆,就见她站在门边,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俩相视而笑,仿佛熟识多年一般。
我走上前道:“老板今日清闲,敢扳一话?”
那姑娘嫌弃:“聊天就聊天!你们高门大户的,就是说话绕弯。”
我也不介意她顶撞,笑眯眯地等她回答。
她问:“在哪聊?不会是站门口,连顿饭都舍不得请吧?”
我道:“八珍楼吧,不一定有老板自家的馆子合胃口,但是胜在清静。”
她点点头,进去嘱咐了掌柜的几句,就随我往八珍楼走去。她回头看看跟着我默默无言的香绢香绸,道:“她俩倒是有规矩。”
我笑答:“这是我母亲的丫头,可比我还有规矩呐!”
那姑娘冲我笑笑,露出一对甜甜的酒窝。看着样貌,是个温婉的小白兔,这爽利的脾性,倒像是只张牙舞爪的小猫。
我问道:“姑娘贵姓芳名?”
难得她红了下脸,说:“奴家海娇奴。”
我道:“我叫郑之思。”又问她:“芳龄可问得?”
她道:“有什么问不得的,我十八啦!”
我叹道不像。她面庞还是显嫩的。十八岁就守寡了,看样子还不是最近的事。我心里嘀咕了一下,又对她道:“那我该叫你姐姐啦!我去年才及笄。”
她忙道不敢。我拉了她的手道:“有什么不敢的,做我姐姐还能有什么艰险不成。”她也被我逗笑了。
我俩在八珍楼要了个雅间,安安静静地说话。
我问她,上次是怎么啦?在骂什么人?
她说,她骂的是个来找她相亲的人。
海娇奴十四岁上就定了亲,是爹娘收了银子,嫁给了个死了爹妈的病少爷。那少爷原是冲喜来的,娶了美娇娘,却无福消受,一激动竟过身了。海娇奴虽然做了寡妇,却承继了夫家的家业,经营起这个小酒肆来。后来,海娇奴又嫁过一个贫病的秀才,原是在她酒馆里相识的。他俩倒也是相爱,只是未等功名到来日,先到大限催命时。
两段姻缘断,就开始有难听的话传起来。偏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海娇奴又颇有颜色,便常有来求娶她的。一开始她倒也凭媒说合,可媒人口,向钱开。几次下来她受了骗,才赶走了媒婆,放话让相看的人都自己来。年纪轻轻,抛头露面,闲话就更多了。
当日那个男子,原本相看的心就不重,倒是偏向调笑多些,海娇奴本就厌烦口舌是非,当下便给了他几句,把人骂跑了。
“原来如此。”我道。“那你既然是真心喜欢那秀才,为什么还要嫁人呢?”
海娇奴说:“我爱他,活着的时候伺候他,死了给他送终,还不够吗?他若爱我,自然也不希望看到我孤独终老吧!若要我守节,那也不是爱我,我更加不要理他!守个狗屁的贞洁,我想嫁就嫁。不想嫁,也没人强得了我。”我心里颇为震撼:原来,贞洁倒也不是人人都看得重的。